第33章

“遠宸,別說了……”顧昭庭撲過去跪在他的腳邊,抓着他的手,低聲哀求道,“別說了……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都說好了,叫我昭庭的不是嗎?你怎麽又……”

“在你這個皇子的眼中,歸雲殿的生活閑适從容,歲月靜好。然而對我這個小太監來說,那是苦不堪言的牢籠和地獄。”

寧遠宸抽回自己的手,站起來,一臉反感的環視着這間房間,擡手一指,“我記得從那扇門出去,順着檐廊一直走到頭,穿過兩道門,就是太監住的地方,我當初淨身沒幾天,還躺在床上發着燒,就被發配到這裏,足足躺了一個月,如果不是同屋的魏公公好心照看,我就死在那兒了。”

他又指着殿門外:“我記得我當初在那裏沖撞了大皇子身邊的太監,其實哪裏是沖撞,只是他瞧我不順眼而已,就說要教我規矩,讓人按着給了我幾巴掌,直接把我打昏在雪地裏。”

“你只記得吃飯的時候我陪着你,怕是不知道,為了讓膳房快些送飯菜過來,我每天都要和他們吵一架。”

“你只記得讓歸雲殿的宮女太監離開,只讓我陪着你是多麽輕松惬意,卻不知道我為了約束他們好好幹活,盡奴才本分,費了多少心力”

“你只記得……”

“對不起!對不起!”顧昭庭伸手捂住寧遠宸的嘴,“是我不好,我馬上把房間換回去!”

接下來,顧昭庭是一個字也不敢提上輩子了,生怕惹寧遠宸不開心。

寧遠宸卻是絲毫不受影響的品嘗着美味佳肴。顧昭庭無非是想和他追憶往昔,喚起他心中的柔情,只不過,歸雲殿的日子對于顧昭庭來說,充滿了兩人相互扶持的溫情,閑雲野鶴,單純安寧,沒有他人的打擾,沒有權勢的紛争,對于經歷過奪嫡之戰的血雨腥風和虛僞做作的後宮争寵後,被現實打擊得體無完膚的顧昭庭來說,那是最美好的回憶。

而對于寧遠宸來說,那是他第五世過得最憋屈的日子,作為一個冷宮皇子的奴才,宮裏什麽人都敢踩他一腳,他每天從早晨一睜眼,就要投入到戰争中,從早晨催膳點,到晚上催熱水,白天得了空還要到浣衣局催人送換洗的衣服,立了春催針織坊送新衣,立了秋催惜薪司送炭火,一張紙一支筆一根蠟燭,沒有什麽東西不需要他操心的,還要聽別人的冷嘲熱諷,提防別人給他使絆子,躲開更有背景的宮女太監。再加上他長得不錯,還要防着那些進出宮廷的貴人們。

如此殚精竭慮,心驚膽戰的生活,如果沒有他對顧昭庭毫無理智可言的愛作為遮羞布,也只剩下無盡的辛勞和羞辱。因此,比起這些善乏可陳的艱辛過往,寧遠宸更願意回憶自己手握重權一言九鼎的威風,在前朝後宮呼風喚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歲月。

一頓飯顧昭庭頗有些戰戰兢兢,只有寧遠宸吃得開心。飯後,寧遠宸拒絕了顧昭庭的其他安排,準備回酒店為明天開學做準備。

走出包間,正準備離開的時候,旁邊的包廂門忽然打開,随着一陣女人們輕笑的聲音傳來,幾位華服貴婦出現在兩人面前,兩方一打照面,都是一愣,顧昭庭随即上前,微微鞠躬行禮道:“母後,真巧,沒想到您也來吃飯了,早知道我就過來向您問聲好了。”

“一家人不必這麽客氣。”皇後溫言道,她身後的其他貴婦和小姐随即向顧昭庭微微屈膝行禮,寧遠宸見狀連忙側身避開。

皇後注意到了顧昭庭,問道:“這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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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昭庭頓了一下,随即挺直了後背,側身向寧遠宸伸出手,将他迎到自己的身邊,鄭重道:“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寧遠宸先生,是我的朋友。我們在古地球文化上有不少的交流,他在古地球漢字書法上有着極其驚人的造詣。”

寧遠宸擡起頭,迎上皇後打量的目光。皇後是個歐亞混血兒,高鼻深目,兩條濃黑細密的眉毛向上挑着,顴骨突出,面頰微微有些凹陷,略顯刻薄,可她氣質高貴,這樣的長相反讓她充滿了威嚴。

莫名的,寧遠宸覺得自己好像見過她似的。不過整個帝國沒有人不認識這位全國身份最顯赫的女人,寧遠宸也就沒有多想,微微鞠躬道:“陛下,見到您十分榮幸。”

皇後身後的貴婦們不動聲色的交換着複雜的目光,然而皇後卻微笑着向他伸出一只手,道:“你好。我聽昭庭談起過你,他對你的才華贊不絕口。帝國現在就需要你這樣的人才,為我們尋找失落的根源。”

“您謬贊了,我也不過略知一二罷了。”寧遠宸握住她的手,再次躬身低頭,吻手禮只需要低頭做個樣子就行了,現在只有真正親近的人才可以擁有真正親吻手背的資格。

顧昭庭又為寧遠宸介紹了皇後身後的這些貴族夫人和小姐們,大家一一見禮。寧遠宸表現得落落大方,不僅絲毫不露怯,也沒有看到上位者的谄媚。平日裏無論面對誰都略顯淡漠的太子,殷勤的為他介紹這介紹那,而他坦然的接受着太子的服務,既沒有惶恐不安,也沒有洋洋得意。這樣的氣度倒是讓大家心中生出一絲尊重來,高看了他不少。

大家正好都要出門,便一起離開了餐廳。顧昭庭目送皇後等人離開,才帶着寧遠宸上車回到奧格酒店。

在皇後的車駕內只有皇後和她的女官。皇後随意的脫去高跟鞋,把腳收在沙發上,放松身體由從沙發上伸出的按摩觸頭為自己放松。她撐着頭,望着窗外的景色,幾分鐘以後,忽然開口道:“書穗?”

“什麽事,凱特琳小姐?”何書穗是皇後凱特琳還未出嫁時就一直服侍在身邊的保姆和助理,在凱特琳被冊封為皇後之後,她變成了宮廷編制內的一位女官了。

“我總覺得……”凱特琳皇後微微皺起眉,“那個寧遠宸,看着有些眼熟。”

何書穗低下頭想了想,道:“抱歉,陛下,可我聯想不到任何人。”見凱特琳皇後還在沉思中,便又道,“好看的人長得都有點相似的,畢竟美的比例總是差不多。”

凱特琳皇後又想了一會兒,只能勉強接受道:“或許就是這個原因吧。”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寧遠宸賞臉的允許顧昭庭陪自己用了晚餐,而韓遜卻沒有顧昭庭的好運。再弄丢了寧遠宸以後,下了飛船,他也只能先回家。

韓遜的父親是一位公爵,在貴族聚集的永秀大道有一座豪宅。這片貴族和富人的聚集地并不僅僅包括永秀大道這一條街,而是以永秀大道為中心向兩邊輻射開來。在這裏可以看到不少國會議員和高官達貴,也能找到幾乎所有頻繁的出現在新聞金融頻道裏的富商。

這裏不僅僅是個生活的社區,更是一座關系網。這些現在正在政壇商界內嶄露頭角未來将會叱咤風雲的天之驕子們,十幾年前就是在這裏的幼兒園一起打架玩泥巴。他們的關系網從那一刻就開始搭建了。

當然這樣也有不好的一面,比如有些人,你似乎永遠都擺脫不了。

韓遜走進家門,把外套交給門口的機器人,剛剛換上舒适的拖鞋進屋,就聽到一陣急促的高跟鞋踩地的聲音,一個身穿紅色包臀連衣裙的女人沖了過來,一頭卷發随着她走路扭動的身姿憤怒的在空氣中擺動着。這是個十分性感的女人,胸脯飽滿,纖腰翹臀,身上有些豐滿的肉感,卻并不顯得胖,而是充滿了一種肉欲的火辣,和她妩媚的五官相得益彰。

然而此時,這個尤物滿臉的憤怒,一身火紅的顏色仿佛是內心怒火的具現化。

“韓遜!”柯靜娜咬牙切齒,一雙美目瞪得渾圓,“中午是誰坐在你對面,你敢不敢像個男人一樣跟我說實話!”

就在這時,另一個女人跟在柯靜娜的身後小步快跑了出來,她是個三十多歲的金發女人,長相溫潤娴靜,此時也是一臉的擔憂。她停在兩人中間,看了看韓遜,勸道:“阿遜,你好好跟靜娜解釋一下吧。靜娜知道你要回來,一大早就趕來,說是要為你親手做晚餐……”

“我有一個問題。”韓遜擡起手,止住了女人的話頭。他冷冷的掃了眼女人,接着平靜的對上柯靜娜憤怒的雙眼,“靜娜小姐什麽時候成了我的未婚妻了,為什麽我作為未婚夫,反而是最後知道這件事的。”

“你這孩子……”女人讪笑道,“這不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嗎?你們兩個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靜娜又對你一片癡情。咱們兩家又門當戶對,結個親家當然是再好……”

“夫人。”韓遜再一次打斷她的話,“我稱呼你一聲夫人,是看在你是我父親妻子的份上,而不是真的覺的,你有這個能力做一個合格的韓公爵夫人。然而即使我母親還在世,她也不會在婚姻大事上替我做主。而不知道是誰給了你這個錯覺,讓你覺得你有資格有權力,可以随意安排我的婚事,而我還要毫不反抗的接受……”

“你什麽意思!”柯靜娜兩步沖過來,揪住他的衣領。

韓遜微微皺眉:“我的意思是,我從來沒有答應過和任何人訂婚。如果韓家有任何人給你傳達了錯誤的信息,那麽,我向你道歉。”

柯靜娜不可置信的盯着他:“我他媽的在你家做了一年的飯,你到現在告訴我你不想娶我?”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好像并沒有發出邀請。”韓遜不耐煩的抿了抿嘴唇。

柯靜娜半張着嘴,一臉錯愕的表情,她用質問的眼神看向站在一旁的韓夫人,韓夫人瑟縮了一下,小聲道:“阿遜你也沒說靜娜不可以來,我以為……”

“你以為。”韓遜輕笑了一聲,韓夫人立刻一句話都不敢說了。

柯靜娜的身體微微顫抖了起來,她緊抓着韓遜的衣領,憤怒的搖晃着:“韓遜!你還有心嗎?我為你做了那麽多,你憑什麽這樣對我!”

“你的付出,我很感動,但是,我從來沒有要求過。”韓遜捏着她的手腕,強迫她松開自己的衣領,“我也請求過你停止那樣的行為,但是,是你自己說的,這是你自己的事,我無權幹預。”

“你、你……”柯靜娜漲紅了臉,“你要真是個男人,那就別接受我爸爸帶你的好處啊!上次你提出的那個議案,如果不是我爸爸幫你四處游說,給你拉投票……”

“誰告訴你,我的議案是靠你父親才通過的。”韓遜表情變得嚴肅冷漠了起來,“你父親确實幫了我不少,可為什麽你不回家問問你父親,他又從中得到了多少益處呢?柯小姐,這是一筆交易,互利互贏。你父親會幫我,是因為如果我能給他帶來他想要的,而不是我要娶他的女兒。”

柯靜娜含着眼淚,憤怒的瞪着韓遜。一旁的女人好像被吓到了一樣,臉色慘白,捂着胸口,弱聲弱氣地說道:“阿遜,你不要這樣對靜娜……”

“你閉嘴!”柯靜娜怒喝了一聲,她微微低下頭,目光游移,似乎在拼命的找些能夠駁斥他的話,最後她好像想到了什麽,猛地擡起頭道,“我為你做的一切,确實都是我自願的,可如果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你可以拒絕啊!如果不是你都接受了,我又怎麽會誤會你!”

“我只是不想讓你太尴尬而已。”韓遜的表情又恢複成平日裏那種淡淡的公式化的微笑,“畢竟,我和你父親将來的合作還有很多。”

眼淚從柯靜娜的眼睛裏掉了出來,她高高地擡起手臂,大力的朝着韓遜的臉揮了過去,卻被韓遜攔了下來。柯靜娜踉跄了兩步,随即含着眼淚跑了。

韓夫人站在一旁不知所措,有些着急的小聲說:“阿遜你怎麽能這樣做呢,靜娜可是顧煜公主的女兒啊……”

韓遜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夫人,柯靜娜是公主的女兒,而我是公爵的繼承人,身份比她還要高一等。還請你牢記你公爵夫人的身份,以後不要在她的面前做出卑躬屈膝的姿态來。”

說完,韓遜也不管對方聽了他這番話後,是怎樣震驚受傷的表情,走進大廳上了樓。在樓梯盡頭的平臺上,一個中年男子正站在那裏,韓遜看到他,停了下來,漠然道:“我不管您想把什麽樣的貨色娶回家,但請您至少要管得住她。見識低眼界淺都沒關系,重要的是得安分守己,別什麽都想攙和。”

“當初她向柯小姐示好的時候,你不是也沒有阻止嗎?”韓公爵嘲諷的笑了一聲,“你不過是借你岚姨的手,留住她當你的備胎,自己卻絲毫不沾手,那麽最後這個備胎不想要了,你也可以全身而退。不主動,不拒絕。你這點小把戲,我還是看得出來的。”

“您是在責怪我嗎?”韓遜笑了笑,“難不成您覺得,如果我想,我自己還留不住一個女人當備胎嗎?”

然而韓公爵卻也沒有再和他争論,而是問道:“今天的事,如果你想的話,可以不用處理得這麽生硬。你是怎麽了?”

韓遜猶豫了兩秒,他和父親的關系原本就很尴尬,而在母親去世,而父親執意和原本照顧他的保姆結婚後,便跌到了冰點。但是最後他還是坦白道:“您很快就要有一個兒媳婦了。”

韓公爵這下是真的有些驚訝了,他盯着韓遜看了幾秒,最後嘆了口氣,道:“如果你還是像現在這樣,對誰都算計來算計去的,除非那個孩子一直發現不了,否則總有一天會離開你的。”

韓遜什麽都沒說,微微鞠了一躬,便轉身離開了。

奧格酒店內,寧遠宸正在為第二天入學做準備。德波頓公學是寄宿制學校,只是周末并不限制學生的去留。寧遠宸雖然是空着兩手來的,然而走的時候,蘭迪還是為他收拾了一個不小的行李箱出來。

寧遠宸抱着一桶冰激淩躺在沙發上,看着蘭迪指揮者機器人忙進忙出,忽然道:“我已經和你們的經理說好了,明天你就可以辦理離職手續了,違約金等會兒我給你打到賬上,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

蘭迪動作一滞,轉過身來的時候,表情十分的激動:“謝謝您,我不會辜負您的期望的。”

“好好幹。”寧遠宸叼着勺子說,目光從他被西裝包裹着的翹臀和長腿上滑過,遺憾而堅定的收回自己的視線,随即給他布置下新的任務,“辦完離職後,別的先不急,幫我看看房子,我周末不想住在學校。”

“您是要租,還是要買呢?”

“當然是買。不用考慮價錢,環境舒适最重要。”寧遠宸毫不猶豫的說,接着又想到之前聯系的劇組的問題,又道,“就讓導演他們周末去新房子來找我談吧。”

蘭迪一一記下,接着更加幹勁兒十足的為寧遠宸收拾去學校要用的東西。

第二天一大早,寧遠宸便起床準備去德波頓公學報道。剛一下樓,就在大廳看到一個一點都不想見到的人。

“遠宸!”沈洛鈞站起來對着他熱情的招了招手,随即迎了上來,“去德波頓報道?我送你去吧!我也是那裏畢業的,今年新年的時候,我剛剛捐了一筆錢幫他們翻新訓練場,還買了十臺b級機甲。”

寧遠宸面無表情的按了按智腦,隐藏在耳後的黑鈕迅速的擴展成為一副耳機,罩住了他的耳朵。他一邊聽音樂,一邊向外走,連一個眼神都欠奉。

沈洛鈞也不喪氣,笑嘻嘻的繞到他面前,倒退着走,一邊手舞足蹈的說這些什麽,試圖引起寧遠宸的注意。寧遠宸繞不開他,被鬧得心裏很煩,正想伸手揍他,沈洛鈞卻飛快的拉遠了距離,等到他放棄的時候又靠上來,像蒼蠅一樣趕不走又抓不到。

“你要幹什麽?”寧遠宸最後收起耳機,停下來,抱着手臂看着他。

“讓我送送你呗。”沈洛鈞湊近了說,“正好我也可以回母校看看老師。”

寧遠宸面無表情道:“我已經有人送了。”

“那就一起走呗。”沈洛鈞立刻接道,“是哪位好心人,介紹給我認識一下嘛。”

對此,寧遠宸只有一個簡單的回答:“滾。”

沈洛鈞反倒更加來勁:“別那麽小氣嘛,我是真的想認識一下遠宸你的朋友啊。”

說着他忽然想到什麽,立刻上前一步拉起寧遠宸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說:“前天你送我的禮物我一直收着呢,就是太大了,帶着不好穿衣服,我讓人做了個小號兒的戴上了,你要不要看看?”他把寧遠宸的手指壓在他的胸口上,隔着襯衫,寧遠宸摸到一個硬硬的小東西,有棱有角的。

寧遠宸表情複雜的看着他,而沈洛鈞又眨了眨眼睛,笑道:“不過我自作主張,把上面的字換成了遠宸,你摸摸看,這個是遠,”他把寧遠宸的另一只手按在另一邊胸口上,“這個是宸。”

男人深情款款的望着他:“我會永遠把你挂在胸口上的。”

寧遠宸展開一個溫柔的微笑:“謝謝了。”話音剛落,他就揪住這兩個乳釘用力一扯,沈洛鈞哎呦一聲,疼得彎下了腰,卻也不敢躲,只能嘴上喊疼道:“要掉了要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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