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寧遠宸雖然是個男人,可在系統世界的三個古代世界裏,他第一次是個女人一樣的哥兒,第二次是故意朝着女人方向培養的小倌,最後一次是不男不女的太監,因此這女孩子喜歡的刺繡,就算他一開始并不感興趣,時間久了,也琢磨出了趣味,成了他的拿手絕活。他設計過的花樣,為那三個男人繡過的衣服手帕,實在太多,他自己也有些記不清楚了,也是他一時不查,這才不小心暴露了身份。

不過這樣也好,正好試探出了韓遜的身份,也省得他猜來猜去了。

韓遜雖然掩飾得很好,可寧遠宸還是一眼就看出了他的魂不守舍。他的眼睛幾乎是控制不住地朝着屏幕上瞟。

“你喜歡嗎?”寧遠宸故意問道,随即讓開身體,做了個邀請的動作,“想湊近了看嗎?”

“多謝。”韓遜勉強克制自己不要立刻沖過去,但腳步間還是顯出一絲倉促。他在數位板旁坐下,放大屏幕,湊上去仔仔細細的打量着每一個細節,越看越覺得心驚。每一筆每一劃,每一個細節,鳥雀冠羽彎曲的弧度,牡丹重重花瓣的數目,孔雀尾羽交疊的形狀,還有顏色的選配,都和上一世,遠兒留給他的那條腰帶一模一樣。無數個孤枕難眠的夜晚,他曾捧着那條腰帶,一根線一根線的撫摸着,回憶着他乖巧無辜的妻子,悔恨自己曾經的無恥和殘忍。

韓遜不信這是巧合,一模一樣的花紋,除了他的妻子,不可能有第二個人能畫出來!他猛地擡起頭,看着坐在一旁的寧遠宸,嘴唇微微顫抖着,想說些什麽,可最後只是聲音幹澀的說:“精美細膩,你可真是個繪畫天才。去開機甲,真是有些浪費天賦啊。”

寧遠宸微微一笑:“這可不是什麽天賦,不過同一件事,做得久了,熟能生巧而已。”

韓遜的目光牢牢的鎖在寧遠宸的身上,試圖找到一絲和記憶中的妻子相似的地方。然而除了那張臉,眼前的這個人簡直是與遠兒性格截然相反的極端。他并不知道寧遠宸是又經歷了四個世界才漸漸蛻變成這樣,因此這樣的寧遠宸,讓他忍不住懷疑自己的結論。

回望着韓遜沉沉的目光,寧遠宸簡直能看到他腦子裏的天人交戰,他幾乎要笑出來了,卻只是粲然一笑,道:“韓先生,你這樣看着我幹什麽?”

韓遜沒有收回自己的視線,只是掩去其中的情緒,故作坦然道:“抱歉,我只是很感慨而已。我雖然對古地球藝術只是略知皮毛,卻也能看出你這幅花鳥團紋的古韻。你不必謙虛。”

“韓先生才是真的謙虛。”寧遠宸意有所指道,“如果你只是略知皮毛,那我就是一竅不通了。”

韓遜又凝視了他幾秒,最後只是道:“你叫我韓先生就太見外,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好啊,你也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寧遠宸站起來,“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去餐廳吧。”

藍谷餐廳的天花板和一半的牆壁都是全透明的玻璃,從這裏正好能欣賞到燦爛的星雲。然而這番壯麗的宇宙美景,只有寧遠宸一個人有心情欣賞,而韓遜坐在他對面,眼睛就沒有從他身上離開過,連自己吃了什麽都沒注意,更沒有心思分給窗外的風景。

不得不說,看着對面的人費盡心思的試圖套他的話,而自己卻完全掌控了局面的感覺,真是讓人心情舒暢啊。寧遠宸抿了一口酒精度數極低的百果酒,感受着複雜多變的果香在舌尖層層綻開,愉悅的擡起頭,望着窗外的豔麗深邃的星雲,感嘆道:“真是太美了。”

“是啊。”韓遜敷衍的附和道,正想再說句什麽,忽然智腦輕輕震動了起來,提示一條通訊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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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遜一看來電顯示,眉頭微皺,立刻按了靜音鍵,準備冷處理。然而寧遠宸已經看到了他的動作,優哉游哉的晃着酒杯,道:“你別客氣,有事兒就接起來呗。”

“沒事,不是什麽重要的電話,等一會兒撥回去就好了。”韓遜面不改色道,心裏卻忽然有些心虛和焦躁。

然而寧遠宸卻眯起了眼睛,微微側過頭,從眼角斜看着他。韓遜被他看得有些焦躁,正想說些什麽,智腦再一次震動了起來。

“接起來吧。”寧遠宸迅速的伸手擋在智腦前,攔住他挂電話的動作,“感覺真的有急事兒呢。”

“這樣未免對你太失禮了。”韓遜勉強笑道。

“有什麽失禮的,你不接電話,我倒是會感到很愧疚呢。”寧遠宸收回自己的手,笑容滿面,然而眼神裏卻帶了些說不清的壓迫感。

韓遜和他對視了幾秒,最後還是接通了通話,他沒有打開全息投影屏,而是按了按耳機,低頭看着懸浮在手腕上的小屏幕,道:“靜娜,什麽事?”

寧遠宸向後一靠,擡起手中細長的酒杯,似乎對百果酒裏五顏六色的氣泡産生了濃厚的興趣。

屏幕裏那邊是個長得十分豔美迷人的女人,妩媚的五官帶着火焰般的熱情,然而身上高貴的氣質卻如同灼人的溫度卻劃出一道距離感,宣告着她不是随便什麽人都能采摘的玫瑰。

名為靜娜的女人歡快的問道,“遜哥,你在用餐?不要吃多了哦,晚上我請你吃大餐,都是我親手做的呢!”

韓遜雖然知道,因為屏幕有防偷窺的設置,自己又戴着耳機,所以寧遠宸根本什麽都看不到,也什麽都聽不到,但是心頭還是湧起一陣強烈的愧疚和心虛感。他控制不住的看了眼寧遠宸的表情,然而當看到他正一臉無所謂的玩着杯子裏的酒,又調出菜單似乎是想加菜的時候,心中卻又覺得有些失落。

“遜哥?”雖然那一眼不到一秒,然而靜娜還是敏銳的覺察到了什麽,臉上的笑容稍稍收斂了些,眼睛裏露出一絲警惕的目光,“餐桌上只有你一個人嗎?”

“我是和別人一起吃的飯。”這個問題韓遜沒有說假話,因為他知道如果自己說一個人,對方肯定會要求他開全息投影。

“和誰?”她立刻追問道,“我認識嗎?”

韓遜抿了抿嘴唇,這是他不耐煩的一個象征。靜娜十分清楚這個動作,卻絲毫沒有因此而收斂,然而板起臉,擡着下巴,冷聲問道,“怎麽,這是個我見不得的人嗎?”

“你們并不相識。”韓遜簡單道,“如果沒什麽事的話,不如現在先這樣,我們晚上再詳談。”

“等等!”靜娜厲聲喝道,接着像是忍耐似的,深吸了一口氣,微笑道,“既然我和這人不認識,那麽正好啊,你把全息投影打開,介紹我們兩個認識認識呗。”

韓遜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他再一次擡起頭看向寧遠宸,卻發現他正看着自己,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透出無限的嘲諷意味。

他覺的好像有一把劍紮進了他的胸口,他清了清嗓子,低頭道:“靜娜,這很失禮。我……”

“韓遜!”靜娜啪的拍開手邊的水杯,“你少惡人先告狀!你敢不敢說你在和誰吃飯?支支吾吾,是哪個不要臉的狐貍精吧!”

韓遜緩緩的吸了一口氣,不讓自己翻臉。他平時情緒很少有什麽波動,這種喜怒不形于色的個性是他游走于政客之間,年紀輕輕便在政壇取得舉足輕重的地位的重要緣故。然而,當他的寧遠,現在的寧遠宸坐在他對面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好像變成了心事全寫在臉上的青少年,他平淡得如一潭死水的心情忽然像被煮開了一樣沸騰了起來。

“你的措辭讓我很驚訝。”韓遜含蓄的說,“而且我不知道你是站在什麽立場上,說出這樣的話。”

“立場?”靜娜哈哈大笑了一聲,“你問我我的立場?我是你未婚妻!”

“哦。”韓遜微微擡眉,“這可真是個大新聞。我出差這段時間都發生了什麽,我怎麽會對此一無所知?”

“你別裝傻!”靜娜情緒十分激動,一頭精致的大波浪卷的秀發,也顯得有些淩亂了。

“這件事等我回去了再談吧。”韓遜手指按在了結束通話的按鈕上,“我現在必須招待我的貴客了。”

“韓遜,你敢挂我電話你試……”

懸浮屏瞬間消失,耳機也随即縮回耳後一個小小的黑鈕中。韓遜擡起頭笑道:“抱歉,我……”

“靜娜,真是個好名字。是你女朋友?”寧遠宸慢條斯理的拿起酒瓶給自己倒酒,“或者,未婚妻?還是說,是你太太?怎麽也不介紹我們認識一下,電話打得這麽偷偷摸摸的,會讓對方誤會我是什麽見不到人的人呢。”

“不是的。”韓遜的心中忽然湧起一股熱流一般的沖動,他生性冷漠,很少有什麽大悲大喜的情緒波動,有時候甚至他自己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天生就缺乏感情,然而當年寧遠宸用那樣嘲諷的表情,說出那樣尖刻的話時,他的心情卻無法像往常那樣平靜了。

他順從心中難以抑制的沖動,猛的伸手握住寧遠宸的手,“不是的。”他再一次重複道,“她不過是家父世交的女兒,認識時間比較長的朋友而已。”

“那,抱歉。”寧遠宸抽了抽自己的手,“不過這也不能怪我,畢竟你們的電話聽起來,就好像是丈夫被妻子抓奸了一樣。”

“我的妻子不會做這種事情。”韓遜收緊自己的手,不讓寧遠宸溜走,“他一向溫順,不管我做什麽,他都只賦予信任,從來沒有質疑過一句。”

“你認為這是一種很高尚的美德,很出衆的優點嗎?”寧遠宸笑了起來,笑容裏是刻薄冰冷的諷刺,“我倒認為這是一種愚蠢,一種可笑的懦弱和無知。因為愚蠢,所以從不質疑,因為懦弱,所以只能溫順,因為無知,所以除了相信,別的什麽都不做。就像一只折了腿的狗,你把他撿回家,喂他一口飯,他當然只有感激涕零的接着,你不給他,他除了等,除了哀求,難道還能跳起來咬你嗎?”

“遠兒!”韓遜心中大恸,他現在十分确認了,眼前的寧遠宸就是他的遠兒。只是他沒想到,遠兒心中的怨恨如此之深,竟然把他們上輩子的夫妻之情說成是主人和狗之間的關系。

“還麻煩你自重,韓先生。”寧遠宸反手也握住韓遜的手,用力捏住,韓遜立刻感到一股劇烈的疼痛從掌骨處傳來,“叫得這麽親密,讓別人聽見誤會了,多不好。”

卡的一聲,只聽好像是什麽東西斷了的聲音,微弱的傳來。韓遜頓時臉色一白,冷汗也冒了出來。他剛剛想着就讓寧遠宸出出氣,沒有用力抵抗,沒想到寧遠宸居然直接捏斷了他的掌骨。他雖然不是文弱書生,還有機甲駕駛許可證,然而他只能駕駛c級機甲,根本不是寧遠宸的對手。

“啊,真抱歉。”寧遠宸語氣平平道,松開自己的手。

韓遜忍着劇痛,另一只手迅速的再一次握住他的手指:“別人誤會什麽?你我本來就是夫妻。”

“韓先生真健忘,天子親自賜下休妻賜婚的诏書,這等榮耀門楣的事情,韓家擺流水宴,擺了整整一個月呢。”寧遠宸抽回手指,用餐巾布仔仔細細的擦着手,“況且,我這等水性楊花,人盡可夫的婊子,怎麽敢高攀您呢?畢竟我可是大大的丢了韓家列祖列宗的臉,還用野種混了你家幾代單傳的血脈,罪不容誅,罪無可恕呢。”

聽到這話,韓遜臉色更是慘白得好像被放光了血的死屍。他嘴唇哆嗦着,紅着眼睛看着寧遠宸,輕聲道:“對不起……”

“您這麽說,就太客氣了。”寧遠宸嫣然一笑,“我還得謝謝您和尊夫人的再造之恩呢。不是你們兩個,我怎麽會知道自己竟然如此愚蠢?要真是無知無覺的當一輩子逆來順受不争不妒的賢妻良母,那才真是令人作嘔的噩夢呢。”

說完,他直起身子道:“您慢慢吃,我先走了,這頓記在我賬上,就當還了你之前幫過我的人情了。先走一步。”

韓遜立刻起身去拉他,然而寧遠宸走得飛快,他剛想去追,卻被不遠處鄰桌的一位熟人絆住。待他敷衍過去,寧遠宸已經消失了。

他忍着手掌骨折的疼痛,沖回頭等艙去找,可他旁邊的那個座位已經沒了人,乘務人員也不會透露寧遠宸換到了什麽地方。他看着周圍一個個被光屏嚴嚴實實的遮蓋起來的座位,心中感到一陣絕望的茫然。

不急,不急。韓遜閉上眼睛,手掌已經高高腫起,疼痛在一定程度上,讓他冷靜了下來。他并不缺乏耐心,上一世,他曾經花了二十年的時間,才從爬上攝政大臣的位置,把小皇帝當成傀儡握在手裏,處理了張狂的三皇子。

畢竟,遠兒死得那麽慘,再想想那未曾謀面的孩子,聽獄卒說,打下來的是個男孩兒,那是他的長子啊……韓遜咬緊牙關,眼睛酸脹了起來。

現在的這些,都是他該受的,只要能夠讓遠兒原諒他,就算要花二十年,四十年,甚至是六十年,八十年,都是應該的。

因為,這是他選擇權勢的代價。

上一世,三皇子作為皇帝唯一的哥兒,被寵得飛揚跋扈,上一次殿試後的瓊林宴上,他也看上了那一屆已有妻室的狀元,非他不嫁。然而那位狀元在面對三皇子的威逼利誘時,毫不退縮,反而上奏彈劾三皇子,與同屆的進士一起抨擊三皇子胡作非為,傷了天下讀書人為國效力的心。皇帝最後只能懲罰三皇子以安撫狀元。

然而當這件事出在自己身上的時候,自己卻選擇了一條截然不同的路。雖然他曾經安慰過自己,上一屆狀元出身科舉世家,書香門第,在江南一帶聲名顯赫,與書生中也很有影響力,遠不是出生鄉野的自己能比的。可他心裏清楚,如果他找主考官求助,找同侪求助,再不濟,上血書,跪太和門,求辭官還鄉,皇帝也不會真就逼着他娶三皇子。

雖說他沒想到三皇子會那樣歹毒的對待遠兒,對待他未出世的孩子,可如果他沒有逃避現實,虛僞的想要假裝自己與這一切都無關,但凡他有點擔當,像個男人一樣,親自把多年夫妻的原配安頓好,後面的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終究是他自私懦弱。遠兒是三皇子害死的,可他何嘗沒有幫三皇子把刀一起捅進遠兒的心髒裏。

路是自己選的,一旦走上去就不能回頭重來,不管雙足被路上的荊棘尖石磨成了什麽樣子,他都要走下去。

寧遠宸找乘務人員換了座位,接下來的旅途便一直呆在光屏裏,避免和韓遜碰面。下船的時候,還特地買了一個可以僞裝面部的小道具,省得被韓遜攔住。

在出站口,迎接寧遠宸的不僅有蘭迪,還有僞裝過的顧昭庭,他非要為寧遠宸接風洗塵,好像他不是走了一天,而是走了一年。正好也到了晚飯時間,寧遠宸便接受了他的邀請。

顧昭庭帶寧遠宸來到一家會員制的餐廳,這是一位出身貴族的明星為方便友人聚會開的,只有百億票房俱樂部的成員,和上流社會的貴族豪門才有能在這裏用餐。

餐廳裝修得十分精致,處處透着低調的奢華,連牆上挂的油畫,牆角擺的工藝品,都是價格不菲的真品。作為太子,顧昭庭自然有一間長期為他預留的包廂。包廂裝修得十分華美,很有古代西方宮廷的洛可可風格,大面積的鏡子和水晶吊燈相得益彰,和房間裏金碧輝煌的家具一起,渲染出夢幻一般的光影色彩。

不過顧昭庭顯然對這種風格不滿意:“這是皇後設計的,餐廳裏所有為皇室成員預留的包廂都是這個風格。”說着,他在客服菜單上迅速的點了幾下,很快,房間的金光燦燦的顏色漸漸淡去,隐藏在牆壁裏的全息投影機開始工作,将房間渲染成了另外一種模樣。

“這是……”寧遠宸臉上表情微變。

顧昭庭笑着拉住他的手,說:“對啊,這就是當初我還沒被封為太子的時候,咱們住的歸雲殿。當時我尚未入先皇的眼,也沒人盯着我們,每逢用膳的時候,我就讓其他宮女太監出去,只留下你一個人,然後咱們就坐在一起,好像一家人一樣。我還記得再小一些的時候,我是坐在你膝蓋上吃的飯呢。”

說到動情之初,顧昭庭眼圈微微發紅,似乎感慨萬千,十分懷念的樣子。然而寧遠宸的表情卻越來越空洞,他的目光一寸一寸的劃過由全息投影機虛拟出來的宮殿內景,最後落在不知名的地方,輕笑了一聲:“皇上記性真好,我卻是不大記得歸雲殿,只記得萬華殿的大氣華貴,特別是地上那塊九龍金絲紅毯,豔若朝陽,鮮似烈火。只可惜奴婢的血顏色不夠正,倒是糟蹋了那塊珍品了。”

萬華殿是顧昭庭做皇帝時的寝宮,也是最後寧遠宸被下毒廢去武功的地方。他喝下顧昭庭遞來的毒酒沒一會兒,便毒發吐血不止,被太監和藏在殿外的侍衛們撲倒在地上,他最後的記憶,這就是看着自己倒在自己大口大口吐出來的紅得不正常的鮮血中,被人捆了四肢,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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