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對于這回的避而不見,晏安寧給出了借口——她這針線活畢竟是打着顧明珍的旗號送到馬氏眼前的。縱然馬氏心中有數,還在顧文堂面前提起,可她卻不能明目張膽地承認,否則,這回的忙就算白幫了。

江氏勉強接受了這個理由,心裏卻很是遺憾。

她的安寧這般好,卻要被這些俗人擋了前程,實在是不值。

晏安寧卻覺得神清氣爽,尤其是出府後清點了賬目,發現一手提拔起來的幾位掌櫃都還算能幹,今年的盈餘比之去年又要高上一大截後,一連幾日,她臉上都洋溢着揮不去的笑意。

仿若是為了讓她更高興些似的,沒過幾日,官府報喜的差役也上了門。

顧昀中舉了。

不僅中了,且還是頭名解元郎。

一時間,承輝苑那頭個個喜氣挂上了臉,聽聞素來摳門的謝氏都出面給下人們發放了不少賞銀,正院那頭亦有賞銀發下來,只是裏頭服侍的人的面上,笑意就沒那麽真誠了。

顧昉不出意料地落第了,作為沒有爵位繼承的嫡次子,一身閑差毫無建樹的陽安侯亦沒有什麽恩蔭能傳給這個兒子。

而今庶子上進年少中舉,竟是隐隐有東風壓倒西風的勢頭——五少爺的前途或許比不過繼承家業的世子,卻是實打實地壓過了二少爺的,就連陽安侯聽聞消息,也當着衆人的面将庶子狠狠誇贊了一番,還揚言要大擺宴席,很是春風得意與有榮焉的模樣。

是以怨不得謝氏尾巴翹上了天,連府裏伺候的下人,個個也都對謝氏這一房越發恭敬谄媚起來。

江氏也很高興。

先前謝氏與她私下裏商議兩家的婚事,定的便是昀哥兒秋闱過後便提親。她原料想昀哥兒年輕,興許這回中不了,沒想到一舉成功,還是解元,這下子倒是讓她對這個小輩越發滿意起來。

她暗地裏對晏安寧道:“等親事定下來,也算是雙喜臨門了。”

晏安寧佯裝紅了臉,雲鬓輕堆,其間斜墜一支流蘇鳳釵,随着她低頭的動作微微晃動。

這鳳釵是揭榜那一日顧昀派人送過來的,算不得特別名貴,但勝在精巧別致,與她平素的衣裳也算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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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巴地在這一日送來,不免帶了些別樣的意味,恍若是要安她的心,許下些不論貧賤富貴都願求娶的諾言似的。

于是晏安寧立刻就将這鳳釵戴了上去,她想,她苦心謀劃了這麽些年,安穩的日子終于就在腳下了。

她隐隐有些忐忑,但更多的卻是期待與篤信。

這一日的天,近乎妖異的晴朗。

晏安寧窩在江氏的屋子裏和姨母閑話了大半日,扶着招兒的手回到自個兒屋裏,卻見窗外原本明媚的天氣瞬間昏沉了下來。

她清點箱籠的手微微一頓,望着屋外的天色,輕聲啓唇:“多掌幾盞燈吧。”

招兒面色凝重起來,依言帶着盼丹手腳麻利地将屋裏能掌燈的地方都點上了燈。

恍若是為了應對她們的如臨大敵似的,外頭忽地下起了雨來,不消一盞茶的功夫,雨點便大到砸在窗棂上會發出清脆的響聲。

晏安寧面色黯淡地由着人服侍梳洗,這時一聲驚雷恍若在頭頂上方炸開,她的臉籠罩在不算昏暗的燭火裏,長長的睫毛微顫。

柔白細嫩的手按在心口,伴随着一道道雷聲,像是被什麽人攥住了心口似的,沉重得難以呼吸。

招兒在一邊看得心疼,忍不住上前摟住了晏安寧,眼角微紅。

她是晏安寧從晏家帶來的丫鬟,她知曉,主母就是死在了這樣的一個雷雨夜裏。

是以自打幼年起,姑娘就很怕這樣的天氣。剛到侯府時,江氏會在這樣的天氣裏抱着她哄她入睡,後來晏安寧大了,不忍再讓身子不好的江氏憂心,便謊稱吃了郎中的藥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事實則并非如此。

轟隆隆的響聲中,有人影沿着抄手游廊在雨幕中穿行。

是大廚房的廚娘劉瑞家的。

劉瑞家的拎着一個食盒,站在門外道:“姑娘,這是五少爺囑咐奴婢送來的安神湯。”

今非昔比,五少爺不僅中了舉,還在相爺和侯爺跟前得了臉,是以承輝苑有什麽差事吩咐,如今大廚房也都是緊着來。

晏安寧并不想讓旁人看到她這樣的狼狽的态勢,只是隔着屏風道了謝,盼丹從劉瑞家的手裏接過食盒,給了賞錢,後者便笑眯眯地走了——雷雨天的走一趟,能得兩邊的賞錢,是再舒服不過的差事。

盼丹将那熱騰騰的湯藥擺在晏安寧面前,她微微垂眸,心裏頭說不上是什麽滋味。

她在顧昀眼中表演得像個再合适不過的妻子人選,但她也并非大包大攬,亦會露出一些小女子的柔弱和無助供他施展自己的能力。

自打顧昀知曉了她有雨夜心神不穩的毛病,便每每都會提前囑咐廚房做好安神湯,一次不差地送來,倒也還算上心。

“五少爺送過來的,姑娘便趁熱喝了吧。”招兒眼中也有些欣慰,姑娘這些年一路走來不容易,如今能得五少爺看重,事事放在心上,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晏安寧接過藥碗,盡數喝下,也不知緣何,今日這安神湯的效用似乎格外好些,不消多時,她便覺一陣困意洶湧襲來,整個人便靠着招兒的肩睡着了。

……

不知何處一陣抽抽噎噎的啼哭聲,聽來甚為凄慘。

晏安寧眼前視線混沌,似乎在前行,身子卻歪斜無力,腳下的路都看不分明,恍若是吃醉了酒似的難以自控。

她睫毛顫動着,努力想看清當下的情形,這才依稀瞧見陽安侯府的門前挂上了雪白的孝帳,一衆女眷頭上戴了白花,兩眼紅腫,面色憔悴,神情中難掩落寞。

她屏了呼吸,想上前去問究竟,眼前的景象卻不等她反應,兀自變了面容。

朱紅嘎吱嘎吱停在一戶門前,鳳冠霞帔的年輕女子被攙扶着上了喜轎,原是大喜之事,新郎家中卻似乎靜悄悄的,來往的仆婦臉上也無太多喜意。

“熱孝中成親,到底是陋習,失了體面。”

“可不是嘛,只不過,那位可等不得了。出了這樣的事,再不給自己兒子尋條後路,夫人狠心起來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有長舌仆婦在低聲議論,新嫁娘腳步微頓,卻并無多言,堅定地向着院內走去。

她張了張唇,想說些什麽,卻仍是沒能抓住頭緒,只得眼睜睜看着那新嫁娘堅定的背影漸漸模糊扭曲……

觀世音跌坐圖下,保養得宜的婦人一派從容,臉上挂着和上頭的觀世音菩薩如出一轍的慈愛神情,口中的話卻咄咄逼人。

“你嫁入顧家已近三載,尚無子嗣,按七出之條例,原可休了你便是。只昀兒念你孤苦無依,不忍如此,你也應為他着想,而今他金榜題名,又入內閣,你這般商賈出身的女子如何相配?不若自請下堂,以妾室之身服侍昀兒,尚能保全體面和情分。”

堂下,她不可置信地望向一旁的男子。

那人戴着簇新的烏紗帽,緋色袍,補子繡着四品的雲雁圖,清隽的面容多了幾分沉穩。見她望過來,從來深情的眼神卻下意識躲閃,不敢直視。

又有什麽人在她耳邊歇斯底裏地尖叫。

“你這不知廉恥的賤婦,到了這般田地,竟還敢勾引五爺?”

染着金鳳花汁的指甲鉗住了她的下巴,她咬緊了牙關不肯就範,苦澀的藥汁卻仍舊毫無阻攔地灌進她的喉嚨,嗆得她如同溺水的人一般,撕心裂肺地咳嗽着,清明的視線如同被血色侵染了一般,一點點失去了焦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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