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懷中的小姑娘意識似乎漸漸清明了些。
顧文堂将那如藤蔓般攀附着自己的一雙手緩緩解開,在她面前彎下腰:“大夫一會兒要過來了,去換身衣裳。”
晏安寧眸光朦胧而氤氲,長睫眨了眨,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于是坐在美人榻上左顧右盼,找着招兒。
顧文堂斂眉,轉身出去命徐啓尋來了茶樓的女夥計。呓桦
女夥計一瞧,忙扶着晏安寧到屏風後頭将濕衣裳一層層褪去,女孩兒姣好的身形在屏風上的倒影若隐若現。
顧文堂只是低頭喝茶,并不去看。
那女夥計又扶了她到床榻上,輕聲問了幾句尋常穿的衣裳大小,便扭身出去了。
不多時,便為晏安寧帶來一套新備的衣物。
屏風後便有了窸窸窣窣的換衣聲,晏安寧道了謝,那女夥計也只是恭敬地看了顧文堂一眼,便退下了。
沒過多久,招兒便帶着附近的大夫回來了。
隔着幔帳,大夫診了快一盞茶的工夫,到底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開了個安神定氣的方子。
臨走前卻對顧文堂道,不若去寺廟裏拜一拜,興許還能得用些。
顧文堂眉峰緊皺,送了大夫走,審視的目光便将招兒刺得坐立不安。
招兒只得将雷雨天與姑娘的身世的關聯一一道出,急切道:“您不要信那怪力亂神的老大夫的話,我家姑娘定然是心疾。”
顧文堂轉了轉手裏的白玉扳指。
他是查過晏安寧,确實只是瞧她與南邊那些人有沒有關聯,至于她家中的情況,倒是沒有怎麽關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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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歸好不到哪兒去,否則也不用寄居在千裏之外的京城。
只是瞧這情形,倒比想象中還要嚴重許多。
此時,幔帳中突然傳來虛弱無力的聲音:“三叔,你還在嗎?”
顧文堂大步走過去,将幔帳的一角用金鈎鈎起,在床側坐下來,道:“在,什麽事?”
眼前的女孩兒換了身葡萄紫的褙子,是民間小富人家常穿的那一種,直溜溜的幾個蝙蝠盤扣将衣服系起。
她生得白,穿這樣大紅大紫的顏色也不顯得土氣,反倒更抓人眼球。此刻眉宇間帶着難以掩飾的虛弱柔軟,更是添了一□□人的媚色。
或是經過了方才那一遭,比起先前的客氣又戒備,望向他的眸光多了些依賴的情緒。
她坐起身來,明明是纖細的腰身,那原本看着正合身的褙子卻一下子緊緊貼在了她身上,勾勒出動人心魄的曲線。
晏安寧拉住緋色官袍的袖口,隐隐還帶着一層水霧的眸子含着哀求:“今日的事,煩請三叔不要告知旁人。謝姨娘她……最忌諱這些……”
顧文堂低垂着眸子,望着那張還有些蒼白的臉。
那日還有些不願與顧昀的婚事,如今,是又回心轉意了麽?開始擔憂這些不着調的原因會影響她的婚事了?
小姑娘家家的,倒還真是善變。
他也說不清是什麽心情,按理說該是輕松愉悅的,畢竟也算是他一力促成的,但真聽着這話,想起無意中撞見數次她與昀哥兒含情脈脈的場面,心裏忽然覺得乏味得緊。
鮮少有遷就旁人的時候,顧文堂便沒應,起身欲走。
那小丫頭似乎有些着急,緊拽着他的袖子不松手,便被他帶得跌坐在地上。
顧文堂頓住腳,回身看她赤着一雙雪白玉足跌在羊毛毯上,挑了挑眉:“你這像什麽樣子?”
她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忙抓住他的手臂站起來,瞬時間,什麽東西墜落在地彈起發出細微的聲響。
晏安寧怔了怔,低頭去尋,胸口又傳來蹦地一聲。
兩顆盤扣,竟然先後不堪重負地,一個繃開,一個掉落在地無處可尋。
顧文堂視線微凝,便見這女孩子的臉頰瞬間紅透,局促不安地想飛速将那扣子扣好,只是一方面越慌越忙,一方面雖最終扣了好,半遮半掩之間,若隐若現的溝壑瞧上去卻更為驚人。
他忽地眯起了眼睛,兩只手指忽地扭住了她瑩潤滑膩的下巴,迫着她直視他的眼睛:“你方才不是告訴了店家衣衫的尺寸?”
一點疑心在他的瞳孔裏放大,語氣聽起來像在審問。
晏安寧瞧起來羞赧又難堪,好一會兒,才小聲道:“許久沒做新衣了,像是記岔了。”
失恃又寄人籬下的姑娘家,一年到頭都沒做幾回新衣麽?
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尤其是那處雪白绮麗風光,一天一個樣也不足為奇。
顧文堂看了一眼那衣裳與她合契的腰線,松了手,思緒卻沒來由地轉到方才她驚魂未定撲過來抱住他的腰,那難以形容的觸覺。
從男人的視角裏,此情此景有多麽誘人與暧昧,眼前的女孩兒一無所知,她只是倉皇着自認為整理好了行頭,便又拿那副哀求的眼神望着他。
顧文堂深邃目光與她相碰,面色依舊平靜:“太夫人的壽禧堂是一處風水寶地,又有佛像供着,你既日日要繡佛經,便搬過去住吧。”
晏安寧神色訝然:“這……只怕擾了太夫人清淨。”
他噙起嘴角,語氣沉穩:“若路上遇風雨,婢女将你擡到太夫人跟前,怕是更吓壞了她老人家。”
她聞聲嘟嘟囔囔的,像是很不願意承認這與什麽邪祟有關,但終究還是拗不過他,點頭應了。
顧文堂沉默了片刻,從一旁的架子上取下方才徐啓給他送過來的玄色披風,從頭到腳将她罩得嚴實,問:“快些回府去吧。這幅樣子,還要繼續去查賬不成?”
聞言,她瞧上去竟有些猶豫,望着窗棂外頭陰沉沉的天色,像是踟蹰着是否還會再繼續打雷。
顧文堂沉了臉色:“你住在顧家,也算是正經主子,要查賬,讓人将賬本送進府裏去便是,何必如此受累?”
“總是要親自瞧一瞧,才知有沒有被下頭的人蒙蔽。若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旁人做起手腳來豈不是便宜?”她卻振振有詞,跟他犟着嘴。
畢竟是個萬事要自己籌謀的小丫頭,和府裏他那些嬌滴滴的侄女還是不同的。
顧文堂緩了火氣,道:“下次出門多帶些下人。”
一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丫鬟,帶出來有什麽用。
晏安寧乖順地點點頭。
“能走嗎?”
“能。”
只是話音剛落,她卻腿一軟崴倒半邊身子,險些跌倒。
顧文堂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不願再多說,忽地打橫将人抱起,大步走了出去。
“三……三叔?”
她像是被吓着了,下意識地掙紮兩下,觑見對方沉凝的面色才安靜下來,一副欲言又止又不敢多說的樣子。
樓下,招兒剛将馬車驅使到門前跳下車,卻見三老爺抱着她家姑娘從裏頭出來,姑娘身上還罩着三老爺的披風。
“直接回府,不許在外頭逗留。”顧文堂淡淡地囑咐馬夫和婢女。
兩人齊齊應是。
在馬車中坐定的晏安寧撩起簾子,耳垂微紅卻鎮定大方地道一聲謝。
坦坦蕩蕩。
顧文堂眼眸深邃地看她,沒有做聲,直到那小姑娘像是有些失望地要放下簾子了,才淡淡嗯了一聲:“回去罷。”
唇角向上勾了勾。
……
不遠處的一架華蓋馬車上。
秦瑤卿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她還從沒瞧過,他會與哪個女子這般親密,這般珍重地親自抱着她送她上馬車。
可惜,方才那女子的臉埋在他懷裏,她根本沒有看清。只瞧見了那支明燦燦的纏絲赤金簪子,晃得人心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