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津門開埠,朝廷建的大船将會出使臨近島國,而頭一批跟着出海的商隊亦會得到朝廷沿路的庇佑。

在顧文堂那兒打聽了許多事後,晏安寧同手底下的掌櫃們商議了幾日,便當即立斷地買下了津門李家的一艘大船,派了可靠的心腹随着朝廷禮部的船在同一日出了海。

大魏朝廷早些年因皇子奪嫡的內亂鬧得國庫空虛,顧文堂出任內閣首輔後,想了不少法子充盈國庫。如今的這一招,也是打着相同的主意。

晏安寧心裏知曉這法子是行之有效的,只是前世她并沒有這樣的消息渠道能及時知道朝廷的動向,而今重來一回,京城什麽龐家沈家能吃到的,她也沒什麽理由吃不到。

尤其是顧文堂并沒表示出反對的意思,她便更為堅定了。

商船下了海,晏安寧為表示感謝,便趁着顧文堂在府中的時候拎着食盒去了國公府的書房。

徐啓見是她來了,沒說什麽便請她進了書房。

近來晏安寧為了海商的事情都快成了這書房的常客了,徐啓的态度也從一開始的震驚變得淡然處之——相爺自己将人邀來書房談事的,總不好再說此地是內宅女子禁地。

內室中,顧文堂坐在金絲檀木桌案前,一手執黑子,一手執白子,正在與自己對弈。

聽見動靜,他放下手中的棋子看了過去,深邃且犀利的眸光便斂了厲色,不疾不徐地開口:“……來下一局?”

晏安寧讪笑一聲,卻是不敢應承。

姨母往外頭說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實然她琴書畫尚可,這下棋卻是個十足的臭棋簍子,只能與小童嬉戲的水準罷了,又哪裏敢在顧文堂跟前現眼?

顧文堂聽她這般說辭,倒是意外:“行商那般大膽,都不怕貿然出手賠得血本無歸,如今倒不敢與人手談一局?”

她眨了眨眼睛,小聲地問:“那三叔覺得,我這回會血本無歸嗎?”

全然半點不吃什麽激将法,滿心滿意她的生意罷了。

他只覺得她有趣,唇角也染起了一層笑意:“只要你派去的人不貪得無厭,那便無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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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安寧輕松了一口氣的樣子,将食盒放在旁邊的書案上,坐在了棋桌對面。

她雙手撐着臉看他下棋,有幾分躍躍欲試:“從前倒是和五表哥一同下過棋,他脾性好,倒是不嫌棄我棋爛,還會教我幾招。三叔若要我陪同,也不許嫌我愚笨才行。”

教她?

怎樣教?

顧文堂深邃的眸光落在她寬袖落在桌案上時露出的一節雪白手腕上,眼前的場景仿佛已經開始活靈活現。

被他撞見過的兩回都是那般缱绻難言的了,兩人獨處內室下棋,更不知是如何的光景了。

顧文堂頓時覺得眼前棋盤上的殘局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既然知道下的不好,便該勤學苦練,總是指望你的對手來教你,哪裏算得上什麽正道?”

他一本正經地看着她,講話的口氣像是書院裏的老學究。面前的小姑娘聽着便瑟縮了下,那股子雀躍的勁兒全沒了,站起來簡直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好了,小心翼翼地拿眼睛瞧他,像是不懂他為何突然就生了氣,于是只能小聲道好。

“今日來是做什麽?”

晏安寧神情惴惴地将食盒打開:“我親手做了桃花酥……想謝謝三叔這些時日幫的忙。”

新鮮的糕點一打開,屋內便盈上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顧文堂神情微頓,正欲說些什麽,忽聞外頭徐啓禀報道:“相爺,聞風回來了。”

來者似乎性子很急,徐啓的聲音剛落下就聽門嘎吱一聲響被人推了開,顧文堂微微斂眉,看她一眼:“先進去坐會兒。”

不同于徐啓,聞風是他手裏得力的暗衛,年紀正輕,既是外男,理當避嫌。

晏安寧便拎着食盒往書房屏風後頭去了。

聞風在外辦差,許久不曾進府,倒是全然沒注意徐管事方才拼命使的眼色,興沖沖地就進來了——左右他家相爺身邊又沒有妻室女眷,再者這大白日的,依相爺的性子,便是近來有什麽風月,也總不會帶到書房禁地來。

他便沒想那麽多。

誰知一進來,便見相爺素來清隽溫潤的一張臉上無甚表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聞風就心裏一突,曉得這是他毛毛躁躁又惹得相爺不喜了,便什麽也不問就單膝跪下請罪。

“徐啓竟然禀報了,你便該候着等我開口才是,如此不同禮數,倘若有貴客在又當如何?倘若在禁宮之中,陛下召見,你也這般冒失,告知掌事公公一聲就風風火火闖進去麽?”

聞風面有慚色,老老實實應了這教訓,顧文堂的氣也便消了。

這暗衛是他從前在流民中撿回來的,身世凄苦,見識過人吃人的慘事。

能有如今的性子而非萬事藏在心中已經算是幸事,顧文堂倒也并不願身邊人都同他一般沉默寡言,如此這般算起來也是他存心縱容。不犯大錯,教誨幾句也便罷了。

聞風這才起身,解釋道:“實在是這事來得急,屬下是一刻也等不得了,才匆匆回來跟相爺禀報……”

顧文堂自然知曉近來讓他查的是什麽事。

芳蕪院露出馬腳的婢女好找,外頭的暗線卻是錯綜複雜,牽連了不少人不少事。

他眯了眯眼睛:“找到主謀了?”

聞風點頭,面上卻隐隐有愠色:“屬下實在想不到,那下手之人,竟然姓周……”

周啊。

周是大姓,但這案子裏牽扯到了南邊獨特的一株藥草,再聯想這個周……

顧文堂心中已經有了幾分了然,閉了閉眼,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是周家當年那支護衛隊?”

“相爺猜的不錯。”聞風連忙點頭,年輕的面孔上全是忿忿不平:“實在是狼心狗肺的一夥人,定然是和逆王勾結上了,竟然來朝相爺和侯爺下手!他們哪裏知道,相爺您為了周家的事費了多少心思,簡直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在幫他們……這些護衛的人效主不力,如今反倒将一切怪罪在您頭上,實在是荒謬至極!”

他自幼跟着相爺,南邊出事的時候他也在,有些事情,連徐啓都不清楚,他卻是一清二楚的。

相爺為了周家的事,說是殚精竭慮都不為過,心裏受過的苦楚更是不知凡幾無人可訴,如今反遭人背叛,實在可恨!

相比于聞風的咬牙切齒,顧文堂顯得要平靜許多。

“魏延最擅颠倒是非黑白,這麽些年,還沒有習慣嗎?”他眸色漸斂,将茶盞重叩于桌面上,神情淡漠:“旁的也就罷了,若是能借機查到魏延行蹤,不必手下留情。”

“至于周家的人……”他想了想,道:“若是發現了你,便将人帶我面前便是。”

“相爺!”聞風愕然,“那夥人這般不明是非,恐會對相爺不利!”

“不明是非,便将是非說與他聽便是,若是還不聽,再論其他。”顧文堂卻擺手,阖了阖眼,便讓聞風下去了。

他恍恍然想起多年前的往事,燭影昏黃的客棧裏,三人把酒當歌,望着暗潮洶湧,一望無垠的海面立下壯志豪情,只是頃刻間,眼前便是血光滿天,烈焰直沖雲霄,耳邊再無令人心曠神怡的海浪卷襲聲,唯餘尖叫和求救聲盤桓,聽得人頭皮發麻。

這場面像是經年的夢魇,一經投入便難以主動擺脫。

額上瞬時出了些細汗,有人握住了他的手,在他耳邊喚着他,顧文堂的意識才驟然間清明起來。

女孩子潔白細膩的肌膚像塗了層蜜膏般瑩潤,離得太近,他仿佛都能聞見她身上泛甜的香氣。

那姑娘像是情急之下抓住了他的手搖晃了幾下,現下又循規蹈矩地松了開,只關切地問:“三叔,你沒事吧?”

他搖了搖頭,便聽她小心翼翼地開口:“三叔……甭管別人怎麽想您,您要記得,太夫人、七姑娘還有侯爺他們,一定都是相信您的。”她似是有些遲疑,咬了咬唇又添上一句:“若您不嫌棄,加上一個我也成。”

顧文堂表情微頓,一身陰霾情緒頃刻間化了大半,挑着眉傾身,頗有些好笑地道:“你信我?若我在你面前殺了個人,你也信我麽?”

晏安寧點點頭:“那必是因為那人該殺可殺。”

“狠心的丫頭。”他失笑,靠在楠木椅上評了一句。

姑娘聽着像是有些不服氣,他便含笑轉了話題:“不是說送了糕點來?”

晏安寧哎呀一聲,忙将那食盒又打開,柔嫩修長的手摸了摸盤沿,松了一口氣:“還熱着呢。”便取出一塊兒來,坐在一邊送到顧文堂面前,一雙美麗的眼睛笑得彎成了月牙:“您嘗嘗我的手藝,應該不難吃的。”

顧文堂卻沒接,竟是徑直俯首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塊兒。

晏安寧微微瞪圓了眼睛,卻沒敢松手,怕污了他的衣袍。于是便看那人慢條斯理地用完一口,卻道沒嘗出味道,低頭再咬一口,那舌尖便毫不意外地掃到了女孩兒家細膩柔白的指尖。

姑娘像是被燙了一下似的,下意識地往回縮了縮,白膩的耳垂瞬時泛起了嫣粉。

“味道還不錯。”她聽見那人夾着淡淡笑意的聲音,擡眸看過去,正對上他一雙若星辰深邃的眼,聽他不疾不徐道:“是甜的。”

……

晏安寧拎着空空如也的食盒走過了書房外頭的游廊,過了一個拐角,直到書房外頭看不到的地方,腿才軟了。

她倚在牆面上,長長出了一口氣。

不會下棋,實然是她從來沒學過,留給顧昀的一個缺口罷了。

只是運籌帷幄之道,做生意的人,哪裏能不會呢。

不過,這對弈之人,實在是強勢得過分了。怎就能用長輩的名義,硬生生迫着她将半碟子點心親手給他喂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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