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晏安寧指尖都在發抖。

她看得分明,那個婆子,便是前世在陽安侯病逝後闖入怡然居,逼着她姨母喝下堕胎藥的為首之人之一!

可明明,當日沖在最前頭的,是侯夫人馬氏的陪房崔嬷嬷……那此人,又為何會出現在承輝苑?還偏偏挑的是各院主子都往國公府去了的時候。

前世,難道是謝氏和馬氏合謀害的她姨母嗎?

顧文堂見她臉色不對,深邃的瞳眸也跟着望過去,可那婆子早不見了蹤影,因而他也沒瞧見什麽異常。

“三叔,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事。”她卻匆匆道了一句,便與他作別了。

顧文堂于是轉身欲走,只是行至游廊拐角時,忽地有些不放心,側目回望,卻見那姑娘叩響了承輝苑的院門,開門的婢女歡歡喜喜地将她迎了進去。

他神情若常,步子卻停了下來,索性不再往前走了。

……

顧昀尚且沒有出門,全因顧明珍嚷嚷着自己的一支簪子不見了,配不好裙子,使動着身邊的婢女在四處翻找。

他隽秀的眉眼中已開始透着些不耐——也不知是真丢了,還是想方設法地想在馬氏她們後頭到,顯得她不同些。對這個胞妹,自打先前她先後被自己和三叔禁足,顧昀已經不太能容下她了,恨不得盡早将她嫁出去,眼不見心不煩。

正皺着眉頭,卻聽下人過來禀告他:“少爺,晏表姑娘來了。”

顧昀怔了怔,一時間竟有些懷疑自己聽錯了——晏安寧已許久不到承輝苑來,外人以為是他們好事将近姑娘家存心避嫌矜持,只有他心裏清楚,她是心裏頭還有症結在。縱然在碼頭上他表露了自己苦心讨好她的一面,但似乎也收效甚微。

聞言,少年人的面孔驟然亮了起來,快步走出去迎接她。

“表妹!”晏安寧便見那熟悉的臉上,笑容止不住地從眼底溢出來,眼眸更是璀璨得猶如夜空中的星子。

她心頭暗嘆了一口氣,但面上不顯,蓮步輕移到了他跟前,款款福了一禮:“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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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你不陪着太夫人,怎麽跑到侯府來了?”顧昀忍不住開口,但說到一半又怕美人聽起來像诘問,于是刻意放低了聲音,調子顯得很溫柔。

他原還一心盼着能在給太夫人請安的時候順道和她說上一兩句話,倒不防她忽地就出現在了他眼前,忍不住開始想她是不是如從前的某一回一樣,特意來尋他的。

晏安寧一心想從顧昀口中套話,倒也不與他說這些,只柔柔問:“眼瞧着都要到晌午了,表哥怎麽還在這裏?方才過來的時候我碰上了二奶奶,夫人應也是前後腳的事,若是去的太遲,不免失了禮數。”

顧昀一聽,心頭狂喜。

果真,她心裏還是挂念着他的。即便是惱她妹妹和親娘,即便是生氣他先斬後奏禀了太夫人他二人的親事,可一瞧見他可能會被長輩責問,便又特意來提醒他……

顧昀頓時心軟得不行,一時間将什麽家醜不可外揚的話都抛到了九霄雲外,只當是同從前一樣,她能紅袖添香善解人意地幫他排憂解難,于是便開始吐苦水。

“……小性子實在太多,這會兒又鬧起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消停。”說的是為了支簪子鬧得雞飛狗跳的顧明珍。

晏安寧聞言眸光一閃,一開口卻是在幫她開脫:“興許三妹妹沒有撒謊,方才我來的時候,瞧見一個鬼鬼祟祟的眼生婆子,也不知是不是你們院子裏的,莫不是這婆子卷了三妹妹的首飾拿出府變賣了?”

少年一聽,神色就肅然起來,忙詳細問晏安寧那婆子的相貌。

得聽了她一番細致描述,顧昀瞧着便松了口氣:“不是外賊。那人是我娘陪嫁莊子上的人,姓馮,剛從莊子上來,就是想趕在年前給我們送些年貨。那是我娘的得力心腹,想來不會是個手腳不幹淨的。”

但他這麽說了,又怕她覺得不重視,便又補充道:“不過我也會查查看的,免得出什麽事。”

晏安寧含笑點頭,心裏卻卷起驚濤駭浪。

那馮婆子竟然是謝氏的心腹!

可當日她跟着崔嬷嬷一道過來的時候,分明說的是奉馬氏之命!

這件事,馬氏到底知不知道?倘若是崔嬷嬷勾結謝氏幹的,嫁禍到馬氏頭上,或許以馬氏當時的心理狀态,也沒工夫為自己辯解……出手的人是自己的陪房,其實也很難辯解。

“來送年貨,倒是耽擱了幾日沒走麽?謝姨娘想來和她很是親近。”這樣想着,晏安寧便佯裝不經意地試探一句。

誰知顧昀聽了這話,便長長嘆了口氣。

“府裏那麽多人,哪裏就需要一個莊子上的人來伺候了?只是……”他的神情有些為難,遲疑了一下,才開口道:“娘她近來身子不太好,那婆子一來便說像是邪風入體,撺掇着她請了好幾位道姑到院子裏來瞧,整日裏折騰得不行……”

謝氏素來很信神佛之事,有什麽頭疼腦熱的,請道姑比請大夫勤。顧昀雖早已習慣,可眼下正是他寒窗苦讀的時候,被這樣攪擾着不免心煩意亂,見着紅粉佳人,才吐露幾句,想讓晏安寧心疼心疼他。

“那謝姨娘的病現下可大好了?”她順勢敷衍了一句。

顧昀苦笑着搖頭。

若是好了,他早就把那不省心的奴才趕出府去了。正是因為沒大好,他礙于孝道,才不能多說什麽。

晏安寧忽地想起,前世她嫁給顧昀前夕,謝氏似乎也病了這麽一場,但很快就好了。據她說,是請來的道姑很靈驗的緣由。而那時候,陽安侯剛過世不久,那馮婆子到府上,想來做下人的來給侯爺吊唁的。

而今生陽安侯平安無事,馮婆子便在此刻才姍姍來遲。她一來,謝氏就病了……

晏安寧心裏已隐隐有猜想,但當着顧昀的面半點也沒有表露,只溫聲勸:“也該請大夫瞧瞧,不能盡信神佛。這樣鬧下去,豈不是耽誤表哥讀書?”

她今兒的态度可以說十分親近,顧昀心裏很是受用,覺得往日裏跟他心心相印琴瑟和鳴的溫柔表妹仿佛又回來了,替他妹妹說話,又擔心他姨娘身子,更關切他科舉是否受阻……他恍若吃下了一枚定心丸,大寒的天裏通體熨貼,只恨不得立時将她娶進門來,蜜裏調油地過起他們的小日子來,一雙眼眸裏便含滿了情意,體貼入微地親送她出去。

晏安寧達成了目的,自然也無心再久留——說幾句場面話也就罷了,再讓她去讨好謝氏和顧明珍,她能惡心得把隔夜飯吐出來。

兩個人各懷着心思,但落在外人眼中,卻是脈脈含情,花好月又圓的一對小兒女光景。

顧文堂立在那兒瞧她被顧昀親送出來,堆雲似的青絲回身時旋成如墨的瀑布,那少年人的眼神動情得恨不得将她就此留在身邊不往外放絲毫,而美人背對着他,他瞧不見那櫻唇星目,但料想能将對方迷得神魂颠倒,定也是含羞帶怯,眼波流轉的小女兒情态。

他負手站了一會兒,覺得這情形似乎很眼熟——約莫是三個月前,他也曾瞧見過類似的情形,只是當時他腳步不停,連看熱鬧都懶得花時間,如今這樣的鬼熱鬧,卻是一瞧就像往心窩子裏紮了一刀,讓人不痛快得緊。

晏安寧作別了顧昀,回身便見那熟悉的背影大步離去,不由怔了怔。

他怎麽現在才走?

一頓飯,吃得金氏面色發白,緊張得幾乎坐立不安。

無他,只因方才還劈頭蓋臉将她一頓罵的三叔父此刻面色沉凝得吓人,鮮美的臘八粥入了唇,瞧着對面這一張臉,金氏頓時覺得味同嚼蠟,吃飯如上刑。

偏她那吊兒郎當的夫君這時候在人前懂得關切她了,見她面色不好,也不避諱禮數就拉着她的手問:“筠筠,怎麽了?不舒服?”

太夫人也很關切這些小輩,聞言也忙道:“孩子,若是身子不舒服便說,祖母這就為你請大夫。”

一桌子人的眼神都望了過來,自然也包含顧文堂的,只是他的眼神敷衍了一些,似乎還帶着不耐,金氏又被吓到了,忙笑着搖頭,又低頭扒了一口飯證明自己無礙。

世子顧晔見二弟仍舊眼睛不眨地看着金氏,手也沒放,不免和妻子陸氏低聲道:“瞧他們兩個,又不是剛成婚,倒膩歪。”嘴裏這樣說,桌案下的手卻也悄悄捏上了陸氏光滑細膩的手,大着膽子想在長輩眼皮子底□□味溫香軟玉的滋味。

陸氏的眉宇間卻飛快地閃過了一絲厭惡,不着痕跡地抽出了手,淺笑道:“安心吃飯吧,夫君你是世子,哪裏能和二弟比?”

聞言,顧晔也只能悻悻地歇了心思,不再熱臉去貼冷屁股。

前幾日他們房裏鬧出了事端來,他與那明姨娘燕好的時候,被剛出月子的陸氏抓了個正着。瞧上去從來賢惠大方的陸氏氣得發瘋,差點就要鬧得天下皆知,還要與他和離,他苦求了多日,并賭咒發誓再也不與明姨娘往來,這才将這事遮掩下來。

可自那以後,房裏待他溫柔小意的陸氏就變了一個人,竟是不怎麽願意讓他近身了。

可顧晔心虛啊,這事鬧出去,別說世子之位,萬一老爹氣暈了把他逐出家門都是有可能的。當下,也只好使勁渾身解數讨好出身名門的妻子。

陸氏自然知道他的想法,卻懶得再應承他。

她已經生下了一雙兒女,地位穩固,只要娘家不倒,沒什麽可擔心的。至于這薄情寡性,趁着她懷身子在外頭偷吃的,偷吃的對象還那般惡心,她簡直想想就覺得無法忍受。往後也懶得管他和什麽小妖精打得火熱,別鬧到她眼前就行。

想到這兒,她不免看了一眼斜對面的顧文堂。

顧晔和明姨娘有勾結的事,還是三叔父派人告知她的。她初知曉時又怒不可遏又不可思議,憤怒的是顧晔的行徑,吃驚的則是顧文堂竟然不替顧晔這個侄子包攬。但轉念一想,她性子要強,又好面子,或許只有讓她知道了,這件醜事才能被最圓滿的解決,不被外人所利用。

一時又不免嘆這人果然不愧官場沉浮的老狐貍,比起她父親來都要要強許多,看很多事都很清明。只是當下,這樣連侄子的醜事都不值得他挂在心上視為難題的人,卻似乎在為什麽事煩心。

陸氏不免好奇,卻也沒敢問——在顧家,顧文堂的威嚴比起陽安侯這個正經公公來說,也不遑多讓。她縱然比金氏膽子大些,卻也是心存敬畏,不敢造次的。

倒是陽安侯,坐在弟弟身邊,見他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覺得被影響了食欲,嬉笑着攬住顧文堂的肩膀拍了拍:“我說三弟啊,咱們一家人在一起開開心心過個節,你就別再想什麽朝政大事了。天塌下來,還有陛下撐着呢。”

顧文堂很是無奈地看了一眼不着調的兄長。

自打他逃過一劫後,倒是越來越覺得自己命數好運氣好,整日裏不知道在樂些什麽。

大抵是因為老來得子,又添了嫡長孫女,且救命恩人馬上又要成他兒媳婦了,不用還恩情了,便覺得自己多子多福,萬事勝意了?

想到這兒,顧文堂頓時覺得兄長臉上的笑容十分礙眼,恨不得摩拳擦掌把他打得猛虎落淚。

當然,娘還在呢,他也只能想想。

倒是太夫人,見他這樣,開口道:“……若是還有什麽急事,也不拘陪着我們這些老弱婦孺,朝廷的事那是大事,耽擱不得。”她素來是不攔着兒子辦差的,又不是期期艾艾無子無孫的可憐婆子,哪裏就要将能幹成器的兒子拴在身邊的道理?更多的,她只是心疼兒子不知道體恤自己身子,太過操勞而已。

顧文堂聞言搖了搖頭,正要開口,徐啓卻在簾子外頭朝他拱手。

“……我有些事,那便先去了。”出口的話轉了個彎,顧文堂神情肅穆,當真以為朝堂上出了什麽事情了,勞動徐啓這時候跑過來。誰知到了外頭,徐啓卻神神秘秘地道:“相爺,表姑娘找您。”

顧文堂匆忙的步伐一頓,挑了挑眉。

她在書房等他。

見到他來了,她眸子一亮,立時迎了上來,軟和下語氣迫不及待地道:“三叔,我想向您求幾個人。”

姑娘一雙眸子水汪汪的眨巴着,離得很近,他都能嗅到她身上少女獨有的芳香,混着一股淡淡的果香,霎是好聞。原是能讓顧文堂心猿意馬的場景,可他想到方才顧昀那副樣子,不免就在想她在他跟前是不是也這般毫無距離感地呆着,心裏于是越發不痛快。

他尋了個楠木椅坐下,也不聽晏安寧道來龍去脈,手指反扣在桌面上随意地敲了敲,漫不經心地駁了她:“不行。”

花前月下的時候去尋了他的好侄子,轉過頭來有事要人幫忙就來找他了,是顧昀幫不上她嗎?也對,毛頭小子,手底下能有什麽人?連給心儀的姑娘送首飾,還要自己親去碼頭找人,費些瞎功夫。

晏安寧一怔,愣在了原地,旋即似乎是被他那冷漠的态度傷到了,眼圈開始泛紅。

“我就知道,三叔說心悅我,喜歡我,就是拿我尋開心!瞧我為難得寝食難安,您是不是心裏很得意?也是我不知天高地厚,竟敢信這樣離譜的話,被人當作傻子似的玩弄……”那姑娘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卻倔強得不讓掉下來,臉色也變得蒼白,處處都透着難以言說的傷心和委屈,瞧着真是楚楚可憐。

真是個嬌姐兒,他不過道了兩個字,竟能讓她委屈成這樣?

明明該生氣的是他,一瞧這光景卻又不自覺地被姑娘牽着鼻子走。

顧文堂見她控訴完了他的薄情寡性便羞憤地想要離開,便長嘆了一口氣,長手長腳地趕在她前頭将書房的門合上,又拉着她到一邊坐下,好氣又好笑地開口:“我不過是說了句不行,怎麽到了你嘴裏,就成了罄竹難書的大惡人了?”

他一面說,一面拿指腹輕輕地去拭她被他拉到身邊就開始抛珠似的往下掉的淚水,可這姑娘不領情,偏過頭悶悶地道:“難道不是事實?心悅一個人,赴湯蹈火都願意,我不過是問您借個人,您都不應承,可見是诓騙我的,閑暇功夫特意來拿我尋開心。”

“我手下的人都是年輕的外男,你指使起來不方便,所以我才這般說的。若是有什麽事,你告訴我,我吩咐他們去幹就是。”他耐心地解釋,一面去絞了幹淨的帕子來給她淨面,一邊輕輕擦拭一邊嘆息:“你這丫頭,忒沒良心。我堂堂首輔,身上政事多如牛毛,哪有閑工夫來尋你開心?你一句話,我在陪太夫人吃飯都立時過來了……”

幫她淨面時指腹又忍不住挨着那光潔的面孔就勢捏了捏她臉上的二兩肉,搖頭道:“若是拿你尋開心,倒至于讓我親自這般服侍你?那究竟是你開心了還是我開心?”

姑娘就止了淚,似乎覺得他說得有些道理,再看他,表情就有些羞赧。

顧文堂見哄好了,便坐在她身側,雙瞳似海潮般閃着幽光,問:“你說心悅人便甘願為他赴湯蹈火,那你願意為誰這般?為小五,還是為我?”

到了此刻,顧相爺才顯露出心裏酸得冒泡的一些跡象。

晏安寧才不做這種取舍題,她輕哼一聲:“我都不要,我是嬌嬌弱弱的姑娘家,去哪裏赴湯蹈火?待在家裏便是。”

這狡黠的丫頭。

顧文堂失笑,卻也沒那麽好打發。他傾身過去,修長的手指輕輕捏起她的下巴:“方才你說,為我的心意為難?嗯?”

“……我沒有,三叔你聽錯了。”

拒不承認。

“撒謊。”顧相爺卻似乎很是不悅,眉眼變得嚴厲,“若是在我跟前撒謊,被我識破了,可是要受懲戒的。”

那姑娘眼神飄忽着,像是有些心虛,卻仍舊嘴硬:“我沒有。”

竟是一門心思堅定不移想嫁顧昀的态勢,絕不承認對他有绮念。

顧文堂眯起了眼睛。

挨着他站的晏安寧頓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待整個人清明下來,卻是手被顧文堂牢牢持握着,整個人俯趴在他的腿上。

她吓了一跳,掙紮着要起身,嘴裏嚷道:“三叔,你這是做什麽?”

可卻有一只男人的大掌按在她的腰谷處,似乎擰到了某個穴位,她瞬間覺得腰身酸麻得厲害,毫無力氣,更別提逃跑了。

他似乎得了些意趣,停了半瞬又按捏了一下相同的位置,這回晏安寧忍不住嘤咛一聲,腰肢猛然拱起,而後又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三叔,你這樣不合禮數,快放我下來……”她有氣無力地警告,聽着卻像撒嬌。

顧文堂的手掌便在此時不輕不重地落在了她的臀上,聲音淡淡的:“你對着長輩撒謊,便要受懲戒。如此,小懲大戒。”

晏安寧身子不禁一顫,頗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圓了眼睛。

兩世為人,她還是頭一回被人這般對待。

又酥又麻的滋味攪得她頭暈目眩,她想掙紮,可對方似乎更為不悅,另一掌又結結實實地拍了下來,這一回晏安寧沒忍住輕啓唇顫抖着發出一聲輕哼,不察覺聲音軟得能滴出水來。

“我,我知錯了……三叔你別打了……”可憐兮兮地向他求饒。

顧文堂垂眸望着那不盈一握的腰肢,耳邊是她絲毫沒察覺有多勾人的嬌音,眸光頓時晦暗難明——原是想教訓教訓這嘴裏沒一句真話的小姑娘,卻不想僅僅這般就讓他有些難以自持。

也不知是從哪處洞裏降臨人間的小妖精,怎能這般将人的意志輕易磨去,為她一颦一笑一彎腰一駐足所撩撥?

若是讓外人瞧見她這幅模樣,也不知要有多少年輕男子甘願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之下。

先前一掌下去,察覺到女孩兒柔軟得不像話,顧文堂沒忍住又拍了一記,卻到底克制着自己,不敢久留。

松開禁锢着晏安寧的手,對方立刻手腳并用地狼狽地從他身上下來,面容酡紅地整理着衣襟,怯生生的眼神飄向他又迅速游走。

“方才的話,再答一遍。”他聲音淡淡的,靠在椅背上顯出幾分随意。

姑娘有些不自然地挪了挪步子,好半晌才道:“是有些為難……三叔是這樣的神仙人物,竟然中意于我,我若是拒了您,不免顯得不識好歹……”

顧文堂挑眉:“那就答應我。”

晏安寧神情一噎,似乎很難接受他這話,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可是三叔這樣的,就該尋個和您琴瑟和鳴的,哪能找一個不心悅于您的女子呢?這樣也太委屈了您。”

誰知,顧文堂聽了這話,眼裏的笑意卻更盛了。

他将那姑娘拉到他跟前來,仔仔細細地瞧她,溫聲細語道:“你瞧你,時不時的,怕我受委屈,覺得我天上地下頭一份的好,難道還不是心悅我?”

晏安寧慌亂地搖頭,避開他的眼睛:“不是,不是這樣的……”

“嗯?”

那男子卻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臉轉過來,意有所指地道:“方才已經騙過一回人了,若是再騙,可是要加重懲罰的……”

晏安寧想起方才他手掌拍在她臀上那奇怪的感覺,臉上浮起一團紅雲,可是也不肯就這樣随了他的意,索性閉嘴一個字都不說。

顧文堂見她這樣,笑得更厲害了。

“安寧,快些吧,我要等不及了。”他聲音如同勾人魂魄的黑白無常,入耳時能将人的心神都惑了去,俯身時長長的睫毛近乎刮過她的面頰,帶來酥癢的觸感,像在心上也撓了一塊兒小小的痕跡。

臨走時,顧文堂塞給她一塊兒牌子:“要用人,便拿這牌子找國公府回事處的人,若是覺得不便親自去,就讓徐啓去辦。”

姑娘呆愣愣地點頭,抱着他的牌子壓在胸口,有些手足無措,像是在抱一塊兒稀世珍寶。

不知緣何,顧文堂此刻竟有些羨嫉這冰涼涼的鐵疙瘩。

“去吧。”

他目送着小姑娘離開,眸子睐起。

快些開竅吧,他的安寧。

他從來也不是什麽穩坐高臺的君子,再這樣下去,他就要忍不住對顧昀下手,讓這個前途無量的好侄子犯些錯了,好将她名正言順地攏在身邊了。

只是對外人來心狠手辣沒什麽,顧昀畢竟是親侄子,做起來,不免有些為難。

不過,若是料想他為了情分絕不做巧取豪奪的事,不免就高看他了。

對于她,他勢在必得。

拿了顧文堂的牌子,命人去走了趟回事處,這日下午,晏安寧便隔着屏風會見了顧文堂的得力手下,聞風。

兩人實然已經是第二回 打交道,然而屏風後的人卻不知曉,只是懷着一種好奇的心情,恭敬地聽晏安寧吩咐——他算是相爺親衛,這些年來,連太夫人和侯爺都沒有指使過他,如今相爺竟然要他聽一個小姑娘號令……

他心裏不免在想,莫非府裏又要有女主人了?

不,應該說,是終于要有真正的女主人了。

這樣想着,聞風的态度便更加恭敬了,仔細聽着晏安寧的吩咐,亦并不覺得讓他去盯家裏的兩個婆子是殺雞用牛刀,領命去了不提。

……

而這日晚間,還未等到聞風的消息,不速之客倒是先上門了。

據說正在病中的謝氏打發人來請她去怡情亭小敘。

倒是謝氏的一貫作風,明明是她有所求,卻要指使着晏安寧親自跑一趟。

不過晏安寧現在也很好奇,謝氏這一病,到底是在鬧什麽幺蛾子,于是也不在意這些,帶着幾個婢女赴約去了。

謝氏已經有好些時日不曾見到晏安寧——府裏的諸多宴會,她一個妾室基本沒什麽出席的資格。哪怕是生育了一雙兒女,也仍舊不能破這祖宗上的規矩。

這會兒她輕咳了一陣,擡眼便瞧見婢女們簇擁着一位美人過來,那人頭上珠翠堆盈,妝花鬥篷下大紅穿百蝶遍地金的褙子熠熠生輝,容貌嬌豔美麗如初春的花兒,眉宇間更是沒了半分謹小慎微的怯懦與謙卑,遠遠瞧着,讓謝氏不禁想到了出閣前的顧家大姑娘,神妃仙子似的人物。

顧大姑娘在的時候,她可一次都沒從馬氏手中讨到過好處。

這想法讓她覺得荒謬,晏安寧不過才在太夫人身邊待了幾個月,又哪裏能和自小被太夫人手把手教出來的大姑娘相比呢?

她定了定神,再看晏安寧頭上那些釵環,更多的便是羨嫉了。

往日裏晏安寧一向穿得低調,縱然她知道她手裏有銀錢,卻也不怎麽放在心上,可這會兒她頭上戴的,卻全是有錢也買不到的名貴首飾,她只先前機緣巧合在太夫人哪裏瞧見過,聽聞還是內造之物……

怎麽她的女兒就沒這個福分被太夫人青眼以待?明明她才是太夫人的親孫女!

謝氏心裏難受得緊,但想到今日她的來意,又不免覺得也不失為一樁好事。

“謝姨娘,聽聞您病了?若有事找我,為何不去怡然居,在這涼亭吹風豈不是難受?”

晏安寧在她面前坐下,彎唇一笑,态度溫和。

謝氏的心微定。

先前這丫頭莫名其妙和昀哥兒鬧脾氣,牽連的珍姐兒被自己哥哥為難了許久,讓她瞧着也心疼。想起這個令她們家宅不寧的人物,她如今實然是壞印象遠大于好印象的,可惜昀哥兒就是個倔脾氣,認定了的事不願意改,她也沒法子勸。

否則,照她的想法,定然不會讓這種不賢惠的女子進她們家的門。

不過她也不是一點好處都沒有,謝氏眸光一閃,敷衍了一句:“你姨母還懷着身子,若是過了病氣,我可沒法向侯爺交差。”

晏安寧哦了一聲,表情感動,實則一點都不信。

謝氏若是個這麽肯委屈自己為旁人着想的,她婚後那幾年也不會過得那般憋屈了。

早在魏永嫣出現撕裂一切之前,她就對謝氏的自私自利難以忍受了。只是前世婚前謝氏裝的只是有些貪小便宜的小毛病,待她一向熱情周到,她便隐忍了。

謝氏見場面靜下來,輕咳一聲,還是開門見山道:“安寧啊,我待你怎麽樣你一向都是知曉的,如今我有些難處,不知你可願意幫忙?”

晏安寧擡眸,笑道:“一家人哪裏要說兩家話,姨娘盡管開口便是。”

“……我手頭有些施展不開,想向你借五百兩銀子。”

身後的盼丹睜大了眼睛。

做長輩的向小輩借錢也就罷了,竟然一開口便是五百兩銀子!要知道,侯府有子嗣的姨娘的月例銀子,也不過是十兩白銀而已。這在京城的世家大族裏,還算是寬裕的。

晏安寧眯了眯眼睛:“姨娘,這麽多銀子,您是遇上什麽事兒了嗎?若是大事,還是應該找五表哥商議商議,免得後面鬧出亂子來。”

“不行!”謝氏卻立刻開口否決,見晏安寧一臉詫異,才眸光閃爍地道:“是我娘家那頭的事……你放心,只是一時周轉,過一兩個月便還你。可千萬不能和昀哥兒說!”

卻是一副生怕娘家打秋風的樣子刺激到兒子的模樣。

晏安寧眸中似乎閃過了然,當即爽快地答應了:“成,明日我便将銀票給您送過去。”

聞言,謝氏松了一口氣,露出感激的表情。

她就知道,晏安寧今日又回頭來找昀哥兒,定然還是舍不下他。果然,縱然心裏頭不痛快,還是裝作大方地借了。

謝氏心裏很是得意,亦在偷偷笑晏安寧愚蠢。

晏安寧面上笑吟吟的,心卻一點點地沉了下來。

如果她記得不錯的話,前世謝氏也拿同樣的借口,來找她借了銀子。那時她滿心滿意等着嫁給顧昀,幫助他解除被嫡母針對的困境,想着這一房和謝家同氣連枝,不出事也就罷了,出事了豈不是牽累顧昀?于是自然沒法對婆母說半個不字。

可後來,她才從外人口中知曉,此時的謝家正因鹽運上的事賺得盆滿缽滿,哪裏需要她這五百兩銀子來救濟?

而前世她的這筆錢,自然也就打水漂了,無人知曉它的用處。

但此刻,真相就在一步之遙。

袖口下掩着的手緩緩攥緊,她的眸光一點點冷下來:若真是她料想的那樣,她絕不會輕易放過謝氏!

作者有話說:

安寧:呼,順毛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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