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方才兩方一番纏鬥,屋裏屋外都是一片狼藉。晏安寧見白九娘紅着眼睛十分不自在地躲在白彥允身後,依稀能瞧見她被扯得淩亂的不像樣的上衫,輕聲吸了吸氣,便将一衆男子都請了出去。

房間只餘下她們二人,晏安寧一早就備好了幹淨的衣衫,到這時,不免也微微紅了眼眶,坐在床榻邊柔聲讓她換一下。

因她知曉賀祁的為人,實然她方才在來的路上就已經給白彥允做了心理建設,但此刻,自己反而有些不敢開口了,掙紮了幾番,才面露踟蹰:“方才……”

白九娘換好了衣衫,接過她手裏的帕子擦了擦臉,見狀猜出晏姑娘想問什麽,她驚魂未定,但還是不忍看她這副全寫在臉上的不安內疚,于是忙拉了她的手,低聲道:“他并未得逞……”

便将方才發生的事情都同她仔細說了一遍。

晏安寧怔了怔,面上強自鎮定的和善笑意終于變得真切,心間仿佛有一種重見天日的松快。

她知曉賀祁是個什麽貨色,但往日裏她沒力量同這樣的人抗衡,後來或許是有了,但總也固執地埋頭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總覺得這些事情總會有能人來解決的,直到今日這漩渦将她身邊的人牽扯進來,她才一陣後怕。

依賀祁的性格,白九娘今日打傷了他試圖逃命,若他們未及時趕來,她的性命定然是保不住了。

這一點,她脖頸上仍舊明晰的勒痕便是明證。

又哪裏有什麽理所當然甘當羅剎的救世之人呢?

前世的白無常,也不過是歷經了喪妹之痛,不得不執着于仇恨用冷漠無情來武裝自己的少年罷了。

還好,這一世,她誤打誤撞地同白家兄妹結了個善緣,終是沒有讓花兒一般年紀的白九娘命喪那登徒子之手。

……

白彥允立在門外,僵直得像個木偶人。

門嘎吱一聲被人從內打開,他迎上那雙琉璃般的眸子,張了張唇,卻一時什麽都說不出來。

直到那美人面上淺淡的表情變得生動,彎起的唇角最後變成了直達眼底的笑容,沖他如釋重負地搖了搖頭,他才像被拉滿的弓弦一般,連連退後直撞上身後的廊柱,俊朗的面容上才出現一個又哭又笑的滑稽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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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在馬車上聽了晏安寧的一番話,他對可能發生的事情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心裏祈禱着只要妹妹能保全一條性命便好。可真沖進那屋內,看見裏頭淩亂的場面和妹妹滿眼含淚的樣子,他的心還是如同被一只無形大手狠狠攥着,幾乎忘了該怎麽跳動,一陣陣無名的疼痛就此鑽入他的肺腑,無休無止。

他自知虧欠妹妹頗多,知曉中了進士以後,實然想得最多的便是要為她擇一門好夫婿。若真是出了事,他作為親人自然不會對她有任何的瞧不起,可讀的聖賢書越多,裏頭的字裏行間卻都寫着世間人會如何看待遭受了不幸的女子。

幸好,幸好。

白彥允很快恢複了面相上的從容,對着晏安寧長揖一禮,誠摯道謝。

“九娘今日受了驚吓,白郎君還是早些将她帶回去歇息吧。”晏安寧側過半身沒受這個禮,垂眸淡然地笑了笑。她當日收攏下白記糕鋪或許是看中了其中的利益,但這段時間走動的情誼是真切的,今日救了白九娘,也并未存半點挾恩圖報的心思。

不過,想起前世這個溫和有禮的少年郎最終變成了皇帝手中最鋒利的劍,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情緒和欲望一般執拗地做着孤臣的模樣,她到底嘆了口氣,道:“賀祁的事,顧相爺會看着處理的,日後,定然也不會再讓這等宵小近九娘的身。今日的事,錯不在你,你也無需太過苛責自己,殿試在即,白郎君盡心準備一場,說不定便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士農工商,商畢竟是下乘,若要保全家中産業婦孺,白郎君這樣的棟梁之才還是應報效朝廷,有了功名利祿,便能保全想保全的人了。”

白彥允默然。

他從來欽佩當朝首輔顧文堂的治世之才,可今日瞧見了,他的目光反而落在這個嬌嬌弱弱的女孩子身上移不開。他不過是個小小進士,倒被她說成朝廷棟梁……

或許是他這副皮相迷惑了她吧。

白彥允沉重的心情莫名便像撥開了陰霾的雲層,目送着那女孩子說完這番話便提着裙子離去的背影,耳邊是她軟糯嬌俏的聲音在回響。

今日相見,不再只是一個纖弱的背影,或是隔着象牙點翠屏風影影綽綽的輪廓,卻原來,這女子生得比他想象中的還要美麗溫柔,卻又是那樣的有才華有膽魄有手段。

先是僅憑他的口述便能畫出一副同賀祁生得有八九分相似的畫像,然後迅速地得到了有效的信息,還從中精準甄別出了最有可能的一個。對着窘迫的九娘,她又是那樣的細心,若沒有她,他這個做兄長的恐怕也只能對着最關心的那個問題,心像油鍋一樣地煎熬着吧。

這樣的女子誠心的建議,他自然會聽進耳中。

确實,倘若今日他是如顧相爺那般的高官,賀祁這等人又怎麽敢招惹他妹妹?他看得分明,那厮對着晏姑娘也露出了那等下流的神色,只是當時離得遠未曾有機會讓他揍他一拳,顧相爺倒是來得及時。

這般想着,忽見妹妹白九娘穿着晏姑娘的鬥篷出來,他忙迎上去,笑道:“走吧,我們回家。”

白九娘的鼻尖一下子就變得酸澀起來。

“好。”

……

辭了白彥允,下了石階,晏安寧的步子便逐漸變得輕快,提着裙子朝着合歡樹下那高大昂藏的身影小跑着過去。

日影錯落,顧文堂負手立在樹下,枝頭有初綻的花瓣悄無聲息地落在他肩頭,他似未察覺,正垂眸沉思,聽見她急切的腳步聲,便微仰起頭,露出清隽的面容,沉凝的眉目變得疏朗,眼角眉梢漸次染上層層笑意,乍看之下,倒比這三月的春光更讓人目眩神迷。

“跑得這麽急,像什麽樣子?”他望着她,口中在責怪她不守禮數,可神情分明是愉悅的。

若不是還有外人在,晏安寧真想湊上去在他面頰上親一親,看這人還能否裝得端方正直。

這念頭閃過,晏安寧自己先怔住了,未曾料到自己如今這般的……不知羞。

“回府吧。”

他顯然也不想再繼續在此處逗留了。

晏安寧帶着護衛強闖這宅子,鬧出了不小的動靜,若是惹來了京兆府的注目,可不是什麽好事情。

聞言,她乖巧地點了點頭,這時白彥允扶着白九娘過來了,她聽聞了晏安寧一路幫忙的事情,感動得不行,當即就想給晏安寧跪下道謝。

她吓了一跳,沖白彥允使了個眼色,好說歹說忙勸住了,她便松了口氣,匆匆跟着顧文堂離開了。

……

賀祁置辦的這處宅子在鬧市之中,平日裏自然不是什麽歇腳的好去處,可做起不軌之事來,卻是很能掩人耳目。

晏安寧上了馬車,掀開簾子一條縫往外看,也是不免暗自慶幸自己選對了。

若是一來一回耽擱些功夫,只怕真只能給白九娘收屍了。

顧文堂聽她說了白九娘穩住賀祁的一番作為,倒也是有些意外這女子的不同尋常,只是今日這姑娘像是話匣子打開了似的,說起白家兄妹來滔滔不絕,他起先還耐心聽着,漸漸地就不願再聽。

“安寧。”

她擡眸看他,像是在問怎麽了。

她視線中的面孔忽地放大,卻是這人傾身過來,用唇舌把她的檀口堵得滿滿,糾纏了好一會兒,才聽他低笑道:“我近來這樣忙,好不容易同你獨處,不願再聽旁人的事情了。”

她簡直被他親懵了,不知曉這人怎麽就變得這樣不正經,讷讷道:“你若是不想聽,同我直說不就得了……”

真是陰險狡詐。

只是那吻格外的溫柔纏綿,他望着她的樣子也讓人動容,晏安寧就顧不得生氣了。

顧文堂含笑看着她,便見這小姑娘忽地從荷包裏拿出一方圓鼓鼓的錦帕,展開一看,卻是他方才那碎裂在地上的白玉腰佩。

他不由皺了皺眉心。

沒等她說什麽,便将那錦帕擱置到一邊,仔仔細細地翻看她的兩只手,見沒有什麽受傷的痕跡,瞧着才微微松了口氣。

“碎了的東西,撿它做什麽?”

她卻自有一番歪理邪說:“這是三叔的貼身物件,怎麽能遺落在外?若是哪個姑娘撿到了,非說和三叔您有私情,那您為了規矩體面,豈不是就要把人迎進府裏了?”

這都什麽跟什麽。

顧文堂不免失笑,他又不是什麽黃花大閨女,哪裏會這麽容易被賴上。

“規矩體面是用來約束比我地位低的人的,倒不是讓我作繭自縛的。”

這句話讓姑娘睜大了眼睛,似乎有些震驚和不知所措,旋即便聽她輕哼一聲,扭進了他懷裏,聲音軟軟糯糯:“……那,若是我拿着這東西,非要賴上顧相爺呢?”

顧文堂怔了怔,霎時間眼中烏墨翻滾,俯首看她秋水般清澈明亮的雙眸,裝出一副無奈嘆息的樣子:“你這樣狡黠,若遇上了你,我便只好自認倒黴,三書六禮,将你迎進門做夫人了。”

他真是越來越會說情話,晏安寧還來不及害羞,下颌便被那修長如竹的手指擒住,他俯下身軀,呼吸熱烈地吻她。

這一次,倒比方才那個淺嘗辄止的吻要讓人面紅心跳,腰骨發軟得多。

……

耳鬓厮磨了好一會兒,她躺在他膝頭,聽他似漫不經心地問:“你與那位白舉人,很熟?”

殿試還未過,到底不能稱白彥允為一聲進士。

晏安寧正迷糊着,有問必答:“今日第一次見啊。”

顧文堂沒說話,他只覺得,那位少年人瞧安寧的目光,算不上純淨。

但這也并不是值得他放在心上的事情。

他指尖玩弄着她的一縷青絲,問:“晏家的那兩位媽媽,你怎麽還留在府裏?”等過幾日鬧起來,場面會不太好看,他本是打算給她們一個教訓便将人趕走,卻聽徐啓說晏姑娘有意将她們留下,倒是一時拿不準她的意圖了。

想起這兩個礙眼的人,晏安寧也不免輕嘆一口氣,卻道:“三叔,我有打算的,您不用擔心。”

她知曉他是怕她将來在她們面前露了短,受晏家拿捏,但,這又何嘗不是一件好事呢?

聞言,他便不再說這件事了。

只是,想起他在長公主府留下的耳目傳來的消息,神情便有了些許的沉凝。

此事,倒實在出乎他意料之外。

晏安寧心思細膩,見他好一陣不言語,便睜開了蒙着水霧的眸子瞧他,聲音還帶着一絲揮之不去的軟媚:“三叔,有什麽事情麽?”

顧文堂垂眸看她半晌,想了想,還是握住她的手道:“确實有個消息該告訴你。”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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