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太夫人此言一出,本來咄咄逼人的班媽媽,瞬時如啞了火的爆竹一般噤了聲。
敢這樣同顧家的人叫板,不過是因着晏安寧的事晏家的人占了個理字,可當處在高位的人不講理時,餘留在班媽媽心頭的便只有恐懼了。
見場面一時僵持下來,始終一言未發的儲媽媽心頭嘆了口氣,只好上前去打圓場:“太夫人莫怪,方才那班氏不過說的是氣頭上的話,作不得真。我二人到底只是客居,聽到的消息都是旁人傳過來的,班氏一時情急聽岔了也是有的。既然這婚約是假的,那便再好不過了,還望太夫人念在她忠心一片的份兒上,不要同她計較了。”
太夫人不由看了這不卑不亢的婆子一眼。
聽三兒子說這兩人都是來給安寧丫頭找不痛快的,如今看來,這兩人倒是一個棒槌一個清明,倒是并非鐵板一塊。
太夫人微微颔首,示意身邊的婆子帶她們退下,儲媽媽這才松了口氣,一口氣拉着班媽媽走遠了。
班媽媽本來像個霜打的茄子,可出了門見顧家的人便像送災星似的将她趕遠了,明白過來那顧太夫人不再同她計較那琉璃盞的事情了,心頭的羞赧憤懑立時又被點燃了。
她甩開儲媽媽的胳膊:“好啊你,平日裏那樣好的口才,怎麽今日就這樣幹看着?莫不是被大姑娘收買了吧?”
她倒是想被收買,可顯然,那位主兒還沒将她放在眼裏。
而眼前這個拖後腿的東西,只一門心思巴結着千裏之外的成氏夫人了,竟敢對着顧家太夫人那般大放厥詞,她當時在一邊聽着,恨不得立時和她割席,還指望她也跟她一樣犯蠢不成?
可晏家她還是要回的,這個小肚雞腸仗着成氏夫人寵信的婆子也不好得罪。儲媽媽深吸了一口氣,面色嚴肅:“你當真是瘋了,能養出一個內閣首輔的老太太,你真以為她是個軟柿子不成?若不是這樣的人講臉面,咱倆又不是顧家的人,你看看方才她身後眼神恨不得将你吃了的嬷嬷就知道,咱們會是什麽下場!”
這樣說着,儲媽媽心裏卻在想,那顧太夫人多半是看在大姑娘的面子上繞過了她們,晏家的兩個婆子,似乎也不值得她們講什麽臉面。
想到方才的場面,班媽媽也着實捏了一把汗。
但這回上京眼看着卻要徒勞無功,她懊惱地道:“……那現在該如何?難不成我們就這樣灰溜溜地回去?”
走自然是要走的,不然她生怕那太夫人心情不好又反悔要同她算賬,可回去之後在成氏面前交不了差,也是她不願意看到的後果。
“……也不算白來一趟,這不是知道了這麽重要的消息麽?”儲媽媽頗有深意地一笑。
班媽媽微怔,旋即明白了過來。
那顧太夫人口口聲聲說疼愛大姑娘,實則有什麽髒水還不是立刻往旁邊閃,竟是連承認這婚約都不願意。可見,如今大姑娘在顧家的處境很艱難,若回去告訴夫人,夫人定然欣喜,且她只是因為有把柄捏在顧家人手裏才帶不走她,若是趕明兒再派人來,顧家就不好推脫了。
到時,夫人就能夙願以償了。
班媽媽的眉眼便重新明朗起來。
見狀,儲媽媽卻回頭望了一眼怡然居的方向,想着方才驚鴻一瞥時,注意到那嬌弱美人表面虛弱實則眸光十分平靜,心中竟冒出了一個荒唐的想法:或許,這也是大姑娘想看到的結果吧?
念頭閃過,她自己先吓了一跳。
難不成,一切都在大姑娘的算計之中?
那她豈不是比廟裏的神佛還要靈驗些?
她倒寧肯相信,這是大姑娘無奈之下的将計就計。
但無論如何,成氏夫人的願望,似乎有些難以達成了。
……
趕走了那兩位,太夫人便拉着晏安寧的手到了裏屋,坐在大炕上眉眼柔和地看着她。
晏安寧有些過意不去,她心裏明白,其實太夫人骨子裏最為傲氣,若非是看在她的顏面上,她絕不會同晏家那兩個婆子說上半句話,更別提這般纡尊降貴地敲打了她們一番了。
本是想在顧昀被賜婚這件事上将戲做全的,此刻卻忍不住開口:“這樣遠的路,您怎麽忽然過來了?若是想見我,随便遣個丫鬟過來說一聲便是,哪裏有親自來看我這個小輩的規矩呢?”
聞言,太夫人卻笑呵呵地道:“什麽規矩還不是人定的?我老了,現下這府裏屬我最大,自然是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聽她這般說,晏安寧倒想到了顧文堂也說過類似的話,怪不得是母子,這歪理邪說竟也是一脈相承的深信不疑。
見那昙花般安靜的面孔上綻放出了笑意,太夫人心裏頓時又是一酸。
她拍着安寧的手,嘆息道:“方才我拿來搪塞那兩個婆子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我自是知道,這件事你受了大委屈,是我們顧家人對不起你,是小五對不起你。”
晏安寧溫軟的神情微頓。
兩世為人,她還是頭一回聽到這樣的話。
沒有推脫,沒有顧左右而言他,直白地對她道了歉。
這樣的話,她沒有從觊觎揮霍她的錢財,過分插手她與顧昀房中事的婆母謝氏口中聽到,沒有從為了前途将她休棄卻又不肯放她離開的顧昀口中聽到,更沒有從明明剝奪了她所有的努力成果,卻還狠毒到要了結她性命的魏永嫣口中聽到,卻偏偏從對她頗為疼愛的太夫人口中聽到了。
可她又做錯了什麽呢?
晏安寧的眼眶忍不住發紅。
落在太夫人眼裏,自然便理解成了她是為這樁成不了的婚事在傷心,她滿臉心疼地摟住晏安寧,輕拍着她的後背:“可別哭了,原是小五配不上你,你這樣漂亮又聰明的小姑娘,合該配個更好的。我不許晏家那兩個婆子胡說,也是為你的名聲着想,日後有我為你把關,自然能從京城這些才俊裏挑個最好的來配你。”
她用像在哄小孩子似的語氣道:“……你也不用擔心,這件事到底也沒正式過過聘禮,府裏那些愛嚼舌根的,這些日子我都會打發出去,重新從莊子上和外頭換一批得用的,餘下的那些,都得夾起尾巴做人!”
晏安寧一聽,忙坐起來道:“這怎麽行?這太動幹戈了,況且侯府裏的事情您管了,夫人怕是會不高興……”
婆媳總是一筆難算的賬,太夫人雖然家世顯赫,在顧家也很有威望,但晏安寧不願意這個真心疼愛她的老人家為了她的事同宗婦起争執。
太夫人就笑了。
瞧這丫頭這個可憐勁兒,怎麽還有功夫替她這把老骨頭擔心呢?
她語氣輕松地道:“縱然老二媳婦現在是侯夫人,可我也是她婆婆,只有放權給她管的,沒有讓她來駁我的話的。你不必替我操心,我又不指望着老二奉養我。這事就這麽定了,你也得聽我的。”
晏安寧一聽也是。
太夫人早就住到了國公府了,再說她也有自己的嫁妝,壓箱底的好東西不少,的确不用指着兒媳婦的眼色過日子。倒是馬氏,一旦不聽話,恐怕就要被扣上不孝的帽子,還容易惹顧文忠與顧文堂不高興。
這麽想想,從前在她眼中威風八面,一句話就能将顧昀趕出去的馬氏,卻也不過如此。
提起這個話題,二人之間的氛圍似乎輕松了些,太夫人又說了好些寬慰她的話,臨走前,神神秘秘地道:“……明日去趟壽禧堂,我給你拿些東西。”
晏安寧怔了怔,有些摸不着頭腦。
到了第二日,她晚間去了一趟,出來時主仆幾個手裏就都捧了一大堆的匣子。
卻是京城一些尚未婚配的公子和新科進士的畫像。
竟有足足二十幾張,也不知太夫人是怎麽一日之內弄來了這麽多畫像的。
晏安寧覺得手沉,所幸國公府人丁少,卿雲小院自她搬回怡然居後也沒旁人住進去,于是便帶着婢女們回了小院一趟,準備先将這些東西放下。
進去一瞧,才發現這院子竟然日日都有人灑掃似的,幹淨如新,處處的東西都沒有變。
抱着這些匣子出了些細汗,晏安寧索性也不急着走了,吩咐下人燒了水送進來供她沐浴。
……
顧文堂剛從內閣下衙回來,卻是下面人說晏姑娘不知緣何又回了一趟卿雲小院,當下心頭一動,便轉了個方向。
進屋時,卻見屋子裏靜悄悄的沒什麽聲音。他微微挑眉,正奇怪着人是不是又走了,便見內室淨房的珠簾一挑,晏安寧穿着一身玉色銀條紗的寝衣步調放松的從裏面出來。
方出浴美人白嫩的臉上有淡淡的紅暈,明豔不可方物,那頸脖處露出的一截肌膚又是象牙一樣的白。淨房裏約莫帶着些殘留的霧氣,金貴的紗羅遇水便半貼在美人身上,勾勒出其玲珑有致的曲線,其間盈盈一握的腰杆,更是引着人移不開視線。
顧文堂本來平穩的呼吸仿佛一瞬間就變得灼熱了。
晏安寧也是愣住了,不曾想到自己剛出來就撞上了顧文堂。那炙熱的視線打在她身上,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裝束,頓覺不妥,臉上發燙地小跑着到了櫃前披上了件水紅色的外衣。
殊不知,那倉促之間搖曳生姿的背影落在顧文堂眼裏,又是別樣的一番風情。
晏安寧并無察覺,草草系好了外衣,輕聲問:“三叔怎麽想起來來這兒了?”
顧文堂走到茶幾旁,給自己斟了杯冷茶,一飲而盡,才開口道:“聽下人說你來了這小院。”
原來是特意來尋她的。
晏安寧的心情就變得有幾分雀躍——昨夜瓊林宴後,他們還沒來得及說上話,她借着走不動的由頭來這裏歇腳,心裏其實也存了幾分方便他來找他的心思,卻沒想到,他竟真的能立時尋過來。
招兒幾個跟着出來,見三老爺不知何時來了,俱是吃了一驚,晏安寧知曉他應該有話同她說,便示意她們先下去。
房裏四下無人了,她便輕移着腳步往茶桌旁去,見他茶杯裏的茶見了底,便主動為他斟茶,低頭時露出後面的一截頸脖,白得像雪。
下一瞬,她便被他拉入了懷裏。
半盞茶水傾覆,撒得桌子上到處都是,顧文堂卻沒理睬,低頭嗅着她肌膚間的玫瑰香味。
“用了香露?”一面問,一面低頭熟練地尋覓到了她的唇舌,炙熱的氣息勾着她同他糾纏。
“是……”她卻愈發大膽了,勾着他的頸子微微出着氣:“三叔……喜歡麽?”
顧文堂眉心狠狠一跳。
“越發不像話。”
他口中說着像是古板的夫子教訓學生的話,嗓音卻帶着絲黯啞,俯身含咬住她的朱唇,熱烈得令她渾身禁不住打顫。
道貌岸然。
……
一方情深缱绻後,顧文堂離了她的唇,低頭瞥見這如玉美人為他滿臉紅潮,嬌豔妩媚的模樣,眼皮又忍不住跳了跳。
只是再親下去,不像話的便要是他了。
他只得深吸了一口氣,在那嬌臀上輕拍一記,看着她下意識地還想來尋他的唇的迷離模樣,咬牙切齒又不乏寵溺的嘆息一聲。
“小妖精。”
作者有話說:
今天也是加班的一天,周末會努力加更的,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