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夢裏突然有陣陣雷聲降下,我一縮脖子,醒了過來。

窗戶關着,看不到窗外。不過四下一片寂靜,沒有雷聲,也沒有雨聲。

做噩夢了吧。

這樣想着,我翻身想繼續睡,卻在下一秒被炸雷一樣的拍門聲吓得鯉魚打挺,一躍而起。

這是幹嘛?夜半上門?這裏有什麽好東西可打劫嗎?

本想伸手拿出自己那套棉布衣裳,腦子裏轉過沈敘的話,又趕緊換了黑色袍子。只是我實在不夠利索,又有催命似的拍門聲推着我,只能匆匆穿了個完整,囫囵紮了系帶就跑過廚房。

“沈敘?”穿過餐廳時,我往後殿看了一眼。他醒了嗎?

後殿被放下來的簾幕遮了個嚴實,看不到裏面。

就在我因為沒有回應而陡然升起不安,考慮着要不要回廚房找把趁手的菜刀再去開門時,簾幕後傳來了沈敘的聲音,沒有一點睡意,清醒而鑒定。

“沈卿卿,去開門。讓他們把病人送到後院房裏等我,剩餘人請到樓上茶室。”

樓上茶室?哦,廚房出門左邊似乎是有一個樓梯通向樓上。不管了,開門要緊。

得到明确指示的我趕緊沖到門邊,放下門闩,門直接被來人一把推開,還好我閃身夠快,不然怕是要給我拍到牆上當裝飾畫。

來人是個大漢,夜色裏看不清臉和衣着,不等我請就一步跨進門。

我方才看到他身後跟着另一個大漢,兩人擡着一個門板,上面躺着一個女人。

我趕緊上前一步想看個究竟,心裏還在念叨着沈敘的吩咐,卻見那女人轉過臉來,像是要說什麽,張了張嘴,卻突然一弓身子。

這下我就算是武林高手也無計可施了,一口腥腥黏黏的液體劈頭蓋臉灑在頭上,粘稠地粘住睫毛,好險睜不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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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進門的那個男人終于注意到了我,不耐煩道:“小孩,沈大夫哪去了?”

我本想吸口氣平靜一下,滿口腥苦的味道。

“病人送到後院的病房,我随後就到。”屏風後傳來沈敘的聲音。我心下有些不好意思,他交代的簡單一句話,我連開頭都沒說出來。

兩個大漢架起門板,從門外繞去後院,我跑向屏風後面,遇上沈敘雙手并用向我而來。他看我這個樣子,眼裏閃過一絲不耐煩。我心裏的不好意思逐漸轉為羞慚。

好在他什麽都沒說,只是繼續用手和短短的下半身挪動到前殿的矮櫃旁,翻找起來。

似乎是看我呆愣在原地,他開口指示道:“你去後院把他們帶到樓上,然後來找我,再把我的話帶給他們。”

“我,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我猶豫着開口,“那個人,好像很嚴重。”

他忙着手裏,甚至沒有瞥我一眼:“嚴重不嚴重,你都幫不上忙。照我說的做。”

他說的對。我只好噤聲低頭,準備從廚房繞去後院。

“慢着。”他快速把幾樣東西收進随身的皮包,朝我招了招手。

我不明就裏,靠到他身邊,怕臉上的氣味讓他難受,努力向後仰着身體。

他卻伸手一拉我的衣領,強迫我低下頭,然後從黑袍的領子裏拉起一部分布料,覆住我的口鼻。然後照樣把自己的領子拉起,掩住下半張臉。

“去吧。”他說。

我走過石板路,迎面碰上兩位大漢,趕緊補上自己應盡的職責,把他們請到二樓的茶室。

不過這間茶室我也是第一次上來。樓梯稍微有點陡,好幾次磕到我的腳腕。室內鋪竹席,正中一茶幾,沒有茶具。靠外一側只裝了護欄,設一把舊琴,露天吹來夜風,有點冷。

“二位先坐一下。”我點上燈,從壁櫃裏翻出兩個蒲團。這裏好像很久才打掃一次,落了些軟灰,“我下樓給二位沏茶。”

“不必了。”二人随意坐下,其中一位答道,“我們不久留,沈大夫怎麽說?”

“沈……大夫剛去看診。”喊了一天沈敘,舌頭轉不過來。

“那你快去替我們問問吧。”另一人說完,就塌下肩膀低頭沉思,不再搭話。

我再次爬下樓梯,想到沈敘那裏不知道有沒有燈,先去廚房找了一盞小提燈,跑進樹蔭深深的回廊。

眼見木屋中的一間透着淺淺的光暈,我加快腳步,卻猛地停在了門口。

門內的矮塌上躺着剛才那個女人,時不時發出窒息一般的嘶嘶聲。塌邊坐着沈敘。床邊的燈光打在他臉上身上,他一手摘了手套按在女人的脈上,一手固定她的嘴張開,鮮血從張開的嘴裏一股一股從嘴角湧到頭發上,再流到塌上,地上。沈敘嘴裏叼着取下的那只手套,面色很是不好。

臉上的血幹了,卻被夜風吹得發燙,我喉嚨發緊,不知該作何反應。

“嗯哼。”他發出一聲含糊的聲音。我剛想問,心裏卻已經了然。走到他身邊,從他嘴裏取下那只手套。

“不太好。”他簡短地說,“你去告訴那兩人,我會盡力,但把握不大。這是毒,不是傷。”

我點點頭,帶上燈又跑回夜幕裏。

茶室裏的兩人聽了我轉述的原話,不置可否,只讓我回去幫沈敘的忙。

這來回之間,我心裏陡然升上一陣無力感,只想去沈敘身邊,好歹幫一點忙,不至于繼續當個手足無措的局外人。

沈敘看我回到房間,問了那兩人怎麽說,皺眉沉吟一下,沒再說什麽。只是讓我幫忙扶着榻上女人的頭。

“保持張嘴,”他從自己的包裏快速掏出幾個藥丸和一把瑩白瑩白的小刀,切成小塊,“嗆了血會更難辦。”

“是。”我手上加力,固定着她的臉。

女人的臉上還有脂粉,口脂和血已經分不清了,一雙眼睛明晃晃映着燈,熱切地盯着我,像是有話要說,但嘴裏只發出喉嚨深處的摩擦聲和呼吸之間的氣聲,仔細一看,舌頭被人割去,傷口淋漓,十分可怖。

血依舊一股一股漫出,流到我的手套袖口,滲進黑色的布料,不甚明顯,厚重的布料也沒有濡濕的感覺,但我只聞得陣陣腥味,腦內鈍鈍地痛。

沈敘伸手過來,想把一顆藥丸塞進她嘴裏。她卻猝不及防咬了我一口,好在手套厚實,并不痛。但我一心躲避,松開了手。

她咬緊牙關,轉頭過去。

“對,對不起。”我看了一眼沈敘。

他沒理我小聲的道歉,伸手去捏住女人的雙頰逼迫她張嘴。

我趕緊上手幫忙,一邊勸着:“吃了就好了,沈大夫一定會盡力的。”

這回沈敘轉頭掃了我一眼,繼續手上發力。終于那人堅持不住,哇得一聲張開嘴,又噴出一大口血。好在沈敘手穩,立刻把藥丸塞了進去,然後緊緊捂住她的嘴生怕她又吐出來。

她閉上雙眼搖着頭,淚水和血水一起流進鬓邊的黑發。

終于,她逐漸不掙紮了。口中也不再流血,似乎是安穩下來,閉眼躺着。

“我回去和那二位講一下。”我起身準備出去。

“不必了,他們已經走了。”沈敘摘下面罩,籲了一口氣。

我心中奇怪,但看他不打算解釋的樣子,也不好問。只好和他一起坐下,守着榻上的女子。

夜色卷着我們這間小屋裏的燈光,夜風從屋外徐徐吹如,掀開門上的簾,搖動燈芯,搖動我心裏的不安。

我忍不住捏了捏沈敘的衣角,原本整齊塞在腰帶裏的袍子下擺此刻散在地上。我偷偷看了他一眼,他神色認真,應該沒感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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