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清晨的陽光被窗紗懷抱,落在我臉上像是小動物的絨毛,軟軟的。
新的一天從拉開窗簾開始!
兵荒馬亂的夜晚和餘波未消的白天過得很快,在記憶裏卻被拉得很長。在我心裏,攬月閣已經逐漸熟悉了起來,但實際上我也不過在這裏待了兩天而已。
不過今天就是我打工人正式上崗的第一天!
在心裏默默複習了一遍沈敘給我定的日程表,我打開房門準備去看看他醒了沒有。
廚房的竈臺有燒火的餘溫,他已經起來了嗎?這樣想着,我加快腳步,他應該在大堂等我吧?
不過我一進屋子就止住了腳步。沈敘在餐桌旁坐着。右手托腮微微閉着眼。桌上杯碟陳設,顯然是在等我。
他真的很喜歡右手托腮,不做別的事時,經常保持着這個姿勢,假寐或者看着哪裏出神。他右手覆面時會遮住臉上的傷痕,皮膚又白得了無生機,顯得左眼下的那點痣格外鮮活。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窗外還沒來得及變得熱烈的陽光把他原本刀削劍刻般分明的輪廓中和得柔軟了些許,在眉宇中又投下了一抹暧昧不明的陰影。碎發在清靈的光線中随着呼吸顫動,把這一幕變得真實了許多。
出神一瞬再回來時,沈敘已經歪着頭看着我,斜着眼睛扔過來一個疑問又嫌棄的眼神。
看什麽呢。
這個眼神是這麽問的,但我不打算回應他,只是爬上他對面的椅子問他:
“我起來遲了嗎?”
他瞟了一眼屋裏的大沙漏:“沒有,我起得早而已。”
我抄起筷子:“你說由我做飯的。”
他的眉頭又扭在一起:“等你做飯等到猴年馬月?吃的到嘴裏還不一定咽得下去。”
說着,他也抓起筷子,然後用一個眼神剝奪了我為自己的廚藝辯論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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咽不下去就餓死你。我在心裏翻了一個白眼。
其實就這麽去看,他臉上的傷痕也并不怎麽顯眼。比起他濃墨重彩的眼眉和血色微弱的薄唇,這一條單看顯得觸目驚心的傷痕,實在不怎麽能引起人的注意。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目光有點太過放肆,沈敘沒吃幾口就匆匆放下了手裏的碗筷。又閉眼假寐,回到了入定模式。
我趕緊往嘴裏扒飯。
他睜眼丢過來一瞥:“慢慢吃,吃完把碗筷收拾了,然後去掃地。每個房間掃過都要蒸藥去熏,爐子藥罐都在後院倉庫裏。”
好的吧,天下沒有白吃的早飯午飯和晚飯,道理我都懂。
道理我都懂!!!這個勞動量是不是稍微有點大啊??
把碳渣倒進籮筐,我趕緊抽出手帕吸了吸額頭上的細汗。山裏的早晨,即使是夏天,有陽光相伴,也還是有點涼。
在井邊靠坐了一會,我打了一桶水,一手提桶,一手夾着藥罐,回大堂去了。
沈敘已經在伏案工作了。
我架上爐子給最後這間屋子熏藥,又另起一爐火,燒了井水來沏茶。
打雜人,打雜命,打雜也要認真打。
我把茶水放在沈敘手邊時,他擡頭看了看,摞起幾冊散落的書,騰出一片空。
“今天園裏沒什麽難事。”他邊看着手裏的書頁,一邊交代我,“這幾天沒下雨,你去澆一遍水。園裏的随走随灑一邊,靠牆盆裏的都要澆透。側面屋檐下白瓷盆的那些搬去陽光下。”
“你不一起去嗎?”我問他。
“沈卿卿,”他沒好氣,“這麽簡單的事都得我親自教你嗎?”
你不曬曬太陽,遲早在這裏被藥腌入味。我心裏頂着嘴,手上給茶水的爐子裏添了碳,好讓水熱着,他喝完那杯還能來添。
出門前,我突然想起了什麽。
“沈敘,今天有人要來嗎?”我看着他袍子下擺得規整的雙腿形狀。
他寫字的手抖了一下:“沒有,不過未必一直沒有。”
也是,半夜都有人沖進來,他的生活裏一定充滿了驚喜。
還是園裏空氣好,我深吸一口氣,卻從自己身上聞到了和沈敘身上差不多的味道。
腌入味了腌入味了。我想。
不過,還是他身上的更好聞一點。
澆完水回到沈敘身邊,我問他:
“接下來要去送藥嗎?去哪裏送呀?”
“不用。”他沒有擡頭,把茶碗遞給氣喘籲籲的我。“以往都是山下派人上來取。一會人來了,你把窗臺下面那些送到園子門口。再把他帶來的東西拿來。”
茶放得涼的剛好。
窗外傳來了兮兮簌簌的聲響,我轉頭一看,一只花色鴿子落在那裏,正昂首挺胸來回踱步,
“沈敘,是鴿子哎。”我第一近距離看鴿子。
沈敘放下筆,手指捏出一響,鴿子從窗口飛到他腕上。
他從鴿子腿上的小筒裏抽出一卷紙,粗略掃了兩眼就放到一邊。
“下午有人來”他說。然後随手把鴿子遞給了我,“放出去吧。”
我手裏小心地握着這只暖烘烘的小鳥,走到窗邊慢慢松手。鴿子極不耐煩地沖上天空,好像還白了我一眼。
就在這時,傳來了隐隐的鈴聲,似乎有點遠,但清脆悅耳。
“山下的人上來了。”他說,“你去前院大門口吧。藥放在門外。告訴他們以後不用派人來了,你負責送下去。”
門外的架子上果然放着兩個包裹,我拎起來,一個裏面是各色小瓷瓶,貼着紙标,另一個是幾個竹筒,裏面是熬好的藥液。
待我走到院門口,門外的人已經自己開門走了進來。是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頭發梳成很尋常的樣式,身上穿着隐仙谷水青色的制式衣服,和我前些天穿着來到這裏的那身一模一樣。
見到我走過來,他先是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看了看我身上的衣服,神色又正常了一些。
“沈大夫收徒了嗎?”他問道。
“算是吧。”我答道。“他說以後不用上來取了,我送下去。”
說着,我把兩個包袱遞出去。所以有人願意來為什麽要增加我的勞動量啊?
他把手裏的籃子和包袱放在地上接過了我遞的藥:“我叫方且瑜,我家就在山下路口的藥房,以後你送藥來放在我家就好,免得一戶一戶去分發。”
“那可太好了,辛苦你上來。”我說着也提起他給我的東西。籃子裏是幾樣時新蔬菜,幾枚雞蛋。包裹裏不知道放着什麽,好在不重。
送他到門口,又目送他順着石板路下山,我才回到室內。
沈敘已經坐在餐桌跟前了。總覺得他有時候就像個巫師,只是這麽一會就能變出兩個菜來。
原來已經中午了。
我把包袱放在他手裏,又把籃子裏的東西帶進廚房妥善放好。
吃過飯,沈敘打開了被他擱在膝上包袱,取出一些書本雜物之類,剩下的又交回我手裏。
我看了看,一個小沙漏,兩雙木屐。
“你裏裏外外,帶的土到處都是。”他說,“這樣你掃地都不如不掃,白做工。以後從中庭進來或者從園子回來都要換鞋,一雙放廚房外,一雙放門口。”
我不好意思地悄悄磕了磕鞋底的灰,收拾碗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