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又是一月匆匆而去,我和沈敘各自在忙碌的日子裏焦頭爛額。我焦頭爛額是因為雜務繁重,學業更加。沈敘實際上只在學業上苛刻,考問不能熟背就罰抄多遍,不過每次也是他陪着我抄過背過,因此我心裏也不覺得過于難過。雜務上他則似乎未曾責難過些什麽,有時我突然想起什麽纰漏,再一檢查卻發現他在不知不覺中替我補上了。這也讓我愈加想要做得更好,實在無心顧及更多。
沈敘焦頭爛額些什麽我就不清楚了,目前在治療的病人脈案都給我講過了,沒什麽危急重症,但他好像還有更多的事要做,時時手上不停,夜裏也總是忙到不知幾更,我合眼時,總能隐隐約約看到大堂的燈光。也曾關心過,他表示大人比小孩睡得晚很正常,等我長到二十五歲上,也就不用像現在這麽早睡了。
另外,小欣也曾來看過我。她說不想再待在谷裏,所以選擇去學點技能就找個谷中的外事職缺,出去做事。我聽了心裏有點空,因着我們是從小的情分,雖說現在我在山上,她在山下,大家都在隐仙谷裏,總覺得很近。真的踏出這隐仙谷輾轉各處,也不是不再回來了,但山高路遠,真不知如何才能見得一面。又不知怎麽說,只能相互叮囑一下珍重,手裏又加緊了那個香囊的制作。如她所說的話,這可能是我能趕上的她的最後一個生日。
這日,我問過山下最後一戶病人的病情,收起脈案正準備回去。沈敘給了我一個新的脈案本,讓我每日記下自己所問所想,帶回去與他請教過,改好後再謄抄到他那裏的記錄上歸案。
最後一戶是位阿婆,由女兒帶着來求醫,暫住在鎮上的客棧。這客棧也是隐仙谷所營,過路人打尖住店收費,求醫人直接安置。阿婆來時低熱多汗,沈敘診為瘿氣,原本只需理氣化瘿,回家療養也可。但阿婆年邁,這病一發,體力更差一層,已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所以才暫住下來,等完全好轉再舟車勞頓。連續用藥,低熱已經不再反複,今日面色已經好了許多,結節觸之也已稍軟,我看過也覺得心安。阿婆靠坐起來對我笑:“沈大夫的小徒弟,連着幾日都忘了問你,你叫什麽呀?”
“哦,我也姓沈。我叫沈卿卿。”我答着,整着脈案。
“卿卿呀,”她這麽叫來,瞬間顯得親熱好多,“昨天我女子回來,帶了些李子倒很甜,你帶回去和沈大夫一起吃吧?”
我推脫幾番,架不住她百般勸說,最終還是揣了兩個,回去和沈敘分着吃。
一定很甜。我想着,告別了藥鋪的方姨,卻後腳被方且瑜攔下。
“吶,沈大夫前些日子讓信鴿帶下來交給鎮上玉石鋪子的,今天返了回來,養在我家的信鴿都還在外頭,索性交給你帶上去吧。”他遞給我一個盒子。
我接過來,是前些天那個小錦盒。倒也奇怪,我天天下山,這也不重,怎麽不讓我拿下來?
無所謂了,沈敘有沈敘的做法。我道了謝就走。
七八月上,晴空萬裏。但樹蔭橫斜,投下的影子卻很清涼。我一路走着,輕輕哼起了歌。
卻在這時,耳後猛地聽到馬蹄和鈴聲,急急朝我奔過來,很快就超過了我。
我看着馬車遠去,心下一驚,知道是有人送上了山,趕緊加快腳步跑了起來。
還沒跑到門口,就見方且瑜架起馬車準備下山。我沒等他張嘴立刻問道:“是什麽病人?可已經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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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點點頭:“就是住客棧的那個,趙婆婆。你才剛走她女兒就來說,突然高熱,昏死過去了。我剛送進後院了,這會沈大夫應該已經去看了。這馬車小,我再去把她女兒帶上來。”
怎麽會?我心裏一驚,腳下又着急起來。
“哎,你別太急啊。”他在後面喊,“有沈大夫呢,沒事的。”
我奔進大堂,随手放下東西就緊接着朝後院奔去。沈敘已經在病房裏了,見我進來,趕緊問起今日看診的情況。
我一邊用帕子浸了冷水用來降溫,一邊如實講給他聽。病程平緩,起碼我是這麽認為的。他聽了也是皺着眉,邊忙着邊想着。
在我伸手去給阿婆擦臉時,沈敘突然扯住我的手腕:“沈卿卿,我教你的話你全當耳旁風?出去。”
我仔細一看,是一路跑得太急,面罩沒有拉起來,手套放在了包袱裏,鞋子也沒來得及換。
可是阿婆在榻上,呼吸急促,我怎麽也不想撒開手去做旁的事。于是和他争辯道:“我只擦洗,不會給你添亂的。”
“出去。”他的聲音冷淡而克制,只扔下這兩個字。
我只好收起手,走出病房,回去找我的手套和鞋子。
就這麽一會,阿婆的女兒也來了,此時正穿過院落,與我打了個照面,就去跪在了病房的門簾外,嘴裏一邊哭着,一邊祈禱着。
我心下平添了好幾分更深的愧疚,穿戴完整又像沈敘一樣拉起面罩,過去試圖安慰她:“姐姐,沈大夫一定會盡力的。”
她哭得躬下身去:“明明剛才還好好的……”
是啊,明明剛才還好好的,我究竟疏漏了什麽?
不敢面對她,我透過門簾看着屋內。門簾重重,只能依稀看到沈敘在榻邊忙碌。
“沈卿卿。”聽到他喊我,我趕緊叮囑這位姐姐去茶室等候,然後閃身進去。
他瞥我一眼,把被體溫沾熱的帕子丢到我手裏,我趕緊意會,去換上一條。
“你來看。”他又說着,剝掉了阿婆身上的衣物,又一用力,把她的身子翻轉了來。
腿後竟有一片壞瘡,雖然不深,但已經有膿液滲了出來。
“這應該是最近才有,無人發現。老人內虛,夏日裏免不得受了暑熱,看脈象應該有肝火撲心,才會發成急症。”
腦內一片朦朦的霧影。怎麽會?我每日前去問診,怎麽會這都不知?
他沒再理我,只是掏出小瓶,就着帕子開始清理瘡口。
“對,對不起……”我木然地重複着換洗帕子的工作,一邊輕聲對他說。
“對不起沒有用。”他語氣凜然。“去拿敷貼和湯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