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好在,藥效很好。一帖湯劑下去,高熱很快退了。
沈敘待情況緩和,就回大堂去對脈案和藥錄了。留我去請了老人的女兒,一同來守着。
仔細問下才知道,沈敘曾經交待過護理要務,自然包括勤翻身擦洗,也寫成便條随藥交出,只是這位姐姐不識字,交代的病情藥物之類又太多,記不完全。另外老人之前身體又很硬朗,沒有經驗,所以才沒有顧及到。也是今天趕巧,我走時她家裏有書來催,因為一些家中雜事,一時動了情緒,才突發如此急症。
這位比我稍大的姐姐暗自垂淚,我心中亦是又焦又惱,反複考量着自己的失誤。确實,這幾日來我按照沈敘的診斷,只集中在瘿氣的病程變化上,沒有關切其他。我雖聽沈敘講過背過,久病不起之人護理時需格外當心壓瘡,但也從未與眼前人聯系起來,更沒有去了解平日的護理事項,多加叮囑。想到這裏,我又羞又惱,只覺得自己蠢得不行,學以致用,我雖學過,完全不知怎麽用。
榻上的阿婆轉醒,我急忙按沈敘的要求,把敷貼的丸藥貼上穴位。
“卿卿呀,辛苦你和沈大夫了。”聽到她這麽說,我心裏愈發抱歉,差點和她女兒一樣,堕下淚來。
“阿婆,”喉嚨痛到險些不能講話,“是我疏忽了……”
她不再有力氣講話,只是輕輕地提了一句,李子。
無論如何,我可能都品不出那李子的甜了,我想。
入夜前,我把阿婆的女兒送下山,情況穩定,她看着也放心不少。阿婆得在山上住到沈敘同意,才能再回去。我們約好她明日再來探望,又目送她的背影被夜色掩蓋,我才回到大堂的燈火裏。
沈敘歪着看着我,等我開口。
我努力忍着眼淚,開始向他講述。從阿婆的女兒所說講到我內心感受,是我學藝不精,光學到腦子裏,沒有一點用的途徑,也是我粗心大意,只知道順着他的思路去問,不知道觸類旁通,不知道周全缜密。又想到明明學業辛苦,我自問每日看診也認真,還是有了這麽大的疏忽,一下又湧上幾分無法開口的委屈。只能咬緊嘴唇,努力不讓視線模糊。
本以為沈敘會責怪我,他聽了卻只是淡淡讓我喝茶。半晌過後才開口。
“首先,”他說,“我是你師父,這件事無論如何首要的都是我的責任。她母女二人的診金我已經退了。你的問題剛才自己已經想過了,這個一會再說。也是我有所疏忽,不管是對她們,還是對你,都沒有盡到責任。新的藥方我也已經開好,之後就小心護理,直到康複吧。日後不論是我還是你,都要在交代親屬一事上更加操心些。”
我點點頭。
“再說你的問題。”他繼續道,“你資歷尚淺,問診一根筋,倒也可以理解。是我身體不便,本該帶你随我面診積累經驗,結果只能放你自己去歷練,這是我做師父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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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搖了搖頭,不想聽他這麽說。
他沒有理我,只是繼續道:“我已經給谷主寫了信,藥綱脈絡之類已經帶你背全了,明天開始教你切脈,往後每月給你挑五日去随谷主或者許纖在谷裏的診所一起坐診,多學多見些,總是沒錯的。”
聽到他話裏的疲憊,我鼻子一酸:“沈敘,你要趕我走麽?”
他皺着眉:“每月五日而已,怎麽就這麽問了,剩下二十五日打算跟我罷工麽?”
“我只是擔心……”好險要哭,我說得斷斷續續,“我下山去的時候你怎麽辦……或者,你覺得我做了錯事,想把我還給谷主去……”
沈敘的臉上原本挂着疲憊,現在充滿了疑問,緩緩開口:“想把你還回去早就還了,何苦讓你在我這白做工。更何況我能教你的倒還多着呢,讓你出去只是彌補我的不足,也不用急着為這一點就把你丢給旁人吧。”頓了頓又說,“至于你下山的日子,我自然在這裏繼續做我的事。你沒來之前我也在這好好的啊。”
說的也是。我用手背點了點眼尾的淚花,收拾心情。
“不過。”他話鋒一轉,語氣也變得沉了下來,“再教你一遍,無論是什麽情形的病人,你自己都得先服裝嚴整再去查看。下次再忘,就是我這一門不适合你。”
我嗫喏着解釋:“是當時情形太急……”
他毫不留情地打斷我:“沈卿卿,醫者首先要做到什麽?”
我一時答不上來。
他剜了我一眼:“護惜自己身命。”
“可是……”我試圖反駁,是這麽說的嗎?難道不該以病痛為先麽?
“沒有可是。”他說,“你若不小心自己身陷病痛,其他不會醫術的人要如何自救?渡人者必須首先顧全自身,才能護惜更多人。”
道理好像這麽講也對,但從前在谷主身邊,總覺得他不會這樣,總是任何時候都以患者為最優先。
沈敘看我還想反駁,語氣卻突然重了起來,帶着隐忍的怒氣:
“如果你想說我自己就是個病人還這樣教訓你,那你最好收收這種想法或者另尋出路。我雖然身體殘廢,但行醫從來認真,更不會以殘疾自居,你做我的徒弟就要聽我的要求,不認同大可算了。”
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他的語氣真的好陌生。
“我只是覺得,從前跟着谷主,好像不一樣……”我哭着,哽咽着。
他抿了下嘴,把我拉到椅子前,又一次輕輕擦掉我的眼淚,語氣也跟着軟下來:
“抱歉,”他的聲音也有點顫抖,“我只是……罷了,沈萬年和我,自然是不一樣的。”
“嗯。”我委屈着點點頭,“我是你的徒弟,自然聽你的。你不要生氣了。”
“我沒有生氣。”他還想說什麽,卻沒說出口,只是幫我擦着眼淚。
待我終于不哭了,終于想起了包裏的錦盒,趕緊掏出來給他,那兩顆李子也随之滾落出來,我看着還散發着果香的李子,心裏不是滋味。
沈敘從錦盒裏拿出來了個什麽,放在我手裏。
我定睛一看,是一根檀木簪,簪尾用銀絲嵌了一顆玉珠。木簪雕得樸素,仔細看來,是花枝上開着一朵栀子,玉珠不大,但冰瑩剔透,緊緊固定在花瓣上。
“雖說有點遲了,”他說“但你拜師那天應該是生辰,我做師父的,也多少該拿出點見面禮。”聲音悶悶的。
“這個……有些貴重了吧?你用那麽貴重的錦盒裝起來的。”我小心地把它擱回桌上,“何況我也沒有機會戴。”
他平和地說:“稱不上貴重,這珠子原是我一樣舊物上搭配的佩珠,我取下來交給鎮上鋪子裏的師傅,用的也是簡單木料和銀絲。比你原先那支碧玉的尋常多了。我想着你平日裏可以挽了頭發,再用發帶固定,更不會松下來了。你若不喜歡也就罷了,我這些年都在攬月閣待着,沒什麽旁的東西能給你作生辰賀禮。”
不知什麽時候,我的頭發也長長了,白天束起,放下來時,已經快能及腰。
“那謝謝你,沈敘。”我握住這支簪子,想了想,又添一句,“其實,十六歲生辰,能認你當師父學醫,已經是很好的賀禮了。”
我确實是這麽覺得的。
“那就算是沈萬年把我當你的賀禮了吧。”他露出了今天第一絲笑意,“去睡吧,明天得更加忙起來了。”
想想護理的責任,我趕緊收了心思準備去睡,轉念一想,又問他:
“沈敘,你的生辰是什麽時候?”
他指尖顫了顫:“和你同一天。”
“啊?”我不可置信,“真的嗎?”
他一臉坦然:“真的啊。你要給我回禮嗎?”
“那是自然的吧。”我說,“收了禮物自然要回。”
“那我等着。”他颔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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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跟大家講一下!第一我不是學醫的,雖然為了寫小說有做功課但是不是專業的就是不是專業的千萬別信我亂講!!第二就是有些觀點不用太認真,人物有他們的想法是因為他們有自己的經歷,比如沈敘會覺得先照顧好自己第一要緊就是因為他自己格外體驗到過病痛帶給人的限制,覺得如果自己沒有身體上的煩惱還能做到更多更好,所以他會這麽要求沈卿卿。沈萬年不一樣當然是因為經歷的事不一樣啦~涉及到一些專業知識和個人看法什麽的我就好慌哈哈哈生怕大家看了覺得不認同!!別太認真麽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