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飯後沈敘和我一起去園裏洗了夏天的袍子,山裏冷得格外快,一摸到秋天的指尖,就得趕緊換上納絨的厚袍子了。先前穿的那種,看似厚實,其實只是防護得當顯得穿得多,禦寒是指望不上的。收起到明年夏天前,得統一洗淨了,熏過藥,再裹上防蟲的藥草。
沒想到剛架起熏藥的爐子,空中就滴下幾滴雨,只給幾分鐘我收起衣服的功夫,就立馬瓢潑而來。
“這可怎麽好……”我看着廊下濕着的衣服和爐子,依例我和沈敘的物品都不能放在後院病房裏以免污染,大堂又有藥材器械,更放不下架子。
我看向一邊一樣皺着眉看天的沈敘,我總喜歡坐在地上和他講話,這樣他比我略高一些。站着低頭看他,心裏總是不自在。
他擡頭的時候,喉結很明顯。
“沈敘,雨天你都怎麽熏衣服呀?隐仙谷的春秋經常有雨吧。”我問。
“嗯……”他眉頭扭得更緊了,“其實一般雨天,我都洗了衣服晾你那屋陰幹的……”
“那就還放我那吧。”我說着站起來拍拍褲子,着手先把衣服挪過去。
“那你今晚可以睡我那,”沈敘想了想,跟了上來,“我今晚還有事,索性做完了趴在桌上湊合吧。”
“我去大堂打地鋪就好。”我把自己的毯子和枕頭卷成一大圈遞給他。
他輕輕嘆口氣說:“要睡地上也得是我睡。”
擺開晾衣架,打開窗戶,我一邊做事一邊回答他:“今晚這雨未免太大了,你睡地上明天鐵定腿痛。”
“我……”他把話又咽進嘴裏,很快換了一副故作輕松的腔調,“怎麽這就給我下診斷了?”
我一邊搬開矮幾騰出地方一邊回着:“上上月才背過的書,骨傷愈合無論如何都要當心寒涼,更不能受風。尋常跌打損傷都要叮囑這些禁忌,你自己怎麽倒不遵守了?”
爐火的微弱火光映在沈敘的眼睫上,他少見地低着眉,半晌,扔下一句就帶着我的鋪蓋走了。
“你倒是愈發進益了。”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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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聳聳肩繼續忙着。今天這地板,我睡定了。随他怎麽說。
雨夜是喧嚣的,枝葉在暴雨中搖晃,泥土也不甘示弱,發出悶悶的抗議。園裏新添了鴿子,更時不時傳來一兩下咕咕聲,或是羽毛抖擻聲。
沈敘一手翻着書,一手抄錄着,看樣子今夜又會忙到很晚了。
我給沈敘添上最後一遍茶,洗了茶壺就窩進毯子裏,翻身向外閉上眼。
“燈亮麽?”他問,“我熄掉兩盞?”
我搖搖頭。也不知道是不是覺得漸漸和他熟絡了起來,我漸漸不再有意避忌他的傷,他雖總繞開話題,或偶爾嗆我兩句,倒也不會真生氣。我們之間再也沒出現過那晚那樣凝固的氣氛。
“我小時候,”我背着他說,“阿纖姐總是接我去藥王殿的偏殿,到她房裏住。她也經常點着燈讓我先睡。我能睡着的。”
聽着滂沱的夜雨,我又輕輕補上一句:“不知她如今在哪裏。”
沈敘翻了翻書頁:“許纖去醴都了,前些天還拖信來說已經安定下來,不用擔心。”
“醴都,”我重複道,“沈敘,醴都很遠嗎?”
“是很遠。”他陪着我說,“快馬加鞭都要十天半月,秋雨冬雪,怎麽也得來年春天才能回來了。”
“醴都也在下雨麽。”我心裏惦念阿纖姐和小欣,也不覺得困,就繼續問着。
沈敘擱下筆,語氣輕柔:“醴都多雨,不過冬季沒有雪,比隐仙谷稍微暖和一些。”
我翻過身,正對上沈敘看來的眼眸,燭光晃晃,一汪赤墨。
“你很熟悉醴都麽,沈敘?你去過?”我問。
“我曾在醴都住過一段時候。”他回答地字斟句酌,“不過稱不上熟悉。”
“以後,等我學成,我是不是也可以去醴都?”我又追問。
“你想去哪裏都可以。”他的話音有些寥落。
漸漸困了,我閉上眼:“還是不去了,哪裏都能去的感覺很好,但沒處可回的感覺又很糟糕。”
“怎麽會呢?”他的聲音也輕起來,“只要你想,随時都能回隐仙谷。”
“山下我曾住的地方早就分給別人了,”我又翻身去,燭光還是有點亮眼。
“還沒學到點皮毛,居然已經起了這種心思,想得真夠久遠的。”他的聲音帶上了笑意。
“不過,你可以找谷主也要一間藥王殿的偏殿,和許纖住一塊作伴。”他繼續說着。
“或者……”頓了頓,他又道,聲音輕若鴻毛,“無論什麽時候,只要你想,都可以回攬月閣,我一直都在這裏。”
“好啊。”我也輕輕回道,遁入夢鄉。
三更已過,沈敘活動一下僵硬的脖子,放下了書本。
濕重的雨氣透過牆壁壓迫進室內,只等他閑下的這一刻,疼痛悄然而至。
他斜斜眼睛,沈卿卿在地上蜷成一團,不過鼻息平穩。
這細微的聲音在這樣的雨夜中本該湮滅無跡,卻騰躍而上,在沈敘的耳邊放大,宛若一盞孤燈,透着堅定的力量,撫平他眉間的褶皺,把劍拔弩張的尖銳疼痛變成隐隐約約的弱疾。
沈敘歪着身子趴在桌上,得到了數年以來第一個好眠的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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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德國也降溫了!!大家注意保暖啾咪!!秋天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