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本想着除夕能請來谷主,熱鬧一點過個年。但沈敘一病就是半月,好容易才稍精神一些,手上的傷卻還是不能用力,腿上的也反反複複。雖然他自從退燒了就不讓我碰,問他也只是敷衍說不疼了,被我督促了才不情不願地自己上藥,但從帕子上洗下來的血跡是不會騙人的,我心裏還是揣着憂慮。

可是每次質問他時,他逃避的眼神都讓我硬不下語氣。轉念想起那粗糙虬錯的手感,應該是傷疤開裂,皮膚脆弱所以難以修複的緣故,也不好多怪罪他。

不過請谷主來是不可能了,就我們倆一起過這個年吧。

其實沈敘從不貪杯,除非谷主來,他都是滴酒不沾,就算陪谷主也是一杯頂好幾杯得慢慢抿着,我更不曾見他因酒失态。然而既然病着,怎麽都不能讓他喝酒。

就讓谷主自己出去尋趣吧,反正明天初一全谷上下都得去藥王殿拜見他,又不是不見面。

不論山上山下,早就沒有病人了。我其實也好幾日不下山,今日略做了幾道點心,打算去方嬸那裏看看,她很關心沈敘,我去報個平安,順便補幾味缺的藥材回來。

給沈敘放好手爐,我特地熄了炭盆才出門。就這麽一會,屋裏不會冷下去。要是炭盆跳個火星出來到地板上,沈敘一着急下地去收拾就麻煩了。

不省心!真是不省心!

昨夜裏又下了雪,化雪的冷意藏在風裏,凍得我狠狠裹緊了鬥篷。

走出幾裏,就隐隐看見有來人。再近些,是方且瑜。我快走兩步到他眼前,問道:

“怎麽啦?要上山嗎?”

他也遠遠看到了我,剛打過招呼,把手裏的一個包袱提了提:

“有寄給你的東西,昨天到的,我娘說放着不太好,讓我給你送上來。”

我接過來,确實寫得很明白,是我的名字。

這就很奇怪了,寄到攬月閣的藥材資料一類,都只會寫方家的地址,一些重要消息,也會寫沈敘的名字。我沒有家人,更沒有通信的需求,怎麽會有一個給我的包裹?

拿回去問問沈敘吧,我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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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瑜見我收了東西,就打算下山了,又聽說我還有添補藥材的任務,索性和我同行。

一路少言,無非寒暄些新年的吉祥話。

除夕日,藥鋪裏也沒了活計。方嬸見我來了,又聽說沈敘已經好了大半,又驚又喜,忙着給我手裏塞了一把糖果,又抓了瓜子果仁放在我口袋裏,直說我瘦了幾分,實在是辛苦了。

那實在是因為某些人太不省心了,我腹诽着,也陪她開心。

“沈大夫那孩子啊,從小心裏就愛藏事,又不大愛說話,還挺要強,看你這擔心樣,怕是他為難你了?”她拉我坐下,這樣問道。

“也沒有啦,他病得急,我又學藝不精,手忙腳亂的總闖禍。”我一邊回着一邊在心裏拆着臺,評價他不愛說話也不離譜,但能這麽評價怕是沒被他諷刺過。要我說,他話少還不如直接別說。

“方嬸,您和我師父從前很熟嗎?是鄰居?”我好奇道。

“也算不上熟,”她語速緩緩,似乎有些出神,“不是鄰居,不過能将就說是看着他長大吧……”

她不願多說,我也就不多問了,乖乖喝了,拿了裝好的藥材就告別了他們。

一進門,我就聽到谷主說笑的聲音。換鞋進去,果然看到他自己拉了椅子坐在沈敘的榻邊。谷主正說着年後打算去西南一帶游玩,興致很好。沈敘靜靜聽着,臉上帶着淺笑。

我脫了鬥篷,看一眼時間,正打算問他午飯,他就站起身來準備走了。

“我剛回來您就要走呀?”我多少有點舍不得。

他嘿嘿地笑着,從胸前摸了一個紅包遞給我。

“就是為了給你壓歲錢才跑這一趟的。”他邊說邊出門去了,還說今日有人請他進城聽戲,再不下山又要遲了。

行吧,老人就是愛熱鬧。

照顧沈敘吃了飯,我才想起那個包裹。雖然沈敘已經不要我喂了,但我還是想和他一起吃。

“這是什麽呀?”我把包裹拿來床邊,給他看了看,寫的确實是我的名字,還畫了好幾道印。

他也露出微微驚訝的神色,仔細看了看那些印,告訴我:

“這些都是途徑的驿站做的标記,應該是很遠寄來的。”

我有些不安:“那要打開麽?會是什麽不好的東西嗎?”

他翻過标簽,臉色了然:“打開吧,是許纖寄給你的。”

頁底蓋着一個小章,我不認得,仔細一看,是阿纖姐的名字。

包裹裏是一套姜黃色的衫裙,包茶色鑲邊,胸前和下擺都用粉線掐了銀絲,繡的是小虎,圓頭圓腦的很是可愛。

還夾了一張紙條,我打開一看,終于是熟悉的字跡了。

“卿卿,來信收悉。”我讀道,“今年不比往常,可在谷中與你同樂。年節已至,新衣為你備下。是醴都女孩們時興的布料款式,望你喜歡。”

我開心得摸了好幾遍。往年也都有阿纖姐給我置辦新衣,但在谷裏大家穿得都差不多,這樣的鮮豔衣裳,我也是第一次擁有。

沈敘也笑着看着我,難得在他臉上找不到一絲陰霾,笑得很純粹。

“既然是過節,你就去換上吧。”他說。

得到他的同意,我當然迫不及待。衫子寬松,可以在裏面套很多禦寒的衣物。我三下五除二穿好,湊到鏡子前看看,果然俏色襯人,怎麽看都是歡喜的。

我跑去給沈敘看,他眼裏噙着笑意,讓我坐去他身邊。

我只感覺他拆了我早起梳好的頭發,這邊編幾縷,那邊盤幾條,居然很快也給我做出了個像模像樣的發型。

他房裏的鏡子總是扣在桌面上。我拿起來照照,兩邊各梳了一個低髻,從腦後又引出一對辮子,可惜原本的發帶也是黑色,沒什麽裝飾,顯得有些單調。

“你還會這個啊……”我感嘆道,這确實沒想到。

他伸過手,給我的耳邊各挽出一個花結,竟然是用簾幕的系帶做的。

我更驚訝了,他笑得自然,只說手藝相通,自己只是手巧罷了。

“好像是有點虧待了你,”他把我的木簪還到我手上,“你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也是該打扮一下。”

我搖搖頭:“平時還是穿袍子方便。你身上也從來沒有配飾呀。”

“也是。”他不再糾結。

天色暗得快,吃過晚飯,我點上燈,坐在他的床尾,一邊坐着針線活,一邊随便說着話。他也閑了心,沒有繼續忙他的醫書,而是翻了一本雜記出來,挑着有趣的段落講給我聽。

燈花爆着脆響。

“沈敘,”我突然想問,“從前你是怎麽過年的呀?”

他放下書,手夾着書頁:“小時候嗎?大約就是随母親參加宴會吧,沒什麽太特別的。”

“那來了隐仙谷之後呢?”我追問着。

“先前幾年住在藥王殿,也不能活動,所以和往常沒什麽區別,只是躺着聽外面的人聲。後來我自己上山來住,沈萬年每到過節都會來找我喝酒,他走了我就睡了。對我來說過節也就是陪他做個樣子,意義不大。”

我點了點頭:“可是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呀,這還是有意義的。”

“對你來說有就好。”他說。

我也放下手裏的活計,擡頭看着他的眼睛:

“那我希望新年裏你不要生病,也不要再說不懂事的話,最好心裏想都不要想。”

他好像是笑了一聲。

“那我希望你新年好好學習,早日出師,可以嗎?”他說。

“随你。”我又拿起針,“這麽想趕我走。”

“那沒有。只是江湖闊大,你不去走走看看,是真的太可惜了。”他的語氣又低沉了下去。

“那我得先變成你這麽厲害的大夫才行呀,不然給人家看錯了病,被人家追殺可怎麽辦?”我繡着手裏的荷包。

“那可別報你師父的名字,”他調侃着,“我丢不起這個人。”

很好,看來是真的身體好了。

還沒等我跟着嗆他一句,窗外響起了新年的鞭炮聲。

從攬月閣的窗戶,可以看到遠遠的城中正升起絢爛的煙花。

我們一起看着金蛇曼舞,星雨四瀉。

“沈敘,新年快樂。”我的聲音淹沒在火樹銀花的吵鬧裏。

“新年快樂。”他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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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要開學了!可惡!!以後大概是周末加更,1-5盡量保證吧!!好想快點寫完嗚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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