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春天總是熱鬧的。

春天的病症也是繁雜而瑣碎的。咳喘、眼疾、脾胃虛病好發,攬月閣雖沒留治什麽病人,來來往往的卻比以往更多了。

午後,沈敘看了一眼窗外的日頭,把端起的茶又放下了,沈卿卿從園子裏回來,一定會口渴的。

送走今日最後兩位來診脈的患者,他挑出比較典型的脈案擱到一邊,預備着給沈卿卿,想了想,又打開來添上一些批注。

天光漸斜。

腳步聲由遠及近,木屐敲打地板,像脈搏的律動。

沒有擡眼,沈敘邊寫着字邊送出了那盞從午飯後放到現在的茶水。

“你沒有喝水麽?”沈卿卿接過去問道。

“喝了,這是我後添的。”他臉不紅心不跳地撒了個謊。反正沈卿卿在園裏,也不知道自己這一下午忙了什麽,現在她積累得多了些,不再需要跟着他随診,那些零零碎碎的脈案也不要一一學着看了,每日都是他選出那些需要注意的、她未曾接觸過的,或者最有針對性的,交給她慢慢看。

她喝了一口,五官縮成一團:“這茶太苦了。”

沈敘做着注,有些心不在焉:“今天泡的什麽茶?”

“前幾日的茉莉花茶喝完了,我下山時卻忘了買,今天是随意抓了點去年收起來的綠茶,沒想到竟這麽苦。”她咧着嘴。

“綠茶怎麽會苦成這樣……”沈敘拿過茶盞,也準備嘗一口,剛遞到嘴邊,動作卻忽然停滞了。

他皺起了眉頭,用手扇起茶湯的氣味,細細品聞起來。

沈卿卿正打算跑開,今日的藥還沒煎,一會又到晚飯點,是得趕緊了。

“回來。”沈敘出聲絆住了她的腳步,“不,去倒杯熱水來,溫一點也無所謂,不要現燒,快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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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明所以,但還是照他的話做了。

身後傳來一陣響動,她一邊提起水壺,一邊回頭看去,只見沈敘不顧木腿還綁在身上,匆忙爬下椅子,在角櫃裏翻找着。此時綁在身上的帶子已經錯位,兩腿七歪八斜,用不和諧的狀态刺着她的眼睛,而他幾乎是趴在地上,擡手吃力地在并不高的小抽屜裏翻找着。

沈卿卿倒了水,快速跑到他身邊:“這是怎麽啦?讓我一并拿給你不就好了?”

沈敘沒有理她,只是從抽屜裏拿出一個小紙包,但匍匐的姿勢讓他沒辦法利落地解開上面的繩結,于是他極不耐煩地扯掉腰間的帶子,任憑這一地亂糟糟的樣子。

沈卿卿再遲鈍也感受到了事情的不對勁,沈敘平時雖說不上多在乎形象,但絕不會讓自己用如此明顯的殘态出現在她眼前,于是她乖巧地閉上了問問題的嘴,從沈敘手裏拿過那個紙包,手指一挑,解開了結。

沈敘急不可耐地拆開外層的紙,又把內裏防水用的層層紗布拽開,一股腦把裏面的藥丸倒進沈卿卿端來的水裏。

藥丸團得不緊致,但水不算熱,所以它們浮在水上,将散未散,溫溫吞吞的。沈敘環顧四周,本想拿支筆杆來攪一攪,無奈對他來說即使只是幾步開外的桌子也有些太遠了,何況不爬上椅子,他也夠不到桌面。

于是他拔下了沈卿卿發髻上的那根木簪,不理會她驚訝的聲響,兀自攪拌起了這杯水。

終于,藥丸融成了一杯褐色藥湯,泛着苦澀的光澤。他遞到沈卿卿的嘴邊,示意她喝下。

“可是……”她的不情願溢于言表。

而沈敘眉頭眼中都挂着深深的心事,陰着臉,用态度告訴她這個決定不容反駁。

她閉上眼,就着他的手,一口氣喝掉了一整杯藥。

沈敘的臉色這才輕松了一些:“你去我的床上躺一會吧,不用換衣服了。”

沈卿卿略帶狐疑:“我去我自己屋裏睡不就好了。”

“……連廊是石板路,還有青苔,我不方便過去照看。”沈敘放緩了聲音,不大情願地說道。

“哦……”沈卿卿不好意思地別過頭去,“那你能不能告訴我這是怎麽了?”

“等你醒來我就告訴你,”他說,“先去睡吧,一會應該會覺得困的。”

她點了點頭,似乎眼睛是有些酸澀,于是她緩緩起身走進裏間去了。

沈敘暗松一口氣,把地上橫放的木頭收到角落,然後打開了門。

攬月閣不種花木,到了春深時,已經是一派濃濃的綠,只有一些草藥,探頭探腦開着黃色或者白色的小花。

他沒有挪出門檻,而是向左倚在門框上,找了個姑且能支撐身體而不至于太難受的姿勢,平靜地朝園內綠色最深處望去。

一時寂寂。

終于,一根枝條耐不住他的目光,晃動了一下。

沈敘嘆了一口氣,開口道:“出來吧。”

聲音不大,剛好能傳進園子裏,他牽挂着裏屋的沈卿卿,不想她聽到。

半晌,樹上躍下一個黑色身影,向他走了過來。

沈敘的目光掃過她一身黑褐色混搭的勁裝,在印着代表隐仙谷的仙鈴紋章的披肩上停留片刻,然後定格在了她腰間的一個木質腰牌上。

“我記得你的名字,”他輕聲細語的,“不過想必不是真的……你是幾號?”

“四仟七佰廿五。”來人答的幹脆,毫無隐瞞。她摘下腰間的牌子亮給他看,确實是這個數字。

“哦,稱呼你這個數字……還是……”沈敘歪着頭靠在門邊。

“謝小欣,”她說,“雖然這個名字是我編的,不過還算順口。”

沈敘聳了聳肩表示無所謂:“你是沈卿卿的朋友,她知不知道……”

“她什麽都不知道,”謝小欣打斷了他,“她只知道我叫謝小欣,和她一樣是你們谷主收留的孤女。”

如我所料,沈敘心裏暗暗肯定道。随後,他微微側身讓開了門,對園裏的女孩說道:

“進來說吧,我這攬月閣雖說少人來,但也防不住有心人,不然也不會被你這麽輕易就下了藥。我倒想聽聽,你一個朝廷的低等赴命使,來這裏做這樣的事是為了什麽。”

她颔首,蹙了蹙眉頭,答道:

“遵命,瑞王殿下。”

聽到這個稱謂,沈敘只是厭惡地扭過頭,自己雙手撐地,挪着身子先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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