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天氣一轉暖,沈卿卿就立馬忙開了。
不僅是病人逐漸多了,而且園子裏要栽新苗,要除掉沒能越冬的舊枝,每日好幾個時辰也總覺得做不完,這些原是每天兩人一起做的,但看她做熟練了,又兼病人多,沈敘索性自己攬了煎藥打掃的活,只讓沈卿卿每日下山一趟,其他時候管園子裏的活便罷。雖說聽上去只是多站幾時,多走幾步的樣子,實際上光剪枝澆水就夠累的,更別說還要扡插,除蟲,播種,甚至有些品類的藥材得種在盆裏,白天随着陽面挪動,夜裏放回室內保溫。每日晚課時,沈敘都能感覺到沈卿卿是在強撐着不犯困。
他只能盡量多替她做一些,再減一點課業。不過沈卿卿素來勤懇,她覺察到了這份體恤,滿懷感激和愧疚地選擇自己晚睡半個時辰來溫習。
今日是個大晴天,吃過午飯,沈卿卿就進了園子,提着桶澆水去了。一直忙了近兩個時辰才匆匆換了鞋進屋。
大堂裏卻沒見到沈敘。桌上書頁攤開着,筆也沒洗過,随便擱着,兩條木腿靠在桌子裏面,人卻不在椅子上。沈卿卿看了覺得奇怪,後院裏沒有病人,有也一般是由她照料,沈敘也不會出門,今日約好來看病的都已回去了,他還能去哪?
繞了一圈,只看到去二樓茶室的梯子有些摩擦的痕跡。
想是去找東西吧,她看着有些陡的梯子想道,等自己回來了讓自己去找不就好了。
不過她已經習慣了沈敘的做派,這時候最好也不要去找他了。
才從太陽地裏回來,在屋角的陰影裏略站了一下,背後的汗就消出一陣寒意,讓人一哆嗦。
早春的天氣,即使是豔陽天,總還是潛着餘冬。
去洗洗吧。她回憶了一番今日的安排,該做的已經差不多都妥了,還有些要搬進屋的等飯後太陽下山再說,這珍貴的日光最好還是曬足了。
出了汗最容易着涼。她心下決定了去溫泉洗洗,找了幹淨的裏衣和袍子,又帶了好幾條帕子。最後抓了張廢紙,給沈敘留了個字條。
攬月閣在山中,依水而建。幸而有這處小小的湯泉,地氣溫暖,這才不至于住得難受。那溫泉與瀑布小溪并非同源,而是自成一潭,熱氣上湧形成一池暖水,又随着山勢逶迤而下,也算活水,可供沐浴。又不知是否有心為之,泉周植了一圈灌木,春夏有花葉遮擋,秋冬只枯黃而不凋零,甚是隐蔽。
沈卿卿把換下的衣服疊好放在一邊,只穿一件裏衣,赤腳走進水裏。
暖意滲進心裏,洗去了肌肉的酸痛和疲憊。
好舒服啊。她放松地靠在池邊的石頭上,石頭被暖水沖刷得久了,滋潤而光滑,貼着後頸,也是暖洋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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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上水霧熏繞,看不清四周,連帶着眼睛也濕濕熱熱的。
冬季不凋的樹木會在春日新芽成長時落葉,今日的池中卻只有零星兩片。沈卿卿撩了一下水花,雖然讓這些浮葉随水流而去也未嘗不可,但這裏山勢平緩,那樣也太慢了,她心裏計劃着,再過幾日一定要抽出時間來把落葉掃除。
又吸了一口飽含水分的空氣,她合上眼,靜靜享受這忙裏偷閑的午後時光。
就在幾米開外,沈敘一手死死抓住岸邊一塊固定的石頭,驚出了一身冷汗。
原本他和沈卿卿約好了固定時間,錯開來沐浴,還沒有變過。今日原是一只鴿子飛進大堂時橫沖直撞,打翻了茶杯。他急着護住紙質的資料和書本,被茶水潑了一身。好在那茶是沈卿卿出門時泡下的,還沒喝兩口,已經放到快冷了。然而縱使沒有燙傷,他也難忍濕透的衣衫帶來的粘膩感,更因為天氣轉暖了,病了半個冬天,他都只能擦擦身子,趁着日光明媚,露天沐浴也不怕着涼。想想沈卿卿還在園子裏,去個一時半刻的應該也不用知會一下,于是他放着桌面沒收拾,拿了幹爽的袍子就去泉裏了。
對沈敘來說,溫泉沐浴是既好又壞的體驗。他深知自己的身體對溫度的需求,也貪戀于溫熱的池水帶來的和緩力量,池波微微,撫慰他的傷處,讓那斷面和殘餘能夠從日複一日的摩擦和重壓下解脫一時半刻。然而提供微妙的托力的水也讓他充滿了不安感從而不得不尋找一個可以着力的地方,這池原本不深,即使是他也能找到幾塊略高的石頭坐下。但在平放的椅子上也不太能安坐的他,在水裏更會被浮力擾動,晃晃悠悠的。
當然,今天他的煩惱就不止這麽簡單了。
沈卿卿動作總是很輕,再加上水霧影響了視覺和山中的風聲,等他聽到另一個人靠近時,已經是她滑進水裏時濺起的水聲了。她引起的漾動順着水波撫摸着他的全身,帶來一絲別樣的悸動。
但這個場面屬實給他帶來了巨大的負擔。
一時間,他在開口提醒她和閉上嘴默默裝死之間猶豫了半刻。也正是這猶豫的半刻讓他與體面地要求她離開失之交臂。
他讪讪地選擇了裝死,然後屏息閉眼,把自己的存在掩藏在水霧中。
明明是靜止的水霧,對方的氣息卻像被風裹挾着,摸過沈敘的臉,把雙頰搓得滾燙。
沈敘低垂雙眼,盡量把自己的目光壓在水中,池水清澈,他幾乎在細數自己身上的疤紋,仍然無法阻止他的思緒飄向別處。
比起他一無是處的蒼白,沈卿卿周身透露出一種生機勃勃的白皙,像是雪下含芳,豆蔻綻蕊。她的頭發因為一直盤着,散下來時也保持着柔軟的弧度,沾了水就會乖巧地貼在肩側。
讓沈敘惶惶失措的卻是她被熱汽熏成霞色的唇,面對未施粉黛的沈卿卿,他可以肆意地拿她當小孩,用包容的關切環繞她,但那天然的唇脂,把她的神态連同形體,散成了漫天曙光,強迫他仰望,渴求,但踟蹰不能達。
一陣熱流從無法啓齒的隐秘角落沿着脊梁沖上他的頭頂,他狠狠抓緊了石頭,指甲陷入泥中。
沈敘特意用幹帕子擦了很多遍頭發直至半幹,這才慢慢回去。
多慮了,沈卿卿已經兢兢業業地回園子去了。
也不知道頭發幹了沒有。他一邊操心着,一邊開火做了飯。在竈臺的熱氣裏,不論是他的躁動還是濕潤的頭發可能露出的馬腳,很快都被掩蓋得無影無蹤。
看着眼前的湯飯,他不再心煩意亂,反而下定了一個微妙的決心。
晚餐後,他撐着頭看着沈卿卿收拾了碗筷,坐到了他眼前,交疊雙手,等他開始問功課。
“沈卿卿,”他開口,字斟句酌,“以後離了這裏出去,你在人前人後都一定要注意裝束。”
“嗯?”她皺眉,“什麽意思……?”
他仔細尋找着繞開白天之事的角度:“你在這裏是自由慣了,跟我也沒大沒小沒分沒別的,這倒不是什麽大事。今後你出去了,要謹記男女有別,你雖是醫女,不必與閨閣小姐類似,但也要拘着點,別落人口實。就比方你有時沒穿好衣服或者赤着腳就出來,這在外面是一定要落人口實的。跟我這樣自然沒關系,但若有外男在,不僅會有人取笑,還可能被別人欺負了去。”
沈卿卿凝思片刻:“那為什麽和你就沒關系呢?”
沈敘噎住,這是重點麽?
“因為……”他本想說,我也算不得什麽普遍意義上的男人,茍活至此,又到這種自憐之語一定會招徕沈卿卿的不免,趕緊改了話頭,“因為我是你師父。”
“哦,”她眼光閃了閃,“這樣啊。”
語氣中似乎有種危險的失落。
沈敘移開眼神,盡量從這種錯覺中抽身。
“好啦,我知道啦!”她一拍手,語氣恢複了往常的活力,就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蜃景,“我長這麽大來,竟然還沒人教我這些,謝謝你啦,沈敘。”
他捏着書角:“隐仙谷不比別處,到底是個自在地方,許纖在這裏呆久了也會疏忽這些,沈萬年更注意不到,我也是剛想起這遭。”
溫書聲淌進夜色中。
只有沈敘知道,一些見不得人的隐晦秘事,如敗走的驚馬,奔騰而過,碾在他心裏的只有深深的罪惡感。
我如何配得上那驚鴻一瞥,我是敗葉廢壤,連一個發芽的夢都得借托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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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想鴿三天的可是我怎麽有這——麽多課【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