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那天晚上之後,我和沈敘又回到了從前的樣子,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當然,那些事在我心裏是實實在在發生過的,我只是在裝作忘記,不知道沈敘是否也是這樣。我也在配藥、抄方或者讀書的間隙試圖從他的眼眉之間找到一點端倪,無疑每次都失敗了。
沈敘平靜得像是攬月閣的一棵植物,他的一呼一吸都和這小小的院落融為一體,不急不徐,不愠不火,永恒而淡漠。
所以一開始我還有些微妙的尴尬,不敢看他,更不敢像以前一樣關心他。被他這樣的态度感染後,也逐漸放松了下來,從前怎麽樣,現在依然怎麽樣。
我們還是很親密,但仿若又隔着一條小溪,它歡快而湍急,細窄而優雅,我們對立兩岸,近得能看清彼此的每個眼神,卻誰都沒有機會跨過去。
心裏裝着事的感覺真糟糕。凡是跟他有關的事,聽到我耳朵裏,就是另一種意思了。
今日在山下跟着谷主随診,他不過問我一句沈敘最近怎樣,我就忐忑了好久。明明他問得尋常,也沒有什麽別的意思,從前他也經常與我聊沈敘,聊攬月閣,但今天,我卻在他說出沈敘的名字之後手一抖,把落筆一捺寫出了格。
他摸着唇邊的胡子,笑得眯起了眼睛。
我的心跳突然沸騰起來,砸在耳邊,一直到午後的第一個病人進來才緩緩恢複。
當然,不能為這些私人情愫影響了看診的判斷,這一點我還是清楚得很的,所以我蘸了蘸墨,繼續埋頭寫了起來。
寫脈案實在是集清心靜氣與有助學業兩大好處的一項差事。神思在時可以從診脈的記錄到用藥配藥再到預後回訪串起來捋清結構,走神時則可以權當練字,一筆一畫間,心裏再多雜事也能抛開。在谷主這裏随診,我又帶了自己的一個簿子,遇到沒見過的案例或者聽到沒想過的問題時就私自記下來,回去考慮或者請教沈敘,他對我這麽做似乎也很贊賞。
況且,在谷主這裏與在攬月閣,學到的也不大相同。沈敘極擅長在用藥上斟酌考量,切脈也很細致,用小刀的技巧更是純熟無比,別人不敢碰的病竈,他一雙巧手轉瞬能解,就別提解毒一門,簡直出神入化。而谷主醫病則若春風化雨,潤物無聲,他問診時慈祥親切,我若是代入病人來看,簡直會覺得是自家的老人在關切生活,但他手下寫出的卻是不折不扣的病史、預後,對同樣的一遍問診,我拿來他随手記的和自己寫的對着看,很多地方都需要向他問過才能理解,疾病的由來可能是一個小小的壞習慣,患者無心透露的信息中也可能藏有還未露頭的隐憂,甚至一副藥下去的效果,都得根據病人的身體、精神乃至性格作出不同的預測,時常看得我連連嘆氣,沮喪不已。
“怎麽一到我這就哭喪着臉啊?”送走病人,端起一杯濃茶,笑眯眯的。
“您能看出來的這些,我怎麽完全想不到呢?”我趴在桌上,臉貼着紅木的桌面,手裏把玩着谷主的鎮紙。
他喝了一口茶,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嘴角的皺紋咧成一個更大的笑:“等你活到九十歲,你也什麽都想得到。”說完,他又拿過我寫的簿子看了看,又道:“你這麽努力可以減半,四十歲也行。”
我翻了個面,別過頭去。四十歲,兩個我還多,太遙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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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敘總說我沒有他學習時努力呢。”沒來由的,這句話就脫口而出,等我想後悔已經晚了。
好奇怪,幹嘛提他。我心想。
谷主一臉的了然于胸:“哦嚯嚯嚯嚯……”
??笑得好恐怖??
我坐直起來,正對上谷主笑完了,接着喝茶。
“他說的倒也沒錯。”他對我說。
我又趴了下去翻鎮紙,摸着上頭雕的獅子花紋,悶悶地哼了一聲。
“你回去和沈敘告訴一聲,”他又說,慢慢悠悠的,“三日後,我帶你去看一個我的故友,一個爺爺。”
我一下子支起來腰:“要出谷嗎?遠嗎?”
他掀着茶盞蓋兒:“遠倒不太遠,你會騎馬了咱們輕便着去,一天就能來回。”
我心裏忍不住歡騰了起來,已經很久沒有出谷去了,幼時還時常随阿纖姐他們一道出去義診,大然看病,我就自個兒近地裏晃着玩。後來學着讀書寫字,随着姐妹們做工,也就沒了時間,谷主也走得多了,一去就是三兩月不歸,再後來到了攬月閣,更沒個空當,粗模算來,我也有四五年沒出去過了。
抱起簿子,我巴不得腳下生了翅膀,飛回攬月閣。
跳進門檻去,我正想開口打招呼,卻見着大堂裏三個人都擡頭看着我。
沈敘坐在桌後,自從我給他做了那個墊子,我們就把椅子從側面挪到了桌子正後,這樣不用把木腿綁的太緊,別人也看不真切,他就能暗中靠着墊子,既坐正了,也不會太累。他的對面是個老婦人,一旁站着的看年紀是她的兒子,頭發也有些花了,二人面上都浮着些許黃色,一眼看去就知肝郁脾虛。
我讪讪邁了進去,動作輕了好幾倍,動手添兩杯茶,遞上去。
沈敘又埋頭邊寫邊交代着:“這一方是您的,下面還有一方,給令郎也一并調理了。不必太焦心。”
一旁的男人欠着身子,連聲答應着。
我拉了椅子坐在沈敘身邊,越過他的手去看方子,一味一味在心裏過一遍。
窗棱上又三兩聲響,這回是四雙眼睛看過去,外頭是方且瑜,抓耳撓腮地被我們的目光燎得尴尬。
我心裏正納悶,他即使是送人上來,也得先拉了大門口的鈴,再繞到後院裏呀,今天怎麽自己一個人跑來了?
沈敘卻反應得快,眼光掃來:“去吧。”
“啊?”我先是一愣,又反應過來,且瑜肯定不是來找沈敘的。
我趕緊欠了身,又出去園子裏了。
“這方子只需抓了藥回家自己煎去,不拘在哪抓,只盡量抓好些的就是,方法我也附在後頭,讓家裏人盯着時辰,就再沒什麽要注意的了。”在我身後,沈敘繼續說着,語氣平平。
我和且瑜一起站在窗下,他撓着鬓角低着頭,腳下劃拉着松過的土,就差給我刨個坑出來。
“你有事找我嗎?”我先開啓了話題。
“嗯……也沒有……”他盯着腳底下,心不在焉的。
“那你有事找沈敘?”我有些好奇了。
“沒有沒有,那可不敢。”這回否認的倒快。
“那你總不能是來替我犁地種藥的吧……”我看着腳下的地,心中無語。
“嗯……”他停了停,索性一跺腳,站了起來,眼睛正對着我,眉頭緊緊的。
“沈卿卿,我有件事求你。”
我摸不着頭腦,什麽事還能求着我來:“呃,你說。”
“我家小妹病了,正逢這兩日我母親不在,我想請你去給她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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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終于又回到快樂小日常了嘻嘻,敘敘子也有甘心當胎的日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