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這可不行。”我想都沒想就拒絕了,“我才學多久?你敢求我我可不敢應。你送來,沈……我師父沒有不看的道理呀?可不比求我穩妥多了?”
“她……”他猶豫了一下,重重嘆了口氣,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可把我急壞了:“可是病得太重了?那更該送來呀,小病小痛我尚且不敢妄下定論,這……”
他的臉色陰得像能擰出水。
我頓了頓,還沒見過他這樣,有些怔。
但還是要勸的,大病小病都不能忽視了去,我這三腳貓的功夫,就算治得,我也怕自己經驗尚淺,眼睛看漏了東西,耽擱了什麽大病的隐患。
“且瑜,你在藥房裏做事,也知道一點,這病呢,表征是一回事,預後是另一回事,我雖然脈書備案學得全乎了,要獨立看病開藥萬萬行不通,望聞問切哪一項都得靠經驗,我這點積累,誰都放不下心。”
他埋下去頭,半晌才吐出一句話:“是我小妹不肯。”
“不肯什麽?”我止了話頭。
“她不肯看沈大夫,”他慢慢道,“不管怎麽說,沈大夫都是外男,我家雖不是什麽高門大戶,我妹妹也在家裏幫工沒那麽避人,但終歸是沒出閣得女兒,有些病症實在是得忌諱着點……”
聽這意思,倒不是因為嚴重到不能動,我心下稍安,又接着勸。
“這也好理解,但你看,攬月閣收過的女患者多了去了,你雖沒見過我師父,但我也能為他包個票,在他眼裏,病人唯一有所謂男女老少的時候,就是開方配藥的時候斟酌用的,其他時候,無論上下證候,一應都是只照一個人看待,不在乎其他的。”
他索性蹲了下去:“沈卿卿,真的是我替我妹妹求求你,這事你若不應,我也不會去請旁的大夫,生死就由她命了。”
啊,啊這,怎麽突然就上升高度了?
我一籌莫展,頭回碰上這種硬邦邦的語調,竟沒了主意。
“那……行吧,”我先答應了,又趕緊補充道,“但我先說好,我去看沒問題,但不管病情如何,我都是要回來和我師父商量過才有定論的,絕不可能瞞着他自己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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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他倒爽快,“這樣其實我也放心,只是你別去我妹跟前提,就只說是自己考慮着拿主意,行嗎?”
不太想撒謊,但看他苦大仇深的,我還是點了頭:“哎,那我現在跟你下山?”
他苦着臉擺擺手:“明天好了,我回去也勸勸我妹,她自己是不想要請大夫的。”
這事蹊跷些。看着他的背影,我心裏暗道。卻怎麽也琢磨不透。
打開門正碰上二人走了下山,口裏謝着沈敘,我正好送他們到門口,且瑜已經不見了影子。
吃過晚飯,我和沈敘相對而坐。我拿了把剪子來剪燈花,邊跟沈敘商量起來。
“方家的小女兒病了?”他本來低着頭看書,一聽我說這事,挑起一邊的眉毛,看了過來。
我忍不住避開他的目光。
沈敘擡眸的瞬間總讓我想起打開錦盒看到明珠,雖然我不曾親眼看到,但總是無端想起,那樣光華一剎,啄得人癢癢的。
“嗯啊,今天方且瑜上山來找我就是為了這事。”剪刀被火芯炙得發紅。
“那不行,”他果斷道,“雖說山下的病人都是你診了脈來回我,但是都不是初診,只是确認而已,更何況有個突發情況也還是送來我這,完全放手讓你去,你還不夠格。”
話說得直了些,但也是事實,他的語氣很溫和,我聽了一點不快也沒有。
“是呢,我也是這麽告訴他的,但他無論如何都說妹妹不願來……”
“……”沈敘捏着眉心,“趁她睡着,我下山去看。”
“你……”我剛脫出口這一個字,他好像聽到了我話裏的反對意味,雙肩一松,瀉下氣去。
“是了,”他靠在椅背上,不無傷感,“我這樣能去哪裏呢?”
……我還啥都沒說啊?你自己想難受不要加個肯定句,搞得好像是我說錯話一樣。
“不是的,”這回換我眉間發緊,“你要想下山我們借個車不就得了,我抱不動你,背兩步應該還行,再不濟還有方且瑜呢。主要是方家妹妹說自己沒出閣,該避諱着點外男。”
他想了想:“還是算了。不勞動你們,她有這種忌諱也不是說不通,一會去找本書,今晚給你抱下佛腳,明天去了眼睛嘴巴都利索點,能記得多少都回來告訴我,有問題的話,再多診幾次,一來二去怎麽也有眉目了。”
我點點頭,繼續對着燭芯動手。
“抱歉啊,沈卿卿。”他沒頭沒腦冒出來一句。
“啊?”我沒反應過來。
“如果不是在隐仙谷的話,你在家怎麽也是個小姐,這個年紀也會有這些避諱,不可能在這裏和我混到一起。”
我以為他良心發現了知道我讨厭他說些自暴自棄的凄涼話,原來不是啊,不過看在他今天說話不難聽的份上,姑且不跟他計較。
“沒那麽絕對吧?”我漫不經心随口胡謅着,“萬一我投胎技術不行,不是個小姐,托生到窮苦人家,說不定沒到十六歲就餓死了。”
“沒見你讀多少書,這會子倒用起來了,你見過多少窮苦人家似的。”
嗯……好吧,确實沒怎麽見過,隐仙谷實在是太安逸了,這些都是書裏看來的。
“我覺得其實也挺好的,”我繼續說,“起碼我沒那麽多花裏胡哨的忌諱,萬一哪天我病了,這不就近就找你看了,去世的可能性大大降低啊。”
燈花爆了一下,借着這一抹突然的亮,我看到沈敘的喉結上下活動一陣。
終究只吐出一句:
“年歲長起來了,嘴裏卻越來越胡鬧。”
我想了想,這麽說确實對山下的那位妹妹不好,雖然我沒那個本意,但還是吐了吐舌頭,轉移了話題。
“沈敘,大後天我可以下山嗎?谷主說要帶我去看他的朋友呢。”
他翻了翻手邊的日歷:“大後天是十四,他沒說帶你去哪?”
嗯……好像沒說。我如實回答了,又反應過來,補上一句:“不過不遠的,谷主說騎馬去,一天就能來回。”
“哦,”他聳了聳肩表示無所謂,“你這心也是大,不問清楚去哪就跟人走,改天被賣了想幫別人數錢別人都怕你。”
我轉向窗外翻了個白眼,你和谷主之間,怎麽看都是你賣了我的可能性大一點。
不過很快,他就吩咐我去書箱裏翻出一本舊書,我一看,都是婦科上的疾病和應對,心裏也明白兩分,抛卻了多餘的想法,只一門心思聽他講,生怕明天出了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