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還勸傷心人
第二天邁進方家藥鋪的時候,我整個人從頭到腳都繃得緊緊的。
小時候阿纖姐教我不要說謊,她說撒謊這件事只要開了口子就會一個接一個,從此以後生活裏就全是謊言了。
如今看來是一點沒錯,我昨天答應幫忙撒個小謊,今天就得滿嘴跑火車。
明年上香得多加個願望,那就是希望我的生活不會變得全是謊言。
當然,今年做事明年當,今天我可不能掉鏈子。
方且瑜三步并作兩步迎了上來,臉上明晃晃的。
“沈卿卿,謝謝你啊!”他聲音洪亮,一掃前幾日的擔憂,“昨晚按方子吃了藥,睡了一晚上,我妹妹好多了,也不哭鬧了,這會正盼着你呢。”
“哈哈,”我幹笑兩聲,“嗯……小姑娘心思淺,着了涼又沒人照看,難免鑽牛角尖,這一時半會要死要活的也挺正常……”
這段話是完全複述沈敘的,我自認為連語氣都還原到位了,但是怎麽說呢,且思好像也就比我小了一歲多點,這麽說是不是也太老氣了……
算了算了,不想那麽多。反正沈敘也說了,這話只為以防萬一,誰知道有沒有人聽牆角。
“也是呢。”方且瑜完全沒有感到不對,非常熱烈地回應了我,“那今天就麻煩你再給看看了。”
“應該的應該的。”我邊說邊随他走進過道。
一進過道我就放松了些,這兒已經是房裏,左右都是堆放藥材的倉庫,裏頭不僅有藥味還要每日消殺,就算有所謂梁上君子,也早就被熏成梁上臘肉了,不能吃的那種。
“你問過你師父了嗎?”他有點不放心。
“嗯啊,”我随意回着,心裏盤算着接下來怎麽說服且思,“放心吧,你細心照看着點就好。”
他一摸後腦勺:“嗨,等我娘回來怎麽都好,我确實粗心大意慣了,昨天還不小心把你的藥方弄丢了呢。還好你今天還來,不然愁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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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一開始寫的那張嗎?找不到算了,我也不确定丢哪了。”我沒仔細聽,以為他說的是我假稱開出來的那不存在的藥方,趕緊給自己繼續圓謊。
但是好像哪裏有點不對,我沒來得及細想,他接着說:
“不是呀,昨天你在門口寫的那張。我抓完藥随手不知往哪放了一下,晚上竟然就不見了。”
一點驚悚爬上我的頸子,喉頭抽得緊緊的。
因為沈敘是這麽說的。
“你随便找個不經意的時候問一下方且瑜,你開的藥方之後有沒有別人看過動過,客人或者随便什麽路人。我如果是盯梢的,一定會想方設法看一眼藥方,确認一下。”
我還沒來得及不經意,就結結實實被吓了一跳。
“呃,那你後來找到了嗎?”我自己的聲音都有些幹巴了。
“沒有哎,”他特別不好意思地回頭看了我一眼,“我把我們家所有還沒收起來的方子都過了一遍,只可能是哪個客人來抓藥或者取藥的時候拿錯了。嗨,誰知道呢,只能麻煩你今天再重新開了,我請你吃對門的馄饨,全當答謝了啊。”
“好啊。”我聽見自己的回答,還好,語氣不算奇怪。
他也完全沒注意到,啪得一聲打開門對裏頭說:
“思思,沈卿卿來啦,咱們肯定很快就會好的。”
如我所料,且思從聽到我說沒有辦法打胎就開始哭,直到我說要不還是生下來的時候,已經抽噎到幹嘔了。
我好不心疼地坐在她身邊替她順着氣,而她頭朝裏卧着,根本不看我。
終于不嘔了,她用我的手帕捂着嘴,一字一字地吐着:
“若是這樣,姐姐就請忘了這件事吧。我會找個日子了結的。”
還好我早有準備,另抽了條帕子,浸了熱水來給她擦臉,一邊絮絮叨叨給她解釋起來。
先簡單複述了昨夜沈敘的話,隐去了後面被我引出來的那一大段不好聽的話,又着重強調了一下強行打胎的危害,但她依然是恹恹的,時不時犯嘔,不搭理我。
“若是這個孩子生下來,”我又開始向她解釋沈敘給她找的出路,“雖說産子是大劫,但成型的孩子脫離母體,是瓜熟蒂落的過程,比用藥強逆血氣安全上太多,我們能為你做的也多了太多。現下你只要在家養上一二月,正常生活,讓別人看不出端倪,這段時間裏我去求了谷主,在谷裏給你找個地方,對鎮上就說你拜師學藥去了。在那邊養到孩子出世身體康複,若你願意,假戲真做的給你找個師父,一直住在谷裏也容易。至于這個孩子,谷裏多的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孤女,不差這一個,讓他和江湖上撿來的那些孩子一處長大也就是了,不需你操心,這一頁就完全翻過去了。”
她似乎是被我說服,臉上松動了一剎。不過很快又僵回去了。
“這是姐姐的主意?”她狐疑道。
“當然……是我自己的主意。”我看着她的眼睛肯定道。
眼淚又湧了出來:“那姐姐要如何說服我母親,如何說服谷主……”
“不瞞你說,”沈敘倒沒教過這個,我只能硬着頭皮編排,“我也算是谷主,呃,親自,撿來的。這個,和他也算親密些。再說我們谷主你也知道,積德行善的事,他沒理由拒絕。再再不濟,還有我師父呢,我都答應你了的事,他總得幫我兜着吧?”
顯然她聽進去了,又想起先前那個問題:“那……那我母親……”
“我自有辦法說服方嬸,這個可以向你保證。”我斬釘截鐵地答道。
因為沈敘也是這麽篤定地告訴我的,他說已經捎了信去給方嬸,請她務必先上山去攬月閣相見,再回家,一切都交給他來說。
她默默一下,還是脫口道:
“我母親會恨死我的,給她丢臉。還不如我死了,免得見她一面惹她糟心。”
“她不會的,”我腦海中是方嬸扯着我往我兜裏裝果子的場景,“哪有母親真的讨厭孩子的,她再激動也只是愛護你的緣故呀。”
“你沒經歷過,你不明白,”她轉身蒙上了被子,“像我這樣只會讓母親痛心的女兒,還是悄悄死了的好,免得見了痛心,又舍不得。我自己走,她傷心過了也就完了,大家都好。”
嗯……總覺得這話剛開始那句好像有點冒犯我的意思,但也說的是事實,我也不知道自己一個沒見過母親的人怎麽憑空就替別人的媽打起包票了,更何況我也只模糊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連感同身受都做不到,哪裏能說我明白你的處境呢?
我洗幹淨手帕,又坐會她的床邊:“且思,我确實不能完全明白你的心,但我真的覺得,眼下不是走投無路的時候,這法子它不賴,咱們得試試。我辦不到看着你死,我會自責一輩子的,更何況,不管是我,還是方嬸,或者之後讓谷主或者我師父知道內情,大家都不會覺得是你的錯,你只是不小心被人害了,何苦要為了別人的錯搭上自己的命呢?多不值得啊?”
房間裏連抽噎聲都沒有了。我看着她的後腦勺,她睜着眼瞪着牆,不知道是那句話鑽進她的耳朵了,但她在考慮,這就是好事。
半晌,她刷得一下坐了起來。
“不值得。”她輕聲重複了一句,然後用手抹起了臉,想把眼淚全部擦幹。
我适時遞上了幹淨的帕子。
和她商量好,再躺兩天裝模作樣一下,就回去看店。她已經開始有些犯嘔,我回去弄個止吐的方子煉成丸藥,自己偷偷帶給她吃就行。其餘的事,就交給沈敘解決了。
臨走時,我替她擦幹了眼淚。她竟露出了一絲絲笑意。
“謝謝姐。”她說。
我出去時替她掩上門,聽得裏面傳來一句低聲的嘆息:
“可憐這不幸的孩子了……”
門嗒得一聲合緊了,我穿過走廊,心裏只同情她的際遇,不怎麽贊同她這句嘆息。
幸或不幸,人各有命,并不由哪個人,哪件事決定。
重新給方且瑜寫了份方子,得虧我記性好,比昨天的也就修補了一兩味。聽我說且思不出三日一定能好,他按着胸口直念阿彌陀佛。
“她出點什麽事,我娘回來不剝了我的皮。還好還好,哎,你也千萬別和我娘說啊。”
我苦笑着點頭,說了那麽多謊,不差這一句兩句了。
心裏一顆大石頭落了地,整個人都松快了,連下午沈敘的好幾句嘲諷,我都懶得理了,再想想他才是盡心盡力的那個,态度更好了幾分,惹得他連連側目,估計心裏也奇怪得不行。
奇怪就對了,也不能天天白被你講,在心裏翻白眼你又看不到。
直到夕陽透過枝葉,點在坐在窗邊煎藥的我的臉上,這豔麗又沒有溫度的光無端讓我想起了白天的對話,心情也跟着沉悶了下來。
“沈敘。”我輕聲喊道,也不指望他回答。
“嗯。”他坐在桌後寫方子,沒有擡頭,但立即回複了我。
“這世上沒有母親會讨厭自己的孩子的,方嬸一定不會因為這件事讨厭且思的,對嗎?”
沈敘的筆頭遲疑了一下:“嗯,是啊。”
他又想了想,繼續邊寫邊說:“方嬸肯定不會,不過,這世上原也不是誰都想做母親的。”
我繼續看着夕陽,腦海裏又映上且思的臉,今天的天邊是很濃的玫瑰色,包着最後一點日光,像剛染好的彩布拓上金箔,在風裏呼啦啦地響。
我心裏就冒出一句:
“那希望我的母親,不是因為讨厭我才離開的。”
木石相碰的聲音,沈敘擱下了筆。
夕陽給他的臉也鍍了一層柔和的紗,晚風從我的鬓邊拂過,帶動他的發絲,有隐隐的花香。
“雖然我也沒有見過她,但她不會的,這個我也能保證。”他看着我說。
好巧,你也喜歡替別人的母親打包票啊。我心裏好笑,又回去看夕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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