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一箱桂花香
今日吃過午飯就沒有人造訪了,我想把門掩上,外邊日頭大,關了門只留窗才涼快。
門口卻傳來鈴聲,只響了兩聲,似乎不是什麽急事。
但我還是快走兩步。
是方且瑜,端着個包裹,看到我立馬笑了,牙齒被陽光照得锃光瓦亮。
“什麽東西還得你送上來啊?”我接過來,“明天我也要下山的,到時候讓我帶上來不就好了。”
“給你的,我也說等你來拿麽,我娘非讓我送上來。她現在就差收你當義女了,一聽說是你的東西,放都沒讓放下就把我派來了。”
“謝謝謝謝。”我趕緊道謝,“确實辛苦你了。”
“小事小事,”他大手一揮,“對了,給你講個好消息,前幾天你們谷裏一個大夫到我們家抓藥,和我妹聊了兩句,竟然說她聰明,又從小做藥材生意,随她進谷裏學藥特別合适。我媽想都沒想就答應了,過兩天就送她到山裏來,哎,我怎麽沒這個福氣。”
“你還得守着藥鋪嘛。”我說。這确實是個好消息。
“也是,”他同意道,“我也學不來,老丢三落四的。”
日頭毒,我們沒說兩句話就各自回去了。我走在路上如釋重負,接進谷裏就安全多了。
然後才奇怪起來,這包裹又是什麽?
沈敘看我進來,倒像是早料到是什麽東西,也放下手裏的活,等我過去。
“說是給我的,”我說,“不知道是什麽東西。”
“打開看看呗。”他說。
我依言打開,厚油布裏疊放着兩個盒子。上頭那個打開,是一對絹花,黃色的布剪得細碎,穿米珠做成團團桂花,墜子用得則是珍珠,光澤溫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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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那個則裝着一把團扇,扇面乍一看是普通的山水圖,仔細一看,卻不是畫的,而是細線繡就。
我對着兩個精致的小玩意愣住了,沈敘笑得無奈:“看來你是忘了,今日是你生辰。”
确實,我一拍腦袋,這真是忘記了。
匆匆又是一年了。
我捧起小盒子,驚喜地望着他:“你準備的?”
他從盒子裏拈出一張花箋:“你這樣,許纖會不開心的。她不會生你的氣,只會在心裏罵我。”
信箋上确實是阿纖姐的字跡。
我很不好意思地吐了一下舌頭。
那這把團扇呢?我仔仔細細搜尋了盒子,空無一物,最後依然是在沈敘的提醒下看了一眼扇柄。
謝小欣贈。
好久沒有她的消息了。我抱着小扇子拍了拍,她還記得我的生辰,真好。
只是今年她的生辰,我想寄送禮物,都沒有地址了。只能先做好了放着,等下次相見時一并給她。
沈敘聽到這個名字卻皺了皺眉,問他卻只說沒印象了。
也是,他們之間也就見過一面,沒印象也很正常。
“不過她們的東西怎麽會放在一起呢?”我嘀咕着。
“同一個寄送地點,寄到同一個地址,郵差打包的時候就會放到一起。她倆現在應該都在醴都。”沈敘替我解釋道。
不知道她們都在做什麽呢?
我收起來了這兩樣東西,平日裏自然是用不到的。
回到大堂,沈敘把我預備着抄好煎起來的藥方拿到他自己跟前:
“今天下午就算給你放個假了,外面有點曬,估計你也不大樂意出去,想睡就去睡會也行,晚上沈萬年要過來。”
說罷,又從一大堆書底下抽出一本遞給我:
“我原也想着給你買點什麽,可是我能買到的你自己也能買到,連親眼挑的都不算,至多出個錢,沒意思。前幾個月你問過我從前寫什麽字帖,說也想找來臨。不騙你,我寫得都是最基礎那些,宮裏的老師盯得緊,字要緊大氣端莊,寫出來也不是現在這樣的。是後來在這沒人拘着,寫着寫着就随心所欲了,不配被你臨摹練習,但你說喜歡,我就抄了一份自己素日讀過的詩詞,批了點注給你。也說不上禮物,多少是我的心意,你不嫌棄的話閑時讀讀。這些文墨我教得少了些,但也盼着你不要丢了。人難免有走不動想不通的時候,累了讀讀詩詞歌賦,比經史子集是另一番滋味。”
好長一段話。語調似乎有些端了長輩的架子,但和從前不大一樣。
我說不好,不過最近的沈敘似乎很放松,沒有從前那種緊繃着的感覺了。
挺好的。
我接過來翻了翻,很厚一冊,應該是抄了很久。
畢竟連我自己也只記得說過那種話,具體什麽時候,早忘光了。
哪裏不算禮物呢?分明貴重。
卻在這時,門啪的一聲打開了。
不用看我也知道,谷主來了。只有他自帶這麽随意的入場方式,畢竟這兒其實是他的地方,他想怎麽來就怎麽來。
我和沈敘一起轉過頭去,異口同聲問了一句:
“不是說晚上才來麽?”
他大步踏了進來,聲音洪亮:“晚上約了酒友河邊納涼去,反正也只是來給你送個東西,什麽時候來不一樣?”
罷了,他不拘禮我不能放肆,這些年的養育之恩,不能忽視。
我跪下給他磕了個頭,這是每年生辰都要盡的禮數。也正是去年這個頭把我磕進了攬月閣。
也挺好的。
他一把把我撈起來,塞了個皮卷給我,一臉神秘。
“好東西啊,你可悠着點別弄丢了。”
他上次這麽寶貝的還是某壇傳說幾十年的陳釀,總不可能送我那種不着調的東西吧……
忐忑地打開,發現是我多慮了。
皮卷裏是一套和沈敘如出一轍的白色骨刃,幽光瑩瑩。
我驚喜地叫了一聲,再擡頭,卻有了些不安:
“這……我還不能……”
沈敘捏了捏我的手腕,一低頭,他已到了我身邊。
“是我和沈萬年商量的,”他說,“我覺得你可以了,那就是可以了。”
我感激地點着頭,一顆心撲通撲通,都不知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激,只能迎着他溫和鼓勵的目光開心地笑了起來。
“也去收起來吧,”他說。
我跑向自己的屋子。
沈敘和沈萬年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追随着女孩遠去的步伐,各懷心事。
直到屋裏靜了好一會,沈敘才開口。
“倒難為你真舍得,”他說,“這東西恐怕世界上只此兩套吧?我原說把我的給她,這最後一套你留着做紀念。”
老人笑了起來:“也難為你真舍得把自己的給出去?這麽好的東西,不腐不壞不卷刃,你又用了這許多年,也該用出點感情了吧?”
沈敘也笑,笑完依舊認真問道:“真的不要緊嗎?那畢竟是……”
沈萬年一揮手,像要把他的話從眼前趕走似的:“這些骨刃都是一頭白獅子的骨頭打磨而成,那頭獅子是我與沈将軍駐守西南時他獵殺的。沈卿卿雖不是他的親生骨肉,到底也是偌大一個沈氏家族最後一條血脈,要論這個理,咱們都是借用,她才合該有這東西呢。”
眼前仿佛浮現起了那年春獵的場景,某位将軍一弓一馬,紅纓綠弦,金箭霹靂,一舉射中了那頭禍害一方多年的白色獅子的眼睛。尚且年輕的他騎着馬抱着琴,在一旁的山坡上駐足觀望,目光遙遙與他對上。
又想起,也是那位将軍剖屍抽骨,在行軍的間隙把那溫潤不腐的骨頭打磨成一把一把形式各異的刀具,最後嘩啦一聲全倒在他跟前。
“阿年,你看,我就說那獅子雖然是個妖怪禍害,但骨頭可是好東西,以後你給咱們弟兄治傷時可有的用了,不用再去找那刀啊劍啊的湊合了。”
是哪一年了來着……
他看了一眼扶着手杖的那只手,雞皮糙砺,點點褐斑,随着呼吸微微顫抖,滄桑得不成樣子,再不是當初手執骨刃還能在五指之間轉個花的樣子。
白駒過隙啊。
“去喝酒喽。”
他丢下這麽一句,轉身出了門,邊走邊回頭去看了看攬月閣那方匾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