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旦暮有翻覆
我走在下山的路上。
方嬸陪且思留在山上養身體,旁的打算還沒做好。沈敘幾乎把自己粘在大堂的椅子上,非等方嬸睡了才有所動作。
說不在乎果然是假的。
當然,為了他我也付出了許多臉皮。每當他試圖在白天離開那間屋子時,就會派我去纏住方嬸。多日以來,我快把且思和且瑜小時候的孬事聽遍了。
好在還有阿墨,這貓天熱時自己找塊陰涼躺着不理人,現在天又涼了,格外喜歡往人身邊蹭。我不敢讓它進且思的屋子,但可以讓方嬸在廊下逗逗貓,也免得亂走撞上某個黃花大閨女。
這樣遮遮掩掩的未必不辛苦,但我心甘情願。
因為每當方嬸摸着阿墨的後腿長籲短嘆時,我都忍不住去想,萬一被她發現沈敘的腿,得有多傷心。
我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知道時,心痛如漫天大雪,被狂風席卷而來。那時沈敘于我只是剛剛開始相處的老師,突然到來的沖擊都讓我難以一時接受。現在回頭想想,這種至深之痛依然心有餘悸。
一定一定不能讓方嬸有所察覺。我心裏默默地想着。
轉過驿站的轉角,卻看到一大群人圍住了方家的藥鋪。
生意這麽好的麽?
我一邊想着一邊試圖從人群的邊緣擠進去,卻被突然躁動的人群擠了個趔趄。擡頭想要看看那邊發生了什麽,奈何實在身高不夠,只能看到人頭攢動,滿眼都是後腦勺和鼻子。
罷了,我心說,然後認命地俯下身子,努力在人群裏向前游。
快到門口時,我絆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叫出聲,就被一只手撈進了藥鋪裏面。
是且瑜。
“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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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打算道謝,就聽他對着外面烏泱泱的人群說:
“這不,大夫來了,你們有啥問題問她啊,我只是個賣藥的,不會治病。”
轟然而起的人聲迎面給了我一巴掌。
在我譴責的目光中,且瑜提高了嗓門:
“一個一個來啊,這樣誰聽得清啊!”
人群靜默了一瞬,然後最前面的一位阿婆開腔了:
“小大夫,我家兒子兒媳昨晚開始就上吐下瀉的,眼看着這好幾個時辰,水都喝不進去,人也挪不動,你趕快跟我回去看看吧。”
旁邊的嬸子也附和道:“我家孩子也是,才一歲多哪禁得起……”
說完邊哭邊來扯我的衣袖。
一片嘆息聲。
我被兩三個人拽着趔趄,扒住藥鋪的門才勉強穩住身形。
“大家聽我說啊,”我提高嗓門喊道,“如果大家的家人都是差不多的症狀,那只要看一位兩位就可以确定了啊。”
人們一聽這句話,更加用力地扯着我的衣袖,都想把我帶去自己家。
我向且瑜投去一個求救的目光,他伸出手拽住了我的後領。
“但是我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看的好啊,”我大喊,“我還未出師,萬一看出個好歹大家都不希望對吧!不如大家等我半個時辰先,我上山去問問我師父有沒有辦法。興許他從前見過類似的病例呢?”
人聲鼎沸原來是這樣的狀态啊。
“不行啊!已經等了一夜都請不到大夫了,再等下去什麽時候是個頭?”
“你就先來看看我家孩子不行嗎?”
“我娘都七十好幾了,拖不起了!”
我快招架不住的時候,且瑜喊道:
“讓她坐車上去,來去一刻鐘。大家多多少少都受過山上的恩惠,今日且再等一等呢?”
說罷,他一手拖着我,一手撥開人群,走到那輛小車前,把我塞了進去。
“快去快回,我再安撫一下大家,”他隔着窗戶對我說,“這馬不用管它,訓得好,自己能找到路的。”
“哎,”我回答道,“我去去就來。”
話音沒落,車子一動,磕了我的頭。
不知是不是沒人控制的緣故,馬車走得極快,但格外颠簸,我跳下車時,感覺全身的骨頭都捆成了一把。不過也顧不得了,我三步并作兩步沖進大門。
沈敘從書桌上擡起頭,看我氣喘籲籲,正想遞給我茶杯。
我沒有接,急急和他說了山下的情況,求他想想先前有沒有類似的狀況。
“沒有,”他微微蹙眉,“一般來說腸胃不适可能是飲食不潔,不過那麽多人的話似乎也不大可能同時中招……他們會不會吃了什麽相同的東西?”
我搖搖頭:“有個嬸子的孩子還不到兩歲呢,也不會和大人吃什麽相同的東西吧?”
他贊許地點點頭,神情嚴肅了起來。
我把手裏的東西放下,先去翻窗邊的抽屜,病因如何可以先放一放,先拿出止吐止瀉地藥物,能吃下東西喝下水,才是最要緊的。
“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他冷不丁問道。
“我着急啊,”我翻着櫃子裏的紙簽,語氣有些不好,“很多人聚在那,大家都很急,我……”
“你是借了車上來的嗎?”他打斷了我的話。
“對啊,還好我……”我拿出了需要的兩劑丸藥,只留了兩顆在原處,其他的全部裝進藥瓶揣到包袱中。
然後突然後腦一緊,回頭問他:
“你問這個幹嘛?”
他已經從椅子上下來,正在整理腰間的小包:
“一會你自己跑下去吧,我坐車下去。”
“你要下山?”我的聲音因為震驚格外扭曲。據我所知,沈敘還沒有離開過攬月閣半步。
“你也說了,那麽多人出現症狀,你一個人肯定應付不了。我忝為醫者這麽些年,也不能看着山下一團亂麻,自己躲閑。”
“可……”我都不知道怎麽反駁他,手上的動作也停了。
“無所謂了,”他換了一雙新的手套,一邊看了我一眼,神色異常平靜,“你動作快點吧,在藥鋪接我一下。找方家那個男孩借把椅子,然後勞煩大家各自回家去,服了丸藥後把病人帶到藥鋪,再回想一下發病前有沒有吃過什麽東西,去過什麽地方。”
我驚得嘴都合不攏,呆滞地點了點頭。
“把你的面罩戴好。”說完這句話,他朝門外揚了揚下巴,示意我快點走。
直到山路上的冷風刺得我眼痛,我依然沒從他的決定裏緩過來,只是僵硬地抱着包袱,聽藥瓶碰撞的脆響,向山下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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