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倏忽見蒺藜

在我分發完帶來的藥丸,說明了沈敘的要求後,圍住藥鋪的人們作鳥獸散,各自牽挂着自家的病人,連交談都沒有了。

不過可以感覺到的是,聽說沈敘親自下山來,大家的情緒還是輕松多了。

方且瑜的臉上也寫滿了愁,我讓他去搬個椅子來,自己則對着山上的方向發着呆。

雖然沈敘表現得很平靜,但我怎麽想,心裏都沒底。他那麽自尊又要強地在山上把自己鎖了這麽多年,如今即使真的肯下山,真的做好迎接他人的目光和口舌的準備了嗎?

我能理解他的決定,換做是我,這番事态,也一定會不惜一切地盡自己之力。

手中刀刃,心中藥譜,怎可能閑坐世外,冷眼旁觀萬靈之苦?

正因理解,才更加心疼,醫者之心,我已從他身上習得。可惜他人或許并不能體會他的這份赤忱心腸,如果能的話,投到他身上的目光,對他說出的話語,或許就能溫和一點了吧。

且瑜推來一把椅子,摩擦發出的粗粝聲音刮過我的耳朵,打斷了我的思緒。

“且瑜,”我慢慢開口,“我師父他……嗯……”

“我知道啊,”他把桌面上堆着的藥材和紙張全部掃到一個簍裏,“他腿腳不太好嘛,沒事的,有啥需要幫忙的你喊我就行。”

“嗯……”我正沉吟着試圖尋找一個妥帖的方式給他來個進一步的心理建設,就聽得門前車響,不給我這個機會了。

沈敘拉開車簾,對迎上來的我伸出手:

“扶我一下。”

我蹲下身,仰頭對他說:“地上髒,我背你吧?也就幾步路,應該沒問題的。”

他沒有理我,自己爬下車架,繞開了我,向屋裏去了。

我清楚地看到他磕了一下,趕上去時,一句痛不痛卻又哽着,問不出口。

離他半步之遙,卻只能看到他束起的長發随着動作拍打腰後,我擡頭看了一眼且瑜,他一手抓着那盛滿了東西的竹簍,目瞪口呆盯着地上半人高的沈敘,臉色鐵樣的灰。

我垂下眼睫,腳步都生澀了起來。

他停在了椅子前。

這裏不比攬月閣,常人坐用的家具實在照顧不到他這樣的身體,這椅子是太高了一點。

我趕緊去搭上他的腰為他借力。

他頓了頓,沒有理我,靠在椅背上時,下巴微微揚起。

他還是攬月閣的沈大夫。我看着他領口的銀線刺繡泛起的月色銀輝,心裏逐漸找到了一點安穩。

“你還在這幹什麽?”他轉過來,譴責似的看了我一眼,“我帶了藥箱,去拿過來。”

我點點頭,跑向車架。

回來時卻在門口和且瑜撞了個滿懷。

我看着他手裏拿着的毯子,滿臉疑惑。

“這個,”他困窘到說話都有些結巴,“要不要給你師父蓋一蓋……”

我想了想:“你問他。”

“我不敢……”他聲若蚊蠅。

難道我敢嗎?我一邊想着,一邊還是接了過來。

擺好脈枕和紙筆,我把那床毯子塞進沈敘懷裏,不太敢看他的眼睛。

“且瑜說給你蓋着……”我心虛的時候,說話總是利落不起來。

他沒有動,只是看着毯子蹙眉。

我嘆了口氣,親自動手,蹲下來攤開毯子,折成合适的大小,掩在椅子面上。

頭頂氣聲帶出一聲冷笑,我仰起脖子,他移開了目光,嘴角卻還挂着嘲諷的意味。

低眼看去,薄毯規整地按照我折疊的形狀鋪在椅子上,平坦得像是充盈我心的無力感,真實得經不起一點僞裝。

不知為什麽,我也想笑笑,好像除了一個矯飾的笑,我們都找不到面對這無用的努力的表情。

他研墨去了。

倒是且瑜不知從哪摸出了一大卷帆布,嘩啦啦展開,塵灰嗆得我連打三個噴嚏,不明所以,直到他一撒胳膊,把泛黃的布料罩滿桌面,我才反應過來是想把它當桌布使了。

這回沈敘沒什麽反應,自己騰開桌上的東西,任我們用一大片舊黃色遮住桌面一下的空當,還他一份自欺欺人。

“謝謝啊。”經過且瑜身邊時,我低聲說道。

“應該的。”我聽他悄悄回複。

心裏吃味。

明明他就是這樣,為什麽人人都想替他掩藏?

就好像,人人都在用行動告訴他,你不正常,你要把自己的傷口藏起來,你要裝作正常,才能被接納。

明明他才是痛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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