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滟漪現萍蹤
沈敘趴在桌上,已經睡着了。我把自己的小披肩裹在他身上時,他只是皺了皺眉,甚至把頭邁進了毛絨的領子裏。
長度差不多剛好,既能保暖,又不至于空出太多弄得他束手束腳。
真是令人高興不起來的合适。
給我們自己燒起一爐水,開起來之前,剛好去後院走一圈。
子時早過了,院裏只剩下零星的一兩聲咳嗽或者喘息,大部分人都裹着被子,或者坐靠着睡了。我擔憂地看了一眼天,這種情況下若是天氣不好可真的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幾顆百無聊賴的星子,似乎都懶得應付我的擔憂,黯淡地躺在夜幕中。
我盡量放輕放慢腳步,繞開被褥和火爐,撿起落在地上的藥瓶和敷貼,就這麽繞了整個院子一圈。
八十人,我想道,八十個沒什麽相關點的人,怎麽會出現同樣的症狀呢?我們一定疏忽了什麽。
腦子裏亂哄哄的,我踱回屋裏,剛好碰上将沸未沸的水,恰好灌了兩個手爐還能沏一壺茶。
濃夜配濃茶,反正今夜含着事也睡不好,我又添了小半把茶葉。
把手爐和軟墊塞進他的袍子下擺時,沈敘驚醒了,捏住我的手腕,阻止了我的動作。
“燙到你了嗎?”我問,戴着手套,我只覺得微微熱。
他眼神迷蒙,顯然還沒睡足,只是愣了一下,随即說道:
“是卿卿啊。”
然後就撒了手,揉捏着自己的眉心,不再管我的動作。
“再睡會吧?”我建議道,把另一個手爐交到他手裏,“我去給你要一床褥子,将就躺一會。”
“沒事,”他拒絕了,“已經睡醒了。你也睡一會吧。”
我也搖搖頭:“一會我還要去後院看看。夜裏更容易出狀況呢。”
一只手覆上來,頭頂暖暖的,是我剛剛遞出去的手爐的餘溫嗎?
“有我呢。”他輕輕地說。
我沒說話。
不想同意的要求就忽略,不想接話就沉默。和他學的。
因為地面上,和別人可能投到他身上的眼光一樣,都太冷太硬了。
我記得他說過,比起他自己,是我更在乎,
我就在乎,我偏要比他更在乎。
他的手突然移到下颌,微微用力,擡起了我的臉。
我有些不解,探尋地望向他的眸子,這另一汪夜色裏,盛滿了我。
“別動。”他一邊說一邊別過頭去,嘴上叼着手套取下來,從我的包袱裏摸出了那盒粉,擰開來,勻上指腹,然後點染在我的左眼下。
手爐真有用,這暖暖的觸感,有點癢。
他索性拉下了我的面罩,幫我補了整個左臉的粉。
濃稠的夜色裏,藥鋪的門敞開着,小燈一暈,我和沈敘款款對望,相互遮掩着與世難容的蹤痕,在對方的眼裏尋找着彼此。
“你還是去睡會吧,”他仔細地看着我的臉,神情裝滿心疼,“一累着它就會變多,從前臉上都沒有的。這會都爬到眼下了。”
這裏想必找不出一面鏡子,我也沒興趣參觀自己的慘狀,肯定好看不到哪去。
“不疼就行了。”我一邊含糊道,一邊拉上面罩。
他嘆了口氣。
回後院時,我碰上了今早那位女子。
她腳步虛浮,險些直直撞我身上,是我閃躲得快,才只擦了一下手肘。
“抱歉抱歉,”她說着,往另一邊倒過去,晃了晃才站住。
“你還好嗎?”我站下了,問她。
她向我應付了一個笑臉:“許是太累了,頭暈的很。我光愁孩子去了,這不,快兩夜沒睡了。”
我想了想,把她拉過來攙扶住:
“那你也回去睡會吧,我反正要去後院,孩子我幫你看着。離天亮還早呢。”
她幾乎是靠在我的身上,話音喃喃:
“那真是太謝謝你了,小大夫……孩子醒了……要記得喊我起來喂奶……”
話音未落,她俯下身去,嘔了起來。
一陣清涼竄上身,我一下子清醒地要命,拉起她就往沈敘那邊去了。
果然,脈象上,與其他人一般無二。
但是,她和她的孩子先後出現症狀,這是目前我們能抓到的最明顯的聯系點,也是唯一的聯系點。
沈敘為她敷上藥,待她稍微好轉一些,就問了起來,務必要她回憶清楚,甚至推回一周前,所有能想到的行動,都一一記了下來。
我倒了杯半涼的水給她提神,自己也坐下來屏息靜聽。
雖是一周時長的跨度,幾句話其實也交代清楚了,因着孩子還小離不開人,這位女子一直呆在家中做些手工活計,這麽些時日,也就被家婆打發出門去買了一遭燈油,買完就回家了。
沈敘又問了她丈夫,更不巧,是附近一戶莊家的長工,半月前就上工去了,還得小半月才回家歇幾日。
我不由得皺着眉看沈敘,他掃視幾遍紙上的字,又開口問:
“家裏菜蔬日用,都是你家婆去買麽?”
她點點頭:“家婆待我倒好,我生了孩子後身子總是不舒服,她老人家總說自己閑不住要出去遛彎,一圈回來,該買的都買齊了,從不叫我操什麽心。”
沈敘點了點頭:“你家孩子還沒斷奶,那你與家婆吃的飯菜一樣嗎?”
“都是一樣的,”她說,“我也不做什麽費力的活,也不補什麽。”
“身子不舒服去看過嗎?”他又問。
“鎮上只有一個小大夫,”她答道,“去問過,只說是月子病,少吃生冷多養着會好的,何況喂奶也不敢吃藥,就罷了。”
“一般是誰來做飯呢?”他問得越發細致了。
她想了想:“是我,家婆偶爾搭把手。”
“碗筷杯盤又是誰來洗呢?都在一處洗嗎?”
她好像對這個過于細致的問題感到有點意外,但還是耐心地想了才答:“是家婆洗得多,我有時碰不得涼水。洗時是一起洗,不過我用的她總要燙過了才許繼續用,說是幹淨些。”
“你用的,”沈敘重複一遍,“你的碗筷杯子與她的不同嗎?”
“是特地磕了一點缺來作區分的,”她說,“家婆總說老人嘴裏不幹淨,我吃什麽,奶水裏就有什麽,所以為着孩子的緣故,一切都得分開來,就連水都是各喝各的。”
他的筆尖停住了:
“怎麽個各喝各的法?”
“家婆喝的是家隔壁井裏的水,我喝的是特地從一條街外的廟裏打來的水。”她說,看我和沈敘對視了一眼,又補充道:
“大夫不知道嗎?這鎮上的井都是相通的,只有小廟裏那口不是,是單獨一個泉眼。又因為是供奉香火的清淨地方,大家都說那口井裏的水格外幹淨些,喜歡打來泡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