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悲痛
府前街。
商殷在家,他慢條斯理地喝着茶,聽着外面拍門的聲音。
“商殷,開門!我是沈歷師!”
“砰砰砰!”
沈歷師在外面大力地敲着門,程符頂着腦袋上的肥雞坐在商殷家門牆上看着下面的沈歷師。
“商殷!”
肥雞再,商殷肯定也在家,但裏面的人安安靜靜,沒有回應他。沈歷師退步擡起頭對程符說道:“能否幫我開個門?”
牆上的程符回道:“不能。”
“那能否幫我和商殷通傳一聲。”
“不能。”
兩個字,簡簡單單。沈歷師依舊不死心,他對肥雞說道:“肥雞,你能否幫我和商殷說一聲?”
程符腦袋上的肥雞“咕咕”出聲,和程符的答案是一樣的:不能。
當然,這話只有它聽得懂。就算如此,沈歷師看這一動不動地肥雞也知道它不打算通傳,沈歷師苦笑。
坐在牆上的程符問道:“為何一定要找商殷。”
“我們是朋友!”沈歷師的答案,斬釘截鐵。
“可我看你,喜歡他。”程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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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歷師眼睛深處有一絲狼狽。
程符那張滿是符的臉上露出笑意:“沒什麽不可說的。喜歡便是喜歡,不喜歡便是不喜歡。只可惜的是,商殷不會喜歡你。不,應當說。商殷不會喜歡上任何人。”
逆着光,沈歷師看着程符,他聲音低啞:“我自知配不上商殷,但我并不想看到他被人中傷诋毀!”
“你這人,倒是有意思。我看這商殷,從未把你當友人,你這份情誼,就算是一百年他也未必能看得到。倒不如離他遠一點,找個人好好過日子。斷了這份念想,對你們都好。”程符說道。
“我……”再三被商殷逼迫去聽書,那之後,沈歷師逼迫自己放下商殷,不想再與之糾葛。可他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不去聽。外面那些流言蜚語,毒辣至極,要是常人,早就被逼得自殺或離開杭州府。商殷是很強,可他更想親眼看看他是否有事。
“我只是想來看看他,看他是否安好。”沈歷師說道。
程符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我勸你,不要再想念他了。不出幾日,今日你的這份心思将被他摧毀成塵土。”
“什麽意思?”沈歷師不解。
“蔣先生說書的事情,你應當知道。”程符看着這個悲哀的男人。
沈歷師心中一跳,心中壓抑下來。
程符繼續說道:“沈歷師,趁着商殷還沒上門找你的時候,趕緊離開杭州吧。這是你最後的機會,如若不離開,呵呵……”
商殷給沈歷師離開杭縣的時間,看在他們認識的份上。
言已至此,走不走,是沈歷師的事情了。
商殷不開門,沈歷師見不到他,最後,他問道:“能否告訴我,商殷怎麽樣。”
“他很好。”程符答。
“他沒事就好……”沈歷師道,于是他有些落寞地轉身離開商家。程符看着這個悲哀的男人。他不相信這人什麽都不知道。
沈歷師離開府前街,高斐恰好進入府前街。在他看到沈歷師便知道此人肯定找過商殷了。高斐有些激動地抓住沈歷師:“沈歷師,離商殷遠點!”
沈歷師沉臉甩掉高斐,高斐一個踉跄,孫蘇兒趕緊扶住他。
沈歷師陰沉着臉說道:“該離遠的是你!多年前你傷害商殷還不夠,到如今,商殷依舊因為你而受到傷害。高斐,如果你還真喜歡着商殷,就不要再出現在他面前了。”
沈歷師的話讓孫蘇兒驚呆了!
少爺、少爺真的喜歡商殷!
而高斐雙目瞪紅,他發了瘋似的撲向沈歷師不要命地打了起來:“沈歷師!是你!是你和李妙青聯手害我和商殷!”
“關妙青什麽事!高斐你不要發瘋!”沈歷師厭惡說道。
商殷這輩子,便是毀在高斐手中!他為什麽不明白!
“我要殺了你和李妙青!我要殺了你們兩個!”
“你瘋了!”沈歷師狠狠地一拳打到高斐的臉上,高斐痛苦□□一聲,然後倒地。
“哼!”沈歷師冷哼:“高斐!你這輩子永遠都不知道自己毀掉的是誰!”說完便怒氣地離開了。
“少爺!少爺!”孫蘇兒趕緊扶起高斐。高斐晃晃疼痛不已的腦袋,他繼續往府前街商殷家去:“商殷……”
孫蘇爾受不住地哭出聲來:“嗚嗚嗚……少爺,咱們回去吧!咱們回去吧!咱們不要去找商殷了,不要去找了!”
除了一些要事,高斐一直待孫蘇兒很好。孫蘇兒是真忠心高斐,看到高斐為了商殷變成這樣,他難受啊!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為什麽!
明明多年前,商殷和高斐都是個溫柔的人!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為什麽啊……
“嗚嗚嗚……少爺,咱們回去吧,咱們回家去吧。”孫蘇爾內心難受至極!他後悔啊!後悔當年自己為什麽不阻止他家少爺傷害商殷!如果阻止了,少爺和商殷也都不會變成這樣啊!他後悔啊!
“我要去找商殷!我要去看他!”高斐執念地說道。
商殷這個人早就燒透了他的靈魂!商殷的一切,便是他活着的一切啊……
高斐忍着受傷發疼的腦袋固執地往商殷家去。孫蘇兒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扶着他前往。到了商殷家門口,程符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來客。
高斐喜歡商殷,即使他隐藏得很深,即使他為了不讓商殷發現而一再故意刁難和傷害對方。但程符還是看出來了。
高斐對商殷的愛意很深,就算是沈歷師也比不上他。這種深刻的愛意早就燒透了高斐的靈魂,只是他本人不知罷了。
“又一個悲哀之人……”程符輕聲說道。
傷害了自己最愛的人,當年之事商殷不會忘,高斐更不會忘。
明明,高斐才是傷害商殷最深的人,程符卻不明白,到今天為止,商殷為何還不向高斐報仇。
明明,現在的他并不喜歡高斐。
這樣,不是更好下手報複回去麽?
難道是因為他們是表兄弟?不,他相信商殷不會因為這層關系所以沒報複,一定有其他理由。商殷的身上,似乎有着很多的秘密啊。
“商殷!商殷!”高斐大聲道拍着門。
“高少爺還是回去吧,商殷是不會開門的。”程符說出對沈歷師一樣的話來。
“我們的事,關你什麽事!”高斐雙目通紅臉上有些狂亂。
“商殷你快給我開開門!”高斐大聲道,他的腦袋越來越疼了。
“少爺,咱們先回去。明天咱們再來如何?”孫蘇兒抹了一把淚水。
“你,你不要擋着我!敢擋着我,我把你趕出高家!”高斐兇惡地說道。這下,孫蘇兒不敢再勸說了。他只得哽咽大聲道:“求商少爺開開門,讓咱們家少爺進去吧!”
蹲在程符腦袋上的肥雞安靜地看着下面悲哀不已的人。
當年,又何必呢。
你和商殷,當年,明明都是溫柔善良的人。事到如今,再來這裏又有什麽意義呢。
高斐的聲音傳進商殷家中,商殷前廳裏,他抽着煙,面無表情。不管你來的是沈歷師還是高斐,他一概不見。
裏面悄無聲息。暈頭轉向的高斐仰頭對程符腦袋上的肥雞說道:“死肥雞,快給我開門!”
“嘎嘎!”肥雞怪叫。高斐撿起地上的石子往上扔去:“快給我開門!”
程符接下高斐扔上來的石子,然後他将石子一彈:“高少爺請回。”然後彈中高斐的穴位上。高斐渾身一麻便暈了過去!
“少爺少爺!”孫蘇兒急忙接住高斐。
“你、你對我家少爺做了什麽!”孫蘇兒又驚又怒。
“太吵了。趕緊把他送回去吧,再這麽鬧下去,這流言蜚語非坐實不可。”程符說道。
高斐來找商殷,這府前街有人看着呢。再這麽鬧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
孫蘇兒閉了嘴,他背起高斐便回高家去。
商殷門前總算是安靜下來了。他熄掉煙,然後起身去靈隐寺找偃師真我。看到商殷要出門,肥雞趕緊追了上去。而程符,自然也跟了上去。
杭縣裏關于商殷的傳聞越演越烈,有些二流子看到瘋瘋癫癫的德濟在街上,便湊上前下流地問道:“德濟,當年你和高斐是不是對商殷下手□□他了啊?”
“當年商殷可是真美,就算是我,我也喜歡。”另外一個二流子說道。
“德濟,商殷的滋味怎麽樣?來,給咱們說說。”想起了當年女兒裝嬌滴滴的商殷,這二流子不禁心神蕩漾。
聽到“商殷”這兩個字,德濟先是一個哆嗦,然後又哭又笑。
“商殷,求求你放過我吧……”
“商殷!你這個畜生!我要殺了你!”
這些二流子哄笑,在他們繼續問些下流話的時候,忽然渾身痙攣在地痛苦打滾,然後徹底說不出話來。
經過他們身邊的程符冷笑一聲繼續追着商殷和肥雞而去。
不管到哪裏,這下九流的,總是有這麽一些不能稱之為人的爛渣子。
靈隐寺山上,偃師真我正陪着瘋和尚在玩佛珠。瘋和尚看到商殷趕緊躲了起來,躲好後,他再次對準了商殷的肚子彈出一枚佛珠。
這一次,商殷再次接住他這要他命的佛珠。
商殷的目光暗藏殺意地看向瘋和尚躲藏的樹後面——總有一天他要弄死瘋和尚!
商殷坐下,程符看了一眼瘋和尚,他實在是鬧不清這瘋和尚到底是真瘋,還是在裝瘋賣傻。
“可是确定了。”
“确定了。”
偃師真我沉默,如果說沈歷師和“虛鬼”有關系,但他依舊不相信碧樹是沈歷師殺的。
商殷在給沈歷師離開杭縣的機會,在最後幾次叫沈歷師聽書的時候,沈歷師應該察覺到了什麽。
沈歷師回家,晚上,他把自己關在房中。今夜,他在想商殷,在想自己,在想自己來到杭縣之後的發生的各種事情。今日,明顯程符話裏有話。
離開杭縣麽?
他不甘心就此離去!沈歷師握緊了拳頭。
午夜,杭州旗營上。
站在旗營上方,商殷俯瞰整個杭縣。這萬籁寂靜的午夜裏,燈火下的江南,整個杭縣看起來像海市蜃樓一般。借着這些幻景一般的燈火,商殷看到在杭縣上空有凝結而成的“虛鬼”,這些“虛鬼”與黑暗融為一體,它們散開成黑霧,然後向杭縣各處散去。他還看到了因人而生的惡鬼不再吸食人們的性命,轉而與“虛鬼”纏鬥起來。
已經好幾天了,商殷每天晚上都會到旗營,将整個杭縣收入眼中,看這座江南之城每個晚上的變幻。
這座城,在不知不覺中,便獨立于世了。
人們無知無覺,直到完全被取代。
“沈歷師,我給過你機會了。”商殷輕聲說道。蹲在他腳邊的肥雞,它怪叫幾聲然後扇着自己的翅膀飛起。它越飛越高,越飛越高,直到杭縣在它眼中變成一丁點。肥雞的身體開始拔長,直到它長成了一只巨大無比、通體火紅色的上古神獸天之四靈之一的朱雀。
美麗的朱雀口中發出悅耳的鳴叫聲。它扇着翅膀壓下,這杭縣開始映在自己眼中。
只是,它眼中的杭縣,渾濁不已。
美麗的江南景色,在它不知道的時候已經被渾濁地掩蓋住了。
它口中鳴叫,悅耳的聲音動聽至極,它這美麗的身姿,可引得萬妖垂拜。
碧樹,你看到的,已經快結束了。
朱雀心中道。
高家。
高斐一動不動地睜着眼睛看着帳頂。他的眼睛很空寂,仿佛沒有了靈魂似的。他今天去商家,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暈倒的,再醒來過來之後就已經躺在床上了。他問孫蘇兒,這商殷出來了沒有,孫蘇兒說沒有。之後,他便把孫蘇兒打發了去看商殷。在他醒來之後,徐盈和高飛人等來看他,但全部被他打發後,就這樣,他睜着眼睛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
“商殷……”高斐的聲音很低啞。想着想着,他眼睛盈滿淚水,然後無聲無息地落下。
這些年來,被壓抑在心底的悔恨瞬間爆發,那種悲痛占滿了身體的每個角落。
“商殷,你為什麽不報複我……”
“你要是報複我了,我這顆心也不會這麽痛苦……德濟瘋了,我寧願瘋掉的那個人是我。這樣,就什麽都不用想……就不會活在當年了……”
高斐沙啞的嗓子說着。
不敢承認自己的感情,對商殷做出了巨大的傷害,事後還不斷找他麻煩中傷他。他就是這麽可惡的人。到如今,那些傷害過商殷的事情,卻清晰地映在自己腦子裏。
他、他痛苦啊……
高斐嗚咽哭泣:“嗚嗚嗚嗚……對不起,商殷。對不起……”
他早就後悔了,卻沒有那個臉面,也不敢親口去道歉。
高斐昏昏沉沉地哭了一夜。
第二天,他爬起來出門的時候。抱着女兒來看他的徐盈說道:“表哥,你去哪?”
“去看看商殷。”高斐面色憔悴,人有點虛弱。
徐盈相想勸說他休息,但想來高斐也不會聽他的。徐盈便說道:“我陪你去吧。”
“不……好吧,你陪我走一趟。”高斐改口。
于是,徐盈抱着女兒跟着高斐出門了。
前往商殷的路上,有人看到徐盈和高斐在一起,便閉嘴不再說那些謠言。
“是徐盈和高斐。”
“不是說高斐和徐盈不和麽?”
“看來那些傳言都是假的。”
“看,他們往府前街去了!”
“去找商殷麽?說起來,徐盈是商殷的姐姐呢……”
行走在亂七八糟的流言之中,徐盈和高斐互相走過,看熱鬧的人再想看下去,也歇了心思。
從晚清到民國,這杭縣裏大大小小的事情什麽都有。過了一段時間之後,相信高斐的事情大家便會抛之腦後,偶爾想起來的時候,大家也只當茶餘飯後的笑話來說說罷了。
路走到一半,高斐對徐盈說道:“把她給我抱抱吧。”
“好。”徐盈一笑。這女兒,高斐只抱過一次,現在高斐主動要抱,徐盈心下為女兒感到高興。于是,她把女兒交到高斐手中。被高斐接過的女兒,在他懷中不舒服地動了動,徐盈便教高斐怎麽抱小寶兒更加舒服一點。
“表哥要這麽抱着,小寶兒才更舒服一點。”
“恩。”看着懷中的孩子,這孩子對他一笑,然後露出沒有牙齒的牙床來。
這時候,孩子澄澈的目光竟然讓高斐有些無地自容。他狼狽地收回目光和徐盈往府前街去。
去商殷家路上,徐盈買了點點心。他們到了府前街商家前。徐盈拍了拍門,她大聲道:“商殷,你在麽?我是徐盈。我和表哥來看看你。”
屋子裏剛起床沒多久的商殷聽到徐盈的話,想了想他還是上前開門去了。
“咕咕”,肥雞跟上商殷,這高斐算是放聰明了。
商殷打開門,看到的是抱着女兒臉色憔悴的高斐,還有手中拿着點心的徐盈。
“進來吧。”商殷冷淡地說道。
“嗯。”于是徐盈和高斐進門。
到了前廳,徐盈将帶來的點心放到桌面,她說道:“今日我和表哥來看看你。”
“我尚好。”商殷淡淡地回到。
高斐終于進了商殷家的門,此時此刻,本有千言萬語的他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