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短暫的雀躍過後,衆人很快回過味來,看向周圍人的目光多了幾分警惕。
地宮開了,卻是一個只容一人通過的小口。問題很明顯,由誰進?誰先進?誰也不想把唾手可得的機緣拱手讓于他人。剛才還并肩破陣的隊友,看向彼此的目光轉瞬間便成了敵視。
而其中大多數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落在了季星眠身上,他身份不明,又沒有參與先前的破陣,衆人同仇敵忾,想孤立他也算正常。
局勢陡然微妙,先前攔在季星眠面前的年輕人态度不複友好,“這位公子,還請不要再往前了。”
“大師兄跟他那麽客氣做什麽?”跟在他身後的又一年輕人出聲,滿臉鄙夷,“這人卡這麽準的時間過來,一看就是來撿漏的。”
他們似乎是同一門派的,身後還跟了幾個其他弟子,出聲附和着,順勢将季星眠二人圍成一個半圓,“二師兄說的對,大師兄,別對他那麽客氣。”
“休得無禮。”一道蒼老的聲音從後傳來,人群動作一頓,向兩邊退開,讓出了一位鶴發老道,“公子出身高貴,豈會看上這點東西。爾等對其妄加揣測,還不快給人家道歉。”
這老道表面上在訓斥弟子,話裏卻在暗諷季星眠饑不擇食。羲和當即便想嘲諷回去,卻被季星眠按住了。
他目光很輕地在衆人身上略了一遍,又在洞口處停留片刻,做了個請便的手勢,便帶羲和退到了一邊。
他這個所謂的“強敵”一退走,不少人都松了口氣,繼而看向彼此的眼神更加深沉。過了大約半個時辰,衆人總算決出了進洞的順序。
先前攔住季星眠的那老道似乎頗有威望,帶着弟子走在最前,而後是幾個修為夠高的散修,再然後才是那些小魚小蝦。
劉容等人的門派似乎跟那老道的門派有些交情,排的位置也比較靠前,他本來還想來請季星眠一起走,被羲和毫不客氣地怼退了。
等到地宮外的人都差不多走光了,季星眠這才帶着羲和進去。
地道初入時很窄,地面還滲着水,很是泥濘。走過一小段路,便逐漸開闊起來,沙地變成了玉磚,石壁上也多了壁畫,只是大抵是因為時日久了,壁畫上的圖案都變得模糊不清,衆人也只是感嘆片刻,并不停留。
走過漫長的隧道,便到了一處寬闊的石殿,殿內伫立着幾尊石像,石像的面容和壁畫一樣模糊,只依稀能辨認出最中間的應當是名女子。她應當是笑着的,微微低着頭,俯瞰着殿內的人群。
人群顯然對石像的興趣不大,他們在一處牆壁上發現了一些奇形怪狀的文字,正聚在一起低頭研究。
“這似乎是古文啊,現在已經沒人用了的。”鶴發老道站在最前,接連指出幾個字,“這幾個字連起來,似乎是冢的意思,如此說來,這裏應當是個什麽人的陵墓。”
衆人一聽,當即興奮起來,一邊恭維老道,一邊不忘提問,“真的是陵墓?可有道號?是哪個門派的?”
老道頗有些飄飄然,捋着胡須正準備繼續,忽然聽見一聲不合時宜的嗤笑。他順着聲音望過去,見是季星眠身邊跟着的那名少年随侍,當即便有些不悅,“這位小友無故發笑,可是有什麽高見?”
“笑你多此一舉。”羲和毫不客氣道:“光看這地方的擺設,只要不瞎就都知道是陵墓了,還用你說?”
老道的面子有些挂不住,捋着胡須将下不下,冷笑道:“季公子見多識廣,想必是有什麽高見了?”
季星眠原本正在研究石像,聞言朝他們輕瞥了一眼,恰好對上劉容尴尬的笑容,心下了然,這老道和劉容關系不錯,想來也是從對方那裏得到的他的信息。
“高見談不上。”季星眠抱着手爐往那石牆走了幾步,目光很快在上面掃了個來回,“這的确是古文不錯。”
老道面色略有緩和,正要再開口,便聽季星眠又道:“但這古文不是北望的,而是出自西越那邊。”
衆人色變,有幾個人登時坐不住了,下意識反駁,“什麽,西越國,這位公子,你別不是看錯了吧。這裏可是北望最北的邊境,西越國離這邊十萬八千裏,他們的陵墓怎麽會出現在這邊?”
“我只是說出我看到的,你們可以自行決斷。”季星眠說完這句便不再理會他們,繼續回去石像那邊。
人群肉眼可見地産生了一陣騷亂,經過十數年的變化,北望對西越國的印象便成了盛産魔修,而大衆定義下的魔修都是喜怒無常,陰晴不定,傳承固然可貴,但也要有命拿才是。
季星眠這一句話使得不少人都萌生了退意,但也有人認為他是在故意危言聳聽,想借機給自己減少競争對手。
人群很快分成了幾波,有人選擇原路返回,有人決定繼續向裏,還有人準備多觀望一會兒,看情況再做決定。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大殿裏的人也越來越少,最終只剩下他們二人。選擇出去的人畢竟是少數,大部分的人都選擇了繼續向裏,劉容進去之前還想來拉他們一起,沒到近前就被羲和瞪走了。
望舒換了身裝扮,也混在人群中一起進去了。
羲和目送着人群消失在走廊,神情不掩擔憂,“公子,讓他們這麽進去,不會出事嗎?”
季星眠道:“有望舒跟着他們,不會有事。”
“額……那……”羲和面色糾結,欲言又止,半天沒說出個所以然。
季星眠從石像上移回目光看他,“你是擔心那些人,還是擔心望舒?”
“當然是那些人啊。”羲和嘴硬。“望舒一個人看他們那麽多,萬一哪個沒看住,壞了公子的任務怎麽辦?”
季星眠道:“壞了也沒事。”
羲和滿臉不解,季星眠卻沒再解釋,繼續對石像的研究。他來這裏,本來就不是為了完成什麽任務的。
季星眠之所以只盯着石像,是因為他在石像上察覺到了先前在劉容身上感應到的魔息。而在他的上一世,這地宮也曾被震出來過,只是要比現在的時間晚上幾個月。
前世這地宮一開始并沒有被什麽大勢力注意到,吸引來的都是些小魚小蝦。直到一次意外折了個大門派的弟子進去,這才被人所周知。
前世的季星眠是奉命來解決這件事的,他到達這裏時,這地宮已經被毀壞的差不多,石像文字什麽的自然無緣得見。那魔物也因為吞吃了太多雜物而變得神志不清,讓他費了好一番功夫。
最後還掉進一處密道,意外撿到了一顆蛋,從地宮出去後,他把那蛋交給國師不久,他就多了一個師弟……
季星眠的目光在石像後上下掃視,印象中,他似乎就是在這處大殿和那魔物纏鬥時,對方無意間撞到了什麽機關,才讓他掉進密道裏的。
他目光在一處停住,出聲跟旁邊的羲和道:“劍借我一下。”
“嗯?”羲和下意識把劍遞過去,剛想問他怎麽不用自己的,便見對方把劍抽出來,快準狠地劈在了石像下的一塊玉磚上。
那玉磚閃爍兩下向外挪開,露出了一個極小的道口,整個過程沒有發出一點聲響,若不是眼睜睜看着地上多了一個洞,羲和怎麽也不會想到這地方居然還會藏着機關。
眼下兩人正在石像的背面,即便現在有人從外面進來,一般也不會注意到他們這裏。羲和四下環顧一圈,下意識壓低聲音,“公子?”
“你在外面守着。”季星眠把劍還給他,“我要下去一趟。”
“那怎麽行。”羲和聽完就急了,“您在下面出事了怎麽辦,我跟您一起下去。”
“你留在這裏。”季星眠看着他道:“如果我們都下去了,有人把洞口堵上了,我們怎麽出來?”
羲和被問住了,一時找不到反駁的話,表情皺得像苦瓜。
這借口當然是季星眠拿來堵羲和的,即便這裏的洞口被堵了,季星眠也有辦法找到其他出口。下面危險未明,還是讓羲和留在上面更安全。
他交代完,正準備下去,羲和又突然靈光一閃,“不然您把要找的東西告訴我,我下去找。”
“你認不出來的,必須我自己下去。”季星眠失笑,“好了。”他放緩語氣,“你在外面等一會兒,我很快就出來。”
季星眠把披着的大氅和手爐都交給羲和保管,取了顆夜明珠照明,獨身下了密道。
密道陰暗潮濕,兩側的石壁都透着刺骨的寒意,這裏似乎布了什麽法陣,夜明珠的光芒只能到達他周身三尺,便被無盡的黑暗吞沒,連腳步聲的存在感都被一并削弱。
黑暗使得時間的流逝變得難以估量,很容易讓人産生一種錯覺,仿佛天地之大,卻只剩下他一個人。
季星眠被這場景勾起一部分不好的回憶,他呼吸略微急促了幾分,手心下意識握緊。
尖銳的痛感從掌心蔓延開來,将神智強行拽回。季星眠猛得剎在原地,閉上眼睛。再睜開時,他眸裏已經恢複清明,重新邁步向前,只是左手依然緊握着,絲毫沒有放松。
季星眠在心底算着時間,大概又走了一刻鐘,他身後突然有了動靜。
“公子,公子,等等我。”
聲音由遠到近,沒過一會兒,羲和便跑了過來,抓着他的手臂站穩身體,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公子,不好了,外面……外面打起來了,他們都瘋了。”
季星眠看他拉着自己的手,“怎麽?”
“有人打開了藏寶閣,大家都想要,就打起來了。”羲和滿面驚懼,拉着他試圖往外跑,“您快去吧,再不去的話,大家都要沒命了。”
季星眠沒動,只平靜地看着他,“他們打起來,不正對你有利嗎?”
羲和面色一變,握着他的手五指收緊,強笑道:“公子,您說什麽呢?”
季星眠沒說話,隔着布料反手握住對方的手腕。下一瞬,他掌心血色大盛,一柄血箭從他掌心刺出,穿透了“羲和”的腕骨。
對方慘叫出聲,喉嚨裏發出的卻是女子柔媚的嗓音。她目光怨毒,試圖掙紮逃走,卻被季星眠放出的威壓壓制得動彈不得。
“我不喜歡別人碰我。”季星眠垂眸,目光落至她被血箭穿透的手掌。
似乎是按下了什麽開關,那手掌像是被引爆一般,炸成一團血霧。季星眠完全無視了她凄厲的慘叫,聲色淡淡,“下次記得裝像一點。”
随着他話音落下,那血霧又凝成數枚血滴,飛速從那女子身上穿過,幾乎将她的身體捅成個篩子。
由于喉管也一并被捅穿,使得那女子只能發出“嗬嗬”的氣音,她眼睛死死盯着季星眠,嘴唇嗡動,似乎是叫出了個名字。
季星眠一愣,手上下意識一松。那女子趁機逃脫壓制,眨眼消失在他面前。
良久,季星眠才重新有了動作,他低着頭纏左手的繃帶,動作很慢,還有些心不在焉,似乎還在消化方才那個名字帶給他的沖擊。
突然,空氣中隐隐又傳來一道風聲,季星眠下意識以為是那女子去而複返,腳下一轉便換了方位。右手掐了法訣,正要拍下去,卻在看清來人後生生止住了。
那是一條細長的小黑龍,軀體只有他手指那麽粗,兩只小爪子扒着牆沿從後面探出個腦袋,瑰麗血瞳燦若琉璃,正一眨不眨地瞧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