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羲和掐準了時辰端着藥碗和望舒一起上樓,夜很靜,除了二人的腳步聲,客棧裏幾乎沒有一點聲響。

“啪”

有什麽東西碎裂開來,羲和很快意識到那聲響是從季星眠的房間傳來的,當即快步跨過最後幾個臺階,推門沖進去。

“公子!”

季星眠似乎是剛醒,長發未束,只簡單披了件外袍。腳邊是碎開的杯盞,濺出的茶水還在冒着朦胧的白霧。

“剛醒沒注意。”季星眠歉意道:“水有些燙。”

他說着俯身去撿,卻又被碎瓷片在左手劃了一道豁長的口子,血眨眼間便冒了出來,融進水裏。

“您別動了,我來收拾!”羲和忙不疊進屋,把手裏的托盤放到桌上,扶着季星眠坐到另一邊,不忘吩咐剛上來的望舒,“你幫公子上藥,我把這裏收拾一下。”

望舒應聲,反手掩上門,從懷裏取出藥瓶擱在一邊。他取了清水将傷口沖淨,正準備上藥,動作卻忽得一頓。

這傷口的形狀,怎麽這麽像……

望舒下意識回頭,目光在那堆碎瓷片裏搜尋,試圖找出和季星眠手上傷口匹配的那一塊。可羲和掃得太急太快,他掃視了兩個來回也沒找到合适的,倒是季星眠等了太久開始叫他,“望舒?”

季星眠問,“發什麽呆?”

“沒事。”望舒回神過來,搖了搖頭,低頭繼續幫季星眠的傷口包紮。

應當是他多心了,哪有人沒事拿劍往自己手上劃的。

湯藥在羲和最後上樓的幾步臺階裏灑了小半,但影響不大,季星眠沒許他重新熬,将就着喝了。

他近日裏喝的藥比水都多,也不用羲和二人勸,自己就端起來一飲而盡了。喝完更不用蜜餞或是蜂蜜水什麽的,一杯清水足矣。

喝完藥,季星眠問了問望舒城外地宮的情況,聽完問他,“你回來的路上,可見有人再往那邊去?”

望舒道:“有的,但他們有的是去地宮,有的出城後去的卻是其他方向,不知是去做什麽。”

羲和道:“他們定是去通風報信了。”

望舒:“通風報信?”

“先前在客棧裏的時候,有個人出暗招被公子教訓了一頓,他問公子是不是皇都來的,還說願意跟公子合作。”

羲和簡單把先前大堂裏發生的事情跟望舒說道一遍,末了道:“你說的那些人估計是看這地宮價值比他們想象的高,出去給師門或者背後靠山傳訊去了。”

“要我說這劉容真是傻。”羲和說完還撇了撇嘴,評價道:“他這般做,不是給自己徒增競争對手嗎?”

望舒卻沒像他那樣想,眉頭緊鎖,“我總覺得沒那麽簡單。”

羲和不以為然,“你想多了吧,總不能是他故意……”

季星眠道:“他就是故意的。”

二人吃驚地看向他,羲和撓了撓頭,不解道:“那他圖什麽呀?”

季星眠沒有立刻回答,沉吟片刻後問望舒,“你回來這一路可有被什麽人注意到?”

望舒想了想,搖頭道:“應當沒有。”

“那便好。”季星眠道:“明日你換身裝束,與我們分開出發,不要讓他人認出來。”

這是要分開行動的意思了,望舒點頭應是。

“公子。”羲和忍不住問,“那姓劉的?”

“暫且不必管他。”季星眠搖了搖頭,“且看他明天會不會再來找我們吧。”

交代完這些,夜也已經深了。季星眠以二人養精蓄銳為由婉拒了他們在外間守夜的請求,将二人一并打發到了隔壁房間。

二人走後,季星眠在房間裏坐了一會兒,微微擡起左手,解開了上面包紮好的系口。繃帶下,原本猙獰的傷口已然結痂愈合了大半,若是羲和二人瞧見這一幕,定然吃驚不已。

哪有人傷口會愈合得這樣快?

季星眠低頭注視着那傷口,眸色晦暗不明。半晌,他忽然握拳收緊手指,剛剛結痂的傷口被再次撕裂,尖銳的痛感從掌心沿着經絡火一般燒開,他卻像是覺不出痛一般,一直到那傷口被揉搓成剛劃破的樣子,他才重新松開手。

昏暗的房間裏靜谧非常,只有季星眠自己比先前略急促了些的呼吸,他平複片刻,低頭,慢慢将散開的繃帶重新纏好。

他并非感覺不到痛,只是現在他需要這痛來确認,他并不是在做夢。

卯時,大堂裏便坐滿了大半,他們表面上看起來相談甚歡,屁股下卻都像是紮了釘子,目光時不時晃過樓梯的拐角,像是在等什麽人。

衆人從卯時坐到巳時,眼看着就要往午時去了,終于有人坐不住了,“噌”地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呸道:“什麽世家公子,爺看就是個草包,你們愛等自己等吧,老子不伺候了。”

說罷,這人便提着刀大刀闊斧地走了,大堂裏剩下的人猶豫半晌,也跟着走了不少。不過一會兒,原本坐滿的大堂便只剩下了稀稀拉拉坐着的人。

靠近牆邊的座位,有人低聲問旁邊的人,“劉師兄,不然我們也走吧?”

這人正是昨日跟季星眠起過沖突的劉容,他聞言搖了搖頭,“不急,我們再等等。”

問話的人欲言又止,到底還是咽了回去。

他們又坐了足足一刻鐘,眼看着劉容也要沉不住氣了,二樓才終于有了動靜。

門“吱呀”一聲打開,季星眠在羲和的陪同下從屋裏出來。

他今日換了天青色錦袍,披着同色的大氅,長發收攏進玉冠,愈發襯得膚色白皙,眉眼如畫。只是懷裏抱着的手爐削減了幾□□上與生俱來的清冷,使他看起來多了幾分凡俗間的紅塵煙火。

衆人不自覺看呆片刻,直到人走到門口,才恍然回神。劉容低咳一聲,帶着幾位回過神來的師弟們迎上去,微笑道:“季公子也是要去地宮?”

季星眠沒有說話,反倒是羲和睨了他一眼,冷哼道:“我們公子去哪,什麽時候需要向你交代了?”

“這不是趕巧了。”劉容有些尴尬,“我小師弟也剛吃完飯,季公子要去地宮的話,咱們也順路,正好可以一起去。”

周圍一些沒趕上套近乎的,也忙聲附和,這個吃壞了肚子沒趕上,那個睡過了頭剛醒,總之各有各的理由。

羲和撇了撇嘴,想說什麽,又忍住了,目光看向身邊的季星眠。季星眠倒沒什麽所謂,只留了句随便,便收回目光走出門去。

衆人連忙擡腳,烏泱泱跟在他身後。

于是這數年見不到人的邊陲小鎮便出現了一項奇景,一個宛若谪仙的青衫公子走在最前面,身旁跟着一位佩劍的少年随侍,再往後,便是一排又一排拿刀弄槍的修者。

最前面的公子和少年如閑庭散步,後面那些人卻活像是吃壞了肚子,臉色一個賽一個的綠。

無他,只怪季星眠走得實在是太慢了。偏偏他儀态上佳,又時不時低咳一聲,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樣。衆人便是想催上一句,也被堵得啞口無言了。

而且……還是他們自己要跟着人家的。

等到他們走出城門,已經是午時。

季星眠像是這才注意到時間,擡頭看了眼天色,自言自語道:“時間不早了。”

衆人:“……”你也知道啊。

也許是衆人臉上的怨念實在太過明顯,季星眠居然很輕地笑了一下,稍縱即逝。

很難形容那一笑究竟是什麽樣的,如冰雪初融,又像夏日裏清涼的風。只一瞬,便足夠讓人回味終生。

衆人回過神來時,恰好聽到季星眠吩咐旁邊的羲和,“我們快一點吧。”

羲和高興應是,“唰”地一下拔出劍來。

衆人精神一振,還未來得及反應,便眼睜睜地看着二人禦劍而去,只一眨眼,便消失在天際,連影子也看不見了。

“???”

衆人:“!!!”你玩我們吶!

地宮外,羲和禦劍落地,捧腹大笑道:“公子,太好笑了,你看沒看到那個劉什麽的臉,五顏六色啊哈哈哈,笑死我了。”

羲和笑得直不起腰,眼淚都要笑出來了,寒風一吹又幹在臉上。季星眠等了他好一會兒,兩人才又重新出發。

他們并沒有直接落在地宮附近,而是稍遠了一些,等到二人到達地宮外時,先前在城門口被他們扔下的衆人也已經到了地宮,瞧見他們出現,目光大都隐含不忿。

季星眠任由他們打量,神色如常地帶着羲和走上前去。

地宮外的圍着的人并不少,有些是早上就來了的,更有些是昨晚幹脆沒回去,見他過來,半是警惕半是猶疑地打量着他。

有人上前兩步将他攔住,客氣中帶着強硬,“這位公子……”

他剛開了個口,前方便傳來巨石騰挪的“轟隆”聲,并着人興奮的大喊,“打開了。”

這一聲将衆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蕩起的灰塵散開後,巨石之下漏出了一個只容一人通過的小口。

洞口黑黝黝的,一眼望不見底,融化的雪水不斷外滲,伴着嗚嗚的寒風,乍一看過去,像極了餓壞了的野獸大張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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