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拟定協議婚書

祁放聯系王東是在第二天的下午,他收拾了自己和寧玥本就不多的東西,打包成了兩個袋子,王東驅車趕到的時候,祁放和寧玥已經在樓下等候。

他穿了件墨色外套,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抓着寧玥,臉上和身上的傷都已經處理過。

王東降下車窗,挑開墨鏡看了眼,祁放肩背挺直,站得像一棵小松,和前一天晚上狼狽癱倒的模樣大相徑庭。

“走,上車!”王東吆喝一聲,并沒有下車來接應的意思。

祁放也不在意,牽着寧玥走向後座。

王東顯然對小姑娘更關照些,剛上車,就探頭向後往她跟前遞了根棒棒糖。

寧玥對陌生人很是警惕,怯生生地瞧着王東,沒敢伸手接。

“可以吃。”祁放關上車門緩聲說。

寧玥得了首肯,這才拿走王東手上的棒棒糖。

她輕聲道:“謝謝叔叔。”

“诶,甭客氣。”王東看着這兩人的相處方式,不由多瞄了祁放幾眼。

祁放此番從容的模樣與他昨晚可謂是相去甚遠。

像是未察覺王東的注視,祁放幫寧玥系上安全帶後才微微擡頭,他掀起眼皮看向王東,露出些小心謹慎的态度來,問:“王哥,那老板……先生具體需要我做些什麽?”

見他揣揣的模樣,祁放終于有了點兒昨晚怯懼的影子。

合着上車的時候還在強裝鎮定?王東暗暗笑了下。

之前說的太含糊,饒是祁放考慮得再周全也想不出周越恒會讓他來幫什麽忙,兩人之間的鴻溝說是差了十萬八千裏也不為過。

Advertisement

“喏,”王東對祁放的問題早有預料,拿出事先準備好的文件,王東反手遞了過去,“你想知道的,都在裏面。”

一腳油門,車緩緩開出小道,在路面不平整的輕微颠簸中,祁放低頭慢慢揭開了文件的扉頁。

置頂的标題橫在A4紙中央,上書六個大字——拟定協議婚約。

祁放瞳孔一縮,手指微微用力,霎時捏緊了文書。

“這……”他喉結滾動看向王東。

“小祁先生,我們老板充分尊重您的意願,如果您不願意,我們也不會強求。”王東切換歌單,把周越恒愛聽的古典樂換成了卡通片尾曲,第一首并沒有引起寧玥什麽反應,直到他切換到第三首,寧玥被熟悉的片尾曲吸引,上身往前傾了傾。

王東挑唇笑了笑,拿捏了寧玥的喜好,繼而又說:“小祁先生,你可以慢慢看,下車前給我答複就行。”

祁放沒再應聲,他默默往下看着。

周越恒需要利用他穩定公司的難關,相應的,周越恒也會給予祁放豐厚的報酬,此間的利害關系都在文件裏一一講明,哪怕祁放對周越恒沒有陰私妄念,收到這樣一份報價恐怕都無法拒絕,而選中自己的原因,祁放大概也能猜到。

他名義上還是祁家的人,冠着祁家的姓,事實上就是個沒有靠山的小年輕,哪怕他生出歹心,周越恒想要拿捏他也易如反掌。

周越恒需要的,是一個順心的人選。

由城南一路開到城東,距離老舊破敗的城中村愈來愈遠,王東帶着兩人到了連棟的別墅區。

在大門處報備後,王東得了允許将車開進園區,寧玥對周遭的新環境好奇得不行,趴在窗上直勾勾地向外看。

途徑花圃時,祁放默聲降下擋在寧玥眼前的車窗,寧玥小小驚叫一聲,扭頭沖祁放甜甜一笑。

植被維護的人員在修剪花草,空氣中滿是草木馥郁的味道,五分鐘後,車停在了一棟別墅門外,王東将車熄火,轉身看向祁放,微胖的臉上帶着彌勒佛般的微笑,他說:“咱們到了,小祁先生考慮得怎麽樣?”

祁放看向窗外,眸光在圍擋建築的欄杆上游移,倏爾,他點點頭,說:“考慮好了。”

祁放道:“我願意。”

王東徹底笑開了,他取出夾在胸前口袋裏的鋼筆遞給祁放。

“那小祁先生……請吧。”

寧玥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雙目眨了眨,一動不動地盯着祁放。

祁放接了筆,在合同落款處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不到兩秒的功夫,他敲定了合同,停筆的一瞬,祁放知道,從今以後,他和周越恒之間形成了一種奇妙的聯結。

周越恒是商人,商人趨利天性使然,周越恒看到了祁放身上的價值,所以纡尊降貴,達成了現在的合作,可機緣巧合得來的價值并不會持續太久,祁放能猜到當自己失去底牌後,周越恒應該會毫不客氣地甩開他。

扣上筆帽,祁放将筆連帶着文件一同轉交給王東。

他會把握好機會,在失去周越恒認可以前,創造更多的價值。

天微微擦着黑,暮色籠罩,王東先行下車,拉開了後座的車門。

寧玥看着門外端笑的王東,謹慎了一秒,而後扶着門慢慢下了車,王東攙了她一把,等祁放一起下車後才将車門關上。

“明天我會再過來一趟,帶着小寧玥入院檢查。”王東伫在旁側,輸入指紋打開大門引着兩人往裏走。

“謝謝。”祁放道。

寧玥聽見,偏頭看了看祁放,又偷偷瞄了王東一眼,跟着道:“謝謝叔叔。”

王東臉上的笑意更深。

別墅內側的景觀打理得很好,樹影斑駁,花香漫溢,王東一邊走一邊為祁放二人介紹,祁放卻在走到正門前時陡然停步。

“我們老板私底下挺好相處,他……嗯?”發現祁放沒有跟上,王東狐疑地扭頭。

見祁放擡眼盯着樓上,王東順着他的視線看去,看見了穿着家居服端坐在陽臺的身影。

周越恒端了杯茶,發現來人的注視,他微微颔首,沉靜的臉上無甚表情。

“怎麽?看見老板緊張得路都走不動?”王東臂肘用力頂了頂祁放。

祁放終于回神,淺淺收回眸光。

夕陽的暮色罩在周越恒身上,像為他攏了層金光,明明過去了數年光景,周越恒卻和記憶中的模樣別無二致。

那時他被祁澤成刁難,推搡着掉進泳池,祁放根本不會水,在水裏浮浮沉沉,一個勁兒地撲騰,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迫近,心跳很吵,一直撞着胸腔,意識昏沉,水不斷地灌入鼻腔和喉口,呼吸越來越艱難,大腦已經失去了正确的反應,可在某一刻他又覺得舒服,好像下一刻就能獲得永恒地解脫。

祁澤成一行人冷眼看在他在水中掙紮,圍觀的下人沒有命令不敢上前,祁放太累了,手腳像被鐵壓着直往水下墜,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他忽然聽到一聲厲喝,緊接着便有人跳下了泳池。

祁放被人救起,在岸邊嗆水咳了許久,等他咳出水,窒息的感覺消失大半,他才發現周圍站着滿當當的人。

有認識的面孔,也有不認識的人,其中一個男人尤為突出,因為他坐在輪椅上,卻又不落人下風,往常對祁放沒有好臉色的祁培裕在男人身旁賠着笑。

“都是誤會,誤會!”祁培裕打着哈哈。

祁放心下蒼涼,他看着自己名義上的生身父親,只覺得可笑。

他懦弱的、對他毫不在乎的父親,甚至不會為他出一次頭。

哪怕他被祁澤成推下泳池,哪怕他差點就真的會死,祁培裕還是選擇息事寧人。

打心眼裏,祁培裕沒把祁放當成自己的骨肉。

祁放不由自主打着顫,他全身發抖,不确定是被風吹冷,還是心裏發涼,從他來到祁家,他就一直是個被任意揉搓的棋子,祁老太太需要他的時候,他是矛,不需要他的時候,他卻沒有盾。

他伏趴在地上,像要死了,顫抖的幅度太大,引起了旁人的注視,祁放閉着眼,感覺被人抓起來,暖熱的衣服披在他身上圍緊,有力的臂膀圈着他的腰,有人在他耳邊,聲音沉靜道:“還是先給他找個醫生看看情況。”

聲音從耳際擦過,暖得祁放微微偏頭,睜眼時,他終于看清自己此刻的情境。

他被坐在輪椅上的男人圈圍住,男人身上的黑色外套脫下,只剩單薄的白色襯衣。

“已經派人去喊了,一會兒就到。”祁培裕說着走近祁放,将他從男人的臂膀中帶走。

距離稍遠,祁放終于看清了那張臉。

祁放形容不出那張臉上驚人的英俊,他用目光丈量對方的五官,一點一點描摹進了心底。

而如今,祁放又看見了這張臉。

時隔數年,他依舊是一副狼狽的模樣出現在周越恒面前,同樣,周越恒給了他一件外套。

祁放想,他應當一輩子也忘不掉了,他也舍不得忘掉。

進了別墅內部,一個阿姨笑臉相迎,王東介紹道:“這是陳姨。”

祁放點點頭。

來者是客,陳姨去沏茶,祁放和寧玥被安頓坐下,王東帶着文件上樓,不久後,“叮”一聲輕響,別墅內置的電梯門打開,王東從電梯中出來,祁放看去,沒瞧見周越恒的身影。

王東手上空空,文件顯然已經轉交給周越恒,他喝了陳姨斟好的茶,道:“老板有個會議,半小時之後結束,陳姨會幫你們安排住處。”

祁放應了聲“好”,寧玥也跟着應了一句,王東與陳姨客氣地點點頭,離開了別墅。

陳姨要忙活晚飯,偌大的別墅再沒有旁人,她為兩人開了電視解悶,寧玥緊張了很久,但小孩兒心性,加上身旁有祁放陪着,很快就跟着電視裏的卡通人物一起笑了,祁放卻心不在焉。

他時不時朝後看看,電梯一直沒有動靜。

直到三十五分鐘後,電梯傳來下行的聲音,而後電梯門敞開,坐着輪椅的周越恒從電梯中出來。

自動駕駛的輪椅滑過地面,祁放神經一緊,轉身站起,周越恒架了副眼鏡行到旁側,寧玥見狀,也跟着祁放站了起來,一大一小兩個身影伫着。祁放不敢與周越恒對視,飛速低下頭去。

寧玥瞧着祁放的反應,跟着把頭垂下。

周越恒覺得好笑,心道自己莫不是哪路來的牛鬼蛇神,他手指動動,敲了敲桌面,口唇輕啓,問:“怕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