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乖巧的犬類

晚間,周越恒接到了祁放的一通電話,彼時他正在酒宴上,推杯換盞,觥籌交錯,有人端着杯來探啓越的虛實,想知道這個龐大的企業是不是真就入了險境,周越恒并不推拒旁人遞來的酒,但也沒讓人讨了好,不長眼的人走不到他面前,吭聲的都是笑面虎,不會有人當面落井下石給難堪,畢竟啓越還在周越恒手裏,哪怕真到了山窮水盡那一天,也指不定什麽時候周越恒能來個絕地翻盤,生意場上瞬息萬變。

但也不是人人都那麽有眼色,一個醉酒的纨绔子弟端着酒杯擠進人堆,還沒等其他人認出這是哪家的小公子,他就醉醺醺地遞出了手上的酒,酒杯直指周越恒。

“周老板也賞臉喝了我這杯酒?”他雙目發紅,臉卻發白,發型有些淩亂了,沾過定型的劉海掉下兩縷在額上。

“不好意思,老板今晚不能再喝了。”見人來者不善,王東笑着推開他的手,說:“可惜了,醫生特地囑咐過,老板喝酒可不能過量。”

醉酒的男人并不看他,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周越恒,眼見着周越恒一聲不吭,顯然亦是默認,男人的脾氣霎那間就爆發了。

“好啊!別人的酒就喝,我的酒周老板看都不看一眼,我、我李傑就讓你這麽瞧不上眼?!”

他不報名號旁人還不知曉,一報姓名,周圍的看客就露出了看好戲的神情。

要說這李傑,那就得提提他沸沸揚揚追求周越恒的往事了。

按理說,周越恒年近三十,不說家庭,起碼身邊不該空無一人,時間久了,揣測也就多了,從他不好女色又到他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同性戀,傳言還漸漸發散到了他那雙腿上,殘疾不能人道的傳聞也就沸沸揚揚,在這亂遭的流言中,有膽大的男人主動追求,李傑就是其中最張揚的一位。

李傑仗着家中小有資産,主動攀附,又是送花送到啓越大樓,又是開着超跑在啓越樓下狂飙,周越恒這人,最讨厭蹬鼻子上臉的,一次警告李傑沒有收斂,等他再來兩回,直接報警抓了人,李傑的父親原本縱容着兒子,想着如果周越恒真是個不能人道的同性戀,那追到手豈不是一大助力,沒成想追求不成,反倒開罪,為本來就沒在江城站穩腳跟的李家直接豎了個強敵。

李傑瞬間就成了江城上流圈子裏徹頭徹尾的笑話,距離那件事過去也有一兩年的功夫,誰都覺得不會再有後續了,誰知今晚還能看見熱鬧,圍站在一旁的人哪怕沒兩眼直勾勾盯着,但也都豎起耳朵,想知道今晚下不來臺的人會是誰。

周越恒少年成名,走得太順風順水,大家都愛看順遂的人跌一跌跟頭。

見李傑借着酒醉就要開始胡攪蠻纏,周越恒眸色泛冷,王東已經笑着再貼了上去,要去接那杯酒,誰料李傑手一松,玻璃杯就“啪嗒”一聲墜在地上,碎成了一大片。

酒液在地上蔓延開來,周遭低低的人聲霎時靜了。

鬧出此番動靜,饒是一貫愛走場面的王東也黑了臉,沒等李傑繼續發作,周越恒晃了晃杯中的酒,他操縱着輪椅行到李傑面前,李傑微愣了下,一時之間竟然忘記了如何動作,板正地站在原地。

周越恒坐在輪椅上,明明矮了他一大截,但氣勢凜然,誰也不敢将周越恒看低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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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越恒定定的目光下,李傑心裏升起一股遲來的惶恐,可又強裝鎮定。現在誰不知道啓越已經是面子上風光,周越恒也不是之前那個周越恒,但不管如何安慰自己,李傑還是在周越恒的逼近中後撤了一步。

耀眼的燈光下,周越恒冷峻的神情清晰可見,他一點一點舉高手中的杯子,李傑眨了眨眼,在這凜然的氣勢下鼻尖居然冒出些冷汗,真惹得周越恒動了氣,也許并不那麽容易善了,急促的心跳使得醉酒反應減輕,李傑腦子清醒了很多。

不過他轉念又想,周越恒就是個殘廢,哪怕他要發作,那也是之後生意場上的事了,他要是敢在此時不給面子,李傑攥緊手指,他說什麽也要解一解心頭恨。

眼看着周越恒杯子舉到胸前,就在衆人以為他也要摔杯時,李傑眯起雙眼,周越恒卻緩緩飲盡了杯中的紅酒。

緊接着,他扭身将空杯放在酒侍的托盤上,轉而沖李傑清淡地勾起唇角,“剛剛那杯,敬你。”

李傑一哽,凝結的氣焰瞬間散了,他像是一拳揍在棉花上,明明已經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誰料魚直接騰空跑了,一時之間,李傑陷入了巨大的空茫。

他來不及更多反應,周越恒來電響起,王東動作利落,将代為保管的手機遞給周越恒。

“別擾了大家的興致,”周越恒打了個響指,交代酒侍,“叫人把地上清理一下,小心玻璃紮了手腳。”

視線轉繞一圈,周越恒道:“大家喝好。”

被周越恒淡然的反應一襯,李傑簡直就像個上不得臺面的小醜,周越恒看着手機上的陌生號碼,任由王東将他推出人群的包圍中。

對于陌生來電,周越恒往往并不會選擇接聽,但今天需要接聽這通電話,因為周越恒已經失去了待在酒宴上的興致,電話剛巧給了他脫身的機會。

他接通來電,輕聲道:“喂?”

“恒哥。”那頭傳來低聲的應答。

沒想到打來電話的人會是祁放,周越恒稍稍擡眉。

王東已經推着他走到了人群邊緣,周越恒輕輕笑了下,問:“妹妹安頓好了?”

“嗯,她已經睡着了。”祁放聲音壓得很低,像是一陣耳語,想要借此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恒哥,晚上我想陪在醫院,今晚就不回去了。”

“好,我知道了。”

兩人幾句話的功夫,王東與周越恒已經到了室外,祁放唯恐自己打擾到周越恒,忽而問:“恒哥,你在忙嗎?”

他有些懊惱地說:“我不應該直接打給你的。”

周遭的寂靜只能聽見祁放的聲線,周越恒并不是個刻薄至極的人,相反他很擅長圓融,何況祁放打來的電話确實并沒有影響什麽,反而幫了他一把。

“不忙。”周越恒說:“別亂想。”

祁放那頭沉默兩秒,忽然笑了下,呼出一口長氣,說:“那就好。”

兩人随口聊着,直到周越恒上了車才挂斷電話,電話剛一挂斷,王東便問:“是那個祁家小子?”

“嗯。”周越恒點點頭。

“他倒有心,打得巧。”

“電話是你給他的?”周越恒閉上眼淡聲問。

“嗯,他說得跟你知會行程。”

周越恒睜開眼看向窗外,“膽子有點小了。”

王東笑笑,說:“寄人籬下的日子過得太久,都謹慎,膽子能練。”

周越恒不置可否。

“他入學的事辦好了嗎?”周越恒指尖輕點,王東回頭,道:“辦好了。”

祁放上了小半年後祁老太太病逝,他被趕出祁家,身邊又是一團亂麻,就申請了休學,重新入學并不困難。

“在學校附近給他找套房子。”周越恒道。

祁放需要照顧寧玥,大概率不會選擇住校。

“老板,他不得你意?”王東起了八卦的心思,微微扭頭看着周越恒。

周越恒沒有言語,只是說:“等遺産的事情辦妥就帶他搬出去。”

王東應了聲“好”。

在醫院陪着寧玥待了一晚,第二天小姑娘情緒穩定,和病房的看護熟絡了些,王東就來醫院接祁放了。

祁放跟着他一同到了啓越大樓,車開進地下停車場,祁放跟在王東身後坐了總裁專用電梯,電梯到達三十層時,王東領着他出去,正巧遇到茶水間休息的兩個女同事。

看見陌生的人影,女員工眼睛轉了轉,視線落在祁放身上。

祁放微微弓着背,顯得格格不入,有些拘謹。

王東引他進了周越恒的辦公室,裏面卻空無一人。

“老板在開會,一會兒律師會過來一趟,有關遺産的問題他具體跟你聊。”王東叮囑着,祁放則不着痕跡地打量着周遭。

王東不可能一直陪着祁放,很快辦公室就剩下祁放一人,他的目光來回游走,掃看着這個富有周越恒式風格的辦公區。

周越恒不喜歡花裏胡哨的裝修風格,但也不偏愛極致的簡潔,裝修以實用性為主,一切使用設施都配合周越恒的身體情況做了調整。

祁放能在辦公區看到細微的周越恒存在的痕跡。

已經有磨損痕跡的鋼筆,擺放在辦公桌上的相冊,生長狀态并不太好的綠植,還有廢紙簍裏揉成一團的紙頁和沙發一角脫下的西裝外套。

一切有關周越恒的事物都能引起祁放巨大的探索欲,他繞着辦公室轉了一圈,緩慢地參觀了周越恒的所有物,最後在置物架上拿了一本詩選回到沙發。

詩選應該是周越恒常看的,頁面有磨損的痕跡,但周越恒沒有做下批注,祁放就一點點看着,直到周越恒結束會議回到辦公室。

室內暖氣很足,周越恒只穿了件白色襯衫,祁放穿了個厚實的連帽衫,此刻熱得鼻尖淌汗,聽到推門的動靜,祁放擡頭,看見來人是周越恒,他驚喜地站起身。

把書阖上放在小桌,祁放幾步走到周越恒面前。

“恒哥。”他喊道。

周越恒看見他滿臉的笑意,凝滞一秒,又見他習慣性弓着背,糾正道:“站直。”

祁放不明所以,還是挺直肩背。

“頭擡高。”周越恒又道。

祁放又挺了挺脖頸。

“別總是哈着腰。”周越恒說。

“是。”祁放應了聲,但又很快蹲下身,以平行的姿态看着輪椅上的周越恒,“恒哥,我不哈腰。”

“不用蹲下。”

周越恒坐輪椅的時間太長,根本不會感覺到旁人身高的冒犯。

祁放卻拒絕了,他搖搖頭,像是一只固執乖巧的犬類。

搖頭晃腦的動作讓他眼簾前的劉海輕輕晃動,周越恒被他專注地凝視着,些許的異樣泛起。

半晌,周越恒道:“明天讓王東帶你去理發。”

祁放點點頭,乖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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