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No.8

原來所有的斷句殘篇,不過是學不會放下執念。

這起鬧得沸沸揚揚的事件最終以顧雨城出面替罪為結果。

因為有寧哲宣請來的金牌律師做周旋,再加上祝安雅本身被打了個猝不及防,她本來也是要釣金龜婿,而不是雞飛蛋打整一個無權無勢的窮小子。尴尬的局面下,事情最終決定私了。

私下裏的矛盾當然更激烈,祝安雅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撫弄着額發,淺色系長裙,腳下踩着7cm的高跟鞋,姿态優雅卻刻薄,雖然知道自己棋差一着,卻擺明了要魚死網破的架勢。

另一方當然還是顧雨城和寧哲宣,只是經顧雨城在法庭上一鬧,所有人都默認了孩子的父親是顧雨城,事情會鬧成這樣是因為祝安雅想傍大款想瘋了。

祝安雅此時也沒了底氣。

祝安雅的倚仗沒了,她是個聰明現實的女人,因為有目标,所以做的每件事都事先衡量價值,帶有極強的功利性,當發現孩子不但成不了她越龍門的跳板,反而一個未婚先孕的産物會成為她光鮮亮麗下難以抹去的污點,經過一番暗流洶湧的讨價還價,祝安雅選擇大事化小,扔下孩子索要賠款。

而寧哲宣痛快地付出了一次高額賠款後,問題又來了,他是企業的準繼承人,現在企業掌權者寧老爺子古板守舊,很在乎這些規矩,要寧哲宣把這個孩子帶回家族撫養是不可能的,寧哲宣也不想承認這個被設計出來的孩子,更何況孩子的母親他厭惡得要死。

而最後的協商下,無辜出生的孩子竟落得要被生身父母雙雙放棄的下場。

然而公衆并不知道□□,無論祝安雅事情做得多過分,但她人長得漂亮又是女生,這種事情公衆總是認為女方會吃虧一點,假使祝安雅不要孩子可能輿論不會太大,畢竟年輕的未婚媽媽很不容易在社會裏過好日子。但如果顧雨城明面表示不要孩子,這可會引起公憤的,男人就應該負責任,這是社會默認的道德準則。

顧雨城在社會輿論的壓力下也必須得要這個孩子。

而事情的棘手之處遠不止這個無辜的孩子。

因為這件事的惡劣影響嚴重敗壞了c大學院風氣,根據c大嚴苛的校規,對祝安雅和顧雨城兩人給予勸退處理。

祝安雅都還好,學業沒了還有家世容貌,雖然名譽毀了,可還是可以遠走他鄉。

但顧雨城不行,一向在導師眼裏品學兼優的顧雨城自然是将學業看的無比重要,他來自農村,沒有什麽特長,想要出人頭地也只有讀書這一條路。一旦被勸退,他的未來算是全完了。

而整件事情寧哲宣除了在法庭和私了時出過面,後面的處分輿論……寧哲宣都再也沒出過面,整個人都一下杳無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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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壓力,所有的輿論,

落在了顧雨城一個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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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對于這個結果,即使在顧雨城料想之中,這個打擊仍然是他所不能承受的。

但是已經做到這一步,他也沒有後悔的餘地。

王承在他走的那天并沒有來送行。

王承算是他大學裏唯一一個朋友,交情不深但卻讓人很安心,雖然平時要麽不冷不熱,要麽冷嘲熱諷,但明裏暗裏還是幫了他不少。即使在知道他是個喜歡男人的變态後,态度也沒多大改變,更沒有到處散播謠言,搬弄是非。

他還記得王承在他決定頂替寧哲宣後,滿臉厭惡冷笑說:“我還真是第一次見到像你這樣犯賤的人!你卑微的姿态也要有個限度!我記得你問過我我們算不算朋友,我現在來回答你,他媽的就憑你現在這表現,老子算你朋友得多丢臉!真是的,以前好歹還是同情,現在我真是瞧不起你!”

王承話說的一點都不好聽,剛聽到顧雨城不是不難過的,只是他知道王承罵的很對,他都是咎由自取。

而且後來他仔細琢磨了王承的話,也知道王承說的那些難聽,可能大部分是的确看不起他,但也一定有想刺激他叫他別毀了自己。

可是他沒有聽。

他不喜歡張愛玲,但張愛玲有句話說得很對,愛一個人,總是要卑微到塵埃裏去。

更遑論他顧雨城早已習慣妥協,習慣軟弱,習慣……以卑微虔誠的姿态,将寧哲宣奉為他的神祗。

而且經此一事,他也沒有能力再去愛寧哲宣了,他們的距離只會越來越遠。

到時候,這場卑微的付出也會畫上終止符。

他長這麽大,至少終于有件事他想起來覺得他做得痛痛快快,他的付出是很卑微,可他站上法庭的姿态,他排隊搶水晶小籠包的姿态,他奮筆疾書抄筆記的姿态,他站在場外為寧哲宣加油吶喊的姿态,都不卑微。

人總該瘋狂一次,他要謝謝寧哲宣,給了他這個窩囊的人,一點不窩囊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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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順應了輿論的壓力,在沒有驚動任何人的時候,選擇了回去家鄉。而走時,也一同帶走了那個孩子。

他等在火車站上的時候,寧哲宣追了過來。

顧雨城從來沒有見到寧哲宣那麽狼狽的樣子,在他的記憶裏,這個強大完美的少年總是是時時刻刻俊美幹淨如同神祗。

此時穿着格子衫的少年氣喘籲籲地向他跑來,額發被汗水打濕,幹淨修身的衣衫也似乎是在那裏蹭到弄了好大一塊污漬,鼻翼上也有汗珠滾落,看起來就很狼狽。

寧哲宣站在他面前,慢慢地喘勻了氣,雖然渾身姿态不再,但氣度仍是高高在上的王者,沉穩而高深莫測。

顧雨城雖然能根據表情大致猜出寧哲宣的情緒,但一向猜不出寧哲宣究竟在想什麽。

此時也一樣。

顧雨城低眉順眼沒有說話,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拖着行李箱,顧雨城長得既不着急也不顯嫩,但這般情态,莫名就滄桑了許多,好像就真該是個爸爸級別的人物。

“抱歉——”寧哲宣還是先開口了,其實他這輩子真的很少說這種字眼。

“……”顧雨城仍然沉默。

“我會想辦法,本來這件事我可以自行解決的,不過……事出突然,老爺子突然倒下了,我必須要暫時去國外避避風頭,過段時間才能回來好好解決這些爛攤子,到時候你的處分我會解決的,到時候你可以繼續來上學,”寧哲宣看着顧雨城仍垂眸不語的樣子,又繼續道,“你的導師很看好你,你的學籍在他那裏拖着,沒有開除,你有再回c大的機會。相信我!”

“你是因為內疚?”顧雨城終于慢慢擡頭。

寧哲宣皺皺眉,似乎沒懂顧雨城的意思,“什麽意思?”

“沒什麽,孩子要怎麽辦呢?”

“孩子的事,你暫時先事情帶着他,這件事情解決之後我再想辦法,總之我不會讓你來養就是了。”一提到孩子,寧哲宣也挺傷腦筋,猶豫了一會兒,寧哲宣低頭湊近顧雨城,壓低聲線,“顧雨城,這件事是我欠你,為了補償你,等我回國,等我回國,我就和你交往。”

說完,寧哲宣愈發湊近顧雨城,親昵的距離,暧昧的姿勢,像是從前獵豔的手段。

顧雨城神色陡然僵硬,似乎沒反應過來,他平時是最受不了寧哲宣刻意壓低的聲線,可此時他卻半點反應都沒有。

足足愣了半晌,顧雨城聲音空洞洞的——“跟我,交往?”

“嗯……”寧哲宣柔軟了他一向鋒利的眼神,即使在人潮湧動的火車站上,他也有膽子附身想要吻住顧雨城那蒼白得過分的嘴唇。

顧雨城這時終于反應過來,毫不猶豫地将寧哲宣推開,滿臉的不可置信以及那種……被侮辱的神色。

顧雨城被明裏暗裏侮辱過不少回,但他通常都是以不在意的神态微笑着面對,這是他第一次……露出這麽明顯的被侮辱的神态。

“寧哲宣……你夠了吧……”顧雨城的聲線都在抖,“我的喜歡是很卑微,是該遭人踐踏……但麻煩你……麻煩你不要踐踏之後還去狠狠碾碎,好嗎?”

寧哲宣怔了一下,看向顧雨城,顧雨城本來身體先天不好,看着就很虛弱的樣子,此時像是什麽信念被摧毀了一樣,整個人都搖搖欲墜。

“我……”他想說“我沒有”,但不知道為何看着顧雨城這副模樣就說不出口了。

“不惡心嗎?明明喜歡女人,卻要去吻一個男人。寧哲宣,你是覺得這樣很好玩很有挑戰性嗎?”顧雨城不停地後退,“對不起,我累了,不想陪你玩……”

“不是玩……我從來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寧哲宣突然找到了說話的力氣,“我既然做出這個決定,至少,就算不是喜歡你,也是,能容忍你在我身邊的。”

寧哲宣似乎找到了該說的話,他凝視着顧雨城的眼睛,“事實上,你在我身邊,我很舒服。”

寧哲宣說完也沒看顧雨城,他像是終于下定了某種決心,徑直轉身,“等我,一年後,我回來,”那聲音斬釘截鐵,“到時候,我會和你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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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的時間轉瞬即逝,顧雨城一回家鄉幾乎就受到了衆叛親離,所有人都指責他,所有人都唾棄他,他的父母哭着說他們含辛茹苦供他上大學不是為了看他荒廢學業帶着野女人的孩子回家,他的親戚本來就酸溜溜地嫉妒他上了名牌大學,這下更是一個勁地拐着彎罵他,鄉裏人說話不懂委婉,粗俗直接更易直擊要害。

顧雨城溫馴地垂頭,沒有反駁父母他從初中就開始下地幹活,從上鎮裏高中就開始四處兼職賺自己和弟弟妹妹的學費,也沒有反駁親戚們的那些早在社會上混的堂弟堂妹是不是比他更聰明更有前途。

他只是一聲不吭,抱緊了手中的孩子。

在那個最艱難的時候,兩個人的溫度總好過一個人的孤獨。

顧寧是第一個明确表達需要他的人,是第一個會緊緊握住他的手的人,是第一個用稚嫩的語言對他說,“爸爸……痛,吹,吹……”,是第一個會用小小的身體牢牢抱住他,給他可貴的溫暖的人。

顧寧于他的意義,從來就不簡單。

所以,即使一年後,王承給他打來電話。

“雨城,學校撤銷了你的處分,你可以回來了,而且,孩子也有人安排去處了,你也不用再養了。”王承的語調四平八穩,但卻仍透露出一點欣慰。

顧雨城低頭,顧寧快兩歲了,這孩子特別聰明,走路說話都學得快,此時卻還窩在他懷裏,咬手指頭,大眼睛濕漉漉的,萌得要死,正好奇地盯着他講電話。

顧雨城滿足地笑起來,“那寧哲宣呢?”說不出是以什麽心情問的,但絕對沒有期待。

“……你問他做什麽,寧哲宣人似乎還在國外,你也別在意那個混蛋……你知道他出國名額怎麽來的嗎?那就是原本內定是你的那個!那個混蛋,根本就沒把你的付出當一回事,你他媽別犯蠢了!”

……

顧雨城還是回了c大,但顧寧他卻執意要養,一養就是十多年。

而十多年裏,他做的最好的一件事,就是放下所有的,名為寧哲宣的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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