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進入律師事務所,訾衍摸着公共區域的真皮沙發,對室內裝修贊嘆不已:“洛先生好品味。”

洛非客氣地回應:“哪裏哪裏,小打小鬧而已。”

訾衍道:“洛先生不必過謙,訾某不輕易給予如此高的評價。”

洛非笑道:“訾先生謬贊了,在下受之有愧。”

葉知理默默看着那兩人互相進行商業性質的吹捧,覺得自己的存在略顯多餘。

一同進入貴賓會客室,洛非泡了壺茶,将包裝得極為精致的點心盒打開,送到葉、訾二人跟前。

訾衍喝一口茶葉,嘆道:“好茶。”

洛非道:“拿來招待客戶的,不是好茶不行。光顧我們律所的人,有些可是非常挑剔。”

訾衍又呷一口細品,道:“難怪難怪。”

葉知理默默從盒中夾起一塊蓮葉水晶糕,塞入口中,無聲地咀嚼,成為一塊沒有任何臺詞的背景板。

可有可無的氣氛籠罩在他的頭頂。

吃完茶點,訾衍再次寒暄客套一陣,二人從律師事務所出來,搭乘下行電梯返回銀行。

葉知理坐到工位上,耷拉着眼皮道:“你們兩個這麽投緣,不如下次單獨見面,單獨約飯,不必折騰不相幹的路人。”

訾衍一拍大腿:“我倒是想啊,這不是找不着機會嗎?人家大律師日理萬機,不随便給面子的。”

葉知理打開辦公桌上的電腦,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正色道:“你看那個律所,是不是有點問題?”

訾衍一愣,旋即同樣正色地回答:“我看那個律所,正常到不能再正常了。”

葉知理翻個很明顯的白眼,不滿地:“你不能因為洛非是你的客戶就偏袒他,果然傭金使人盲目。”

訾衍道:“真沒有,剛才進去的時候我仔細觀察了,沒看出什麽不妥。我當了這麽多年客戶經理,這點判斷力還是有的。”

葉知理審慎地眯起眼睛,一臉不大相信的表情。

世界各國總是将一些責任賦予某些專業人員,例如律師、會計師、審計師、公司創建代理人和其他金融中介人員。這些人有能力阻止,當然也有能力幫助非法資金進入金融系統。

“很多人會委托律師出售資産,從事金融交易活動,開展特定的訴訟,甚至建立、管理慈善組織。客戶本人并不出面,利用律師操作一切洗錢行動,避免引起金融機構的問詢或懷疑。即便将來受到調查,也可在調查程序中增加一道環節。”葉知理登錄銀行內部系統,敲擊鍵盤,調取出洛氏律師事務所的賬戶信息。

訾衍随手拉過一張椅子,坐到葉知理身邊,兩個成年男性擠在一張小小的屏幕前。

葉知理繼續道:“即便客戶本身沒有洗錢行為,法律專業人員可能故意濫用客戶的合法賬戶,在他們不知情的情況下進行轉賬。”

訾衍臉龐略苦:“照你這種說法,天底下沒有好人了。”

葉知理盯着屏幕,面露寒光,冷冰冰地:“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

訾衍吓得趕緊伸手:“你打住,偶爾抓一兩個典型,殺雞儆猴,以儆效尤足矣,何必搞出屠城的陣仗。”

葉知理仿佛沒有聽見似的,繼續翻看資金流水、私人銀行來往款項,目光如炬。

訾衍深深嘆了口氣,愁雲慘淡地:“知理啊,我們銀行是為客戶管理資産,客戶滿意度大過天。業務部門、産品部門都有績效在身,壓力山大,他們鬧到行長那裏,大家都不好看的。”

葉知理不帶絲毫感情地回應:“哦。”

訾衍有些抓狂地抱住腦袋:要怎麽把自己的情商分一點給這個家夥呢?能得罪的人已經被你得罪光了你知道嗎?

下班時間,葉知理關掉電腦,收拾好桌面文件,塞進抽屜裏上鎖。難得今天沒有加班,不是因為不想,而是因為晚上不得不去做肩頸推拿。

他常年累月坐在電腦前,常常幾個小時維持同一個姿勢,頸椎疼到不行。去醫院拍X光片顯示頸椎生理曲度變直,醫生說不是一個好兆頭。疼得厲害還會眩暈、嘔吐,發作的時候路都無法行走。

推拿店就在公司樓下不遠的地方,生意十分紅火,大約這座城市太多白領飽受頸椎病痛之苦,店裏必須提前三日預約,不然根本訂不到位置。

葉知理踏入店內直奔前臺,雙手遞上會員卡。老板一見他來,立即熟絡地招呼:“師傅已經等在裏面,直接進去就行”。

葉知理在推拿的房間內脫去外套、鞋子,爬到理療床上,面部朝下趴好,對師傅道:“還是老毛病。”

師傅點頭表示理解:頸椎不出問題就不是當代年輕人了。

葉知理閉上眼睛,感受師傅一手按在後腦枕骨,一手按在肩胛,雙指鉗緊,靜默片刻,突然猛地發力。

瞬間痛到靈魂出竅。

簡直想要大聲嘶喊燙淉:為什麽這麽痛!

為什麽!

每一塊骨骼,每一個關節,每一塊肌肉,每一根神經都在瘋狂叫嚣,又疼、又酸、又燙,又脹,又糾結,又扭曲,渾身仿佛被串在炭火上炙烤,每一個毛孔都有痛感。葉知理緊咬牙關,額頭一時間湧出許多汗。

師傅渾然不覺,高聲地:“要加大力度嗎?力度不夠你跟我說!”

葉知理咬緊嘴唇不敢開口,光是不讓自己痛呼出聲就已經竭盡全力了。

師傅左右開弓,對着斜方肌、菱形肌、豎脊肌和肩胛提肌一陣兇猛揉搓,雙管齊下,萬箭齊發,邊動作邊發表意見:“小年輕,你這些地方很緊啊,這樣不行的。”

葉知理哼哼唧唧,勉強算是回應。

他已經痛到面孔扭曲,喪失思考能力,大腦白光一片,趴在砧板上任人宰割。

師傅手法極為狠準老辣,越是哪裏疼,哪裏就被按壓得越兇,比葉知理肚子裏的蛔蟲還了解他的痛點。

一個小時的功夫,痛不欲生,肝腸寸斷,百爪撓心。

師傅粗糙的大手在背部“啪啪”Hela拍打兩下,中氣十足地:“年輕人,好了!”

葉知理只剩得一口氣,從床上軟趴趴地起來,雙目渙散,虛弱道:“謝謝師傅。”

師傅表情嚴峻:“年輕人,你這個情況,十天半個月就得來一次。”

葉知理趕緊虛心稱是。

穿好衣服走出房間,到前臺和老板結賬。老板問:“好些了沒?”

葉知理點點頭,從褲子口袋裏掏出錢包:“我卡裏錢快用完了,再充一點。”

每個月準時花錢來受刑。

唉。

從推拿店出來,外面夜色濃重,冷風習習,天上隐約可見一兩顆星星,冷寂而無聲地閃耀。

葉知理向前走出兩步,眼角餘光不經意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高高大大,穿着淺咖啡色的羊絨大衣,高級的面料和質感。

他試探性地開口:“洛先生?”

那個身影停住腳步,轉過身:“葉先生?”有些驚喜的音調。

葉知理略微奇怪地:“這麽晚了,洛先生怎麽會在這裏?”

洛非揚了揚手中的運動包:“我才健完身出來”,伸手一指,“這家健身房還不錯,更衣室和淋浴間很大,器械也多,離公司又近。”

葉知理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健身房居然就在推拿店樓上。

洛非問:“葉先生呢?怎麽出現在這裏。”

葉知理語氣敷衍地:“啊,沒什麽,随便走走。”

糊弄糊弄,反正不想讓這個人知道自己剛才差點脆弱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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