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從海運公司出來,訾衍道:“幸好這次帶你來,不然客戶向我發難,我下不來臺。”

葉知理嘟囔道:“下次不跟你來了,盡搞突然襲擊,我壓力好大。”

訾衍哈哈大笑:“算我的算我的,走,請你吃大餐,彌補一下精神損失。”

二人步入臨街一家餐廳,訾衍道:“這家我來過幾次,門面很普通,但味道相當不錯。”說着拿起菜單,熟練地點下幾樣菜。

葉知理托着腮幫子道:“跟你出來倒也省心。”

訾衍挑眉道:“那當然,論吃喝玩樂,我可是專業的。”

不多時,老板從後廚出來,手中舉着一把熱騰騰裝滿各色海鮮的鐵鏟,抖動手柄,盡數倒入桌上的盤子裏,在寒冷的深秋激起一陣白霧。

葉知理驚訝地:“我從來沒見過這樣上菜。”

訾衍道:“這是當地特色,每天捕撈的新鮮海貨,一把扔進鍋裏翻炒斷生,然後用鏟子架在炭火上慢烤,汁水都滲進蟹肉蝦殼裏,有嚼勁又入味。”

葉知理道:“原來如此。”

訾衍擡起頭和老板搭話:“最近生意怎麽樣?”

老板搖搖腦袋:“不行啊,海運行情一塌糊塗,我們這些做餐飲的跟着受影響。”

葉知理問:“遠洋航運怎麽了嗎?”

老板騷搔頭皮,道:“最近幾個月集裝箱運價暴漲,國內的貨擠壓在倉庫出不去,快要爆倉,小老板難啊。”

訾衍剝開一只蝦殼:“老板,來兩瓶啤酒。”

葉知理搖頭拒絕:“我想喝可樂。”

訾衍笑道:“怎麽跟小孩子似的。”将剝好的蝦肉丢到葉知理面前的小碟子裏,蝦肉雪白晶瑩,醬汁沉靜濃郁。

葉知理并不動筷,怔怔地盯着蝦肉,似乎在思索着什麽,半晌道:“我想我大概知道李總為什麽會被反洗錢調查了。”

訾衍夾起一塊扇貝,小心地不讓上面的蒜蓉粉絲滑落:“為什麽?”

葉知理道:“從去年開始,全球集裝箱的運價節節攀升,當時就引起了我們部門的注意。我原本以為這種價格波動只是暫時的,沒想到今年不但沒有回落到正常水平,反倒漲得更加厲害,某些航線的價格甚至漲到十倍以上。”

訾衍忍不住咂嘴:“這麽誇張?”

葉知理點點頭:“集裝箱運價劇烈波動會對外貿出口造成影響,這個影響可比原材料價格上漲、水電房租上漲來得直接,海外買家會停止下單,或者幹脆拒絕收貨。外貿産品并不都是高價值商品,可能只是聖誕節裝飾彩帶、新年賀卡、塑料筆筒這樣低價的東西,為此支付高昂的運費顯然不劃算,國外的商家一般會選擇訂單延期,這就導致國內的生産商積壓了大量訂單。但是目前集裝箱船裝載率仍然處在高位,短期內運價很難波動,所以賣方也好買方也好,都進退維谷、騎虎難下。”

訾衍摸摸下颌:“這麽說,海運公司是這場國際運價上漲的最終得利者,這波是賺了大錢的。”

葉知理神情嚴肅:“不能完全這麽想。船司一直說自己艙位緊缺,每次放出來的櫃子十分有限,他們不可能有錢不賺,故意不放艙。艙位緊張很可能是真的,但現在貨運價格如此之高,小老板們都處在觀望狀态,未必真的會拿自己的貨品去填艙。遠洋海運的話,船沒滿不能開船,可能要等半個月甚至一個月才能把艙位裝滿。即便開船了,船期也很慢,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到港,才能把錢收回來。所以海運老板們是在走鋼絲,搞不好哪一環沒套上,資金鏈就斷了。”

訾衍轉了轉眼珠:“如果船期慢,不僅國內的倉庫會爆倉,國外的倉庫也有可能爆倉。”

葉知理道:“旺季就那麽幾個月,現在大家都被架在炭火上烤着,看誰最先撐不住。”

訾衍咧嘴吸一口氣,牙疼似地:“照你這麽說,這一波就沒人能賺到錢?”

葉知理笑了笑:“還是有人能撈一筆的,猜猜是誰?”

訾衍挑眉:“是誰?”

葉知理将蝦肉含進嘴裏,鼓鼓囊囊地回答:“船代。”

訾衍停下筷子:“你說集裝箱的代理商?”

葉知理點下頭,邊咀嚼邊道:“因為一櫃難求,給了船代加價的空間,他們在生産商和遠洋航運公司中間利用信息差謀取利潤,兩頭掙錢。現在不僅有一級船代,二級船代,甚至有三級船代,層層加價,這些人推高了集裝箱價格,卻不用承擔任何海運風險,也是為數不多在這波暴漲中得利的人。”

訾衍咂咂嘴道:“掮客,賺的就是這種錢。”

葉知理道:“不過他們的好日子不會一直持續下去,集裝箱的供需邊際終究會緩和,到時候就要警惕裝載率下行帶來的運價跳水了。”

訾衍朝嘴裏塞一顆蛤蜊,咔嚓咔嚓地:“搞不好明年就能看到一場暴跌。”。

葉知理道:“我會持續關注BFI,以免有人利用國際航運價格波動洗錢。”

BFI,即Baltic Freight Index,波羅的海運價指數。這是一個綜合性指數,由全球十二條主要幹散貨船航線的運價按照各自在航運市場上的重要程度和所占比重構成。該數據由倫敦航運市場每天向全世界公布,不僅是國際貿易領域的重要價格指标,還是判斷鐵礦石、化肥、煤礦等大宗幹散貨價格走勢的風向标。

訾衍邊動筷子邊問:“味道怎麽樣?”

葉知理道:“炭烤鱿魚好好吃,扇貝也好好吃,停不下來。”

訾衍喝一口啤酒,嘴上都是泡沫,大笑道:“要不怎麽叫痛風套餐呢。”

吃飽喝足,兩個人在寒風中心滿意足回到酒店。

葉知理道:“我想泡澡。”話音未落跑進浴室裏,嘩嘩的水流聲傳出。

訾衍打開電視,不緊不慢地推從衣櫃裏取出浴袍,整齊地放到寬大的床上。推開浴室門,瞧見葉知理已經坐在蒸汽升騰的浴缸裏,開心地玩着水了。

他走過去坐在浴缸邊緣,忍不住開口:“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在酒店泡澡。”

葉知理眯起眼睛,喉結微微聳動:“因為很舒服啊。”

周身霧氣彌漫,白煙袅娜,如處幻境,不似真切。

訾衍挑眉道:“哪能有家裏舒服,家裏還能一邊泡澡,一邊吃零食,一邊看書。”

葉知理仰躺在浴缸裏,額前發梢沾滿水珠,晶瑩剔透,閉着眼睛道:“我家沒有浴缸。”

訾衍恨恨地一拍大腿:“到我家泡啊,難道要我八人大轎去擡你?”

葉知理微微笑了一下,鎖骨處水珠滑落,皮膚被熏得發紅:“能在這裏,我就很滿足了。”

訾衍道:“等會兒我讓酒店送個果盤上來,今年的砂糖橘已經上市了,特別甜。”

葉知理仍舊閉着眼睛,嘆息般地:“好啊。”

訾衍接着道:“銀行附近新開了一家汗蒸店,據說不錯,我們可以去試試。對了,你泡過私湯沒有……”

“訾衍”,葉知理突然打斷他,睜開眼睛,“你會離開嗎?”

訾衍一愣,摸不着頭腦似的:“離開哪裏?”

葉知理下巴抵在浴缸邊緣,喃喃地:“不知道。”

只是總感覺訾衍注定扶搖萬裏,青雲直上,無論如何不會停在原地踏步。

智商情商皆一流,加班之後淩晨打車去機場,飛了一千多公裏,只為陪客戶吃一頓飯。

這樣的人,不論在哪裏都吃得開,不論是誰都喜歡。曾經有其他外資銀行想高薪挖他,開出的價碼令人咋舌,驚動不少業內人士。

葉知理擡起目光,浴缸中水波晃動:“我不明白,那個時候你為什麽不走呢,為什麽要留在我行呢。”

訾衍蹲下身,目光平視過去,在一片霧氣中緩緩道:“知理,人和人想要的東西,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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