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葉知理将配置好的燒堿水灌入噴壺,旋緊蓋子,在過道間進行噴灑。洛非舉着鐵鏟,在一排排定位欄邊拔糞,幹一會兒就直起腰幹嘔一陣,然後埋頭繼續。

葉知理目不斜視地按壓噴嘴,心無旁骛,洛非從另一頭快步走來,皺着眉頭道:“那邊有一頭豬不吃東西,沒什麽精神的樣子。”

葉知理連忙快步過去查看,果然滿槽的飼料一口未動。兩百多斤的豬趴在欄裏,精神萎靡,眼珠灰灰的,毛色也很黯淡。

洛非問:“要喊人來嗎?”

葉知理從口袋中掏出體溫計:“先測下溫再說。”

洛非打開蓋子,露出測溫探頭,不太确定地:“這個塞豬嘴裏?”

葉知理搖頭道:“當然不是,豬會本能地把體溫計咬斷,要塞後面。”

“後面?”

“測肛溫。”

洛非捏着體溫計,表情尴尬:“這個難度有點大。”

葉知理有些想笑的樣子:“洛大律師當心點,別被後蹄踢傷了,鄉下地方醫療條件可沒法和城裏比。”

洛非擡腳跨過欄杆,小心地避免碰到豬身,姿勢艱難地挪動到後面,捏着體溫計一點一點靠近。趴在地上的豬大概感受到振動,無精打采地扇動一下耳朵,哼哼出聲。

葉知理壓低聲音道:“動作要快,不然豬會不耐煩。”

洛非半蹲着身子,同樣低聲地:“你可穩住它,別亂動,這個位置不容易找。”

葉知理忍住笑意道:“洛大律師可千萬瞄準了。”

洛非深吸一口氣,溫度計探頭對準豬的肛門,猛然伸手插進去。豬冷不丁受到刺激,“嗷嗷”尖叫兩聲,突然開始拉稀,洛非來不及閃避,胸口上全是乍然噴出的糞水。

葉知理笑得直不起腰,渾身震顫,蹲在地上眼淚都要出來了。

洛非抹一把防護服,一臉悲憤地:“為什麽會這樣!”糞水嘀嗒朝下淌。

葉知理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擦擦眼角,斷斷續續地:“趕快,趕快看讀數,哈哈……”

洛非只得再次蹲下,掩住口鼻,小心地避開仍在竄稀的豬,手疾眼快将體溫計抽出,不出意外又被噴了一褲腳。

葉知理用紙巾将溫度計擦拭幹淨,對着上面的數字打量一會兒,喃喃道:“有點高啊。”

一只成年豬的直腸體溫在三十八度到三十九點五度之間,傍晚時體溫稍高于早上,大概高零點五度,不會超出太多。

葉知理撥通挂在牆上的內線電話,聯系總務室。

不多時,一位穿白大褂的獸醫進入豬舍。

葉知理問:“需要喂藥嗎?”

獸醫摸摸豬鼻子,仔細觀察一會兒:“要打針。”從随身攜帶的醫療箱裏取出針筒和注射針頭。

洛非好奇地問:“打屁股上?”

獸醫搖搖頭:“這種抗菌消炎藥一般打在耳後。”從标有“氨基比林”的小瓶中抽取出藥液,輕推排出針頭內的空氣。

葉知理有點緊張地:“需要幫你按住它嗎?”

年輕的獸醫道:“不用,你們站在這裏就行。”立起身輕輕走到豬的右後方,趁它趴着眯眼的時機,飛快将針頭紮入耳根,拇指推動注射管,一按到底。豬感受到疼痛,立即開始嗷嗷嚎叫,四肢也焦躁地亂蹬。獸醫一手抵着豬肚,另一手迅速拔出針頭,跨到欄外。

豬仍在裏面暴躁地亂踢,但注射已經結束了。

洛非的目光不由多出幾分敬佩,嘆道:“不愧是專業人士。”

年輕的獸醫笑了下,收起針管道:“手熟而已。我剛開始的時候也受過傷,豬總是甩頭,不容易紮準;或是藥水沒打完就掙脫出去,只好再打,搞得豬耳朵後面都是血。我拇指也經常紮到、劃傷,往往傷口還沒愈合又是一道。”說着伸出左手。

果然無名指上一道淺淺的褐色痕跡。

此時豬舍內大部分豬已經吃飽飼料,在風機轟隆的運轉聲中陸續睡去,呼吸聲此起彼伏。

獸醫道:“我們也可以出去吃晚飯了,這裏有自動監控系統,如果沒有警報,晚上不需要再進來。”

葉知理和洛非點點頭,跟随走出門外。

在消毒室脫去防護服,高舉雙手,又是好一陣消殺,随身攜帶的筆記本、手機也要用酒精和臭氧消毒。

洛非最後一個完成走出來,道:“這也太麻煩了。”

獸醫點點頭:“的确非常麻煩,有的員工情願吃飯睡覺都在豬舍裏,一住一個星期再出來。這裏是肉豬生活的區域,流程已經簡化很多,分娩舍才是真正的繁瑣,要經過三層洗消隔離,再光着身子進行一百八十秒的全面消毒。我最多一天洗過六次澡。”

葉知理嘆道:“這一行是真的辛苦。”

獸醫道:“沒辦法的事情。養豬場最怕豬瘟,死起來是幾百頭幾百頭的量,我們這裏每個月還有上百頭新生的小豬。如果不幸發生疫情,損失将會達到數百萬元。”

走出去時太陽早已西沉,外面的天色完全暗下。巨大的夜空如同黑色的簾幕,籠罩住寂靜無聲的空闊郊外。

偏僻的鄉下沒有光污染,擡頭能看到無數顆星星,清晰地挂在天上。

葉知理挺胸深深吸入一口新鮮的、清冷的空氣,肺部充盈,仿佛重新回到人間。

洛非聞了聞袖口,蹙眉道:“我怎麽覺得身上還是有味道。”

獸醫笑道:“正常的,我們常年累月在這裏工作,和豬同吃同睡,早就腌入味兒了,怎麽也洗不掉。”

葉知理內心哈哈大笑,心想洛非我看你今後還怎麽見客戶。

三人步入食堂,簡單地吃了點青菜、土豆絲當做晚飯。洛非因為下午被噴一身糞水,嘔吐感比食欲強,怎麽也吃不下去,只喝了幾口湯。

葉知理看在眼裏,臉上無波無瀾,內心暗笑不已。

回到總務室,不少工作人員在裏面休息,衆人圍坐在電磁爐前取暖,不時閑話幾句。

葉知理的目光聚焦在電腦顯示器上,屏幕裏是豬場的監控畫面,可以看見配懷舍、分娩舍、仔豬舍、育肥舍等等場地的規模、養殖數量、溫度濕度等信息。

有人沖他喊:“小夥子,那邊多冷啊,快到這塊兒烤烤火!”

葉知理的眼睛依依不舍地從屏幕上離開,坐過去問:“師傅,跟您打聽件事兒,這裏一直都是這麽大規模嗎?”

那人“嗨”了一聲,道:“五年前還沒這麽大,也就最近一兩年才擴建的,還招了一批大學生,搞什麽數字化管理,其實進來都是從喂豬掃糞幹起,不過錢開得多,升得快。人家學歷值錢!”

葉知理又問:“您知道今年發生過什麽波動嗎?比方說現金流出問題……”

“你說現錢?”那人瞪了瞪眼睛,“好像沒……哦、哦你等下”,想了想,“去年年底,對,去年年底不是有一波非洲豬瘟嘛,我們這裏也死了幾頭豬,把場子裏吓得夠嗆!同一舍的其他豬也不能賣了,自己也不敢吃,只能深埋,太可惜了。都養到三百斤快要出欄了發生這事兒,唉……”

葉知理摸索着下颌,點點頭。

那人接着道:“當時外面的人不給進豬舍,裏面的人也出不去,消毒也不行。我們吃喝拉撒都在豬舍裏,一日三餐靠場子送到門口,我半個月沒見着太陽!每天就聽着豬叫,混着豬屎吃飯……”

洛非湊過來:“哎,師傅,這個傳染病持續了多久?”

師傅回憶一下,回答:“一個多月吧,大概。當時場子裏緊張得不得了,天天大喇叭,搞得我們過年都不安生。”

正說着話,年輕的獸醫背着醫療箱快步過來,神情有些焦灼:“跟我去産房一趟,有幾頭小豬情況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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