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壓下來

女子尖銳的咒罵聲在夜空之中氤氲,再加上旁邊的火把的光芒,更是讓她的臉顯得異常扭曲,活像是一個想要吃人的妖怪一樣。

只是可惜,這妖怪外強中幹,并沒有什麽殺傷力。

女子的謾罵之聲依舊在耳邊回繞,彥冽眉間絲毫沒有放松的跡象,狠戾的目光直勾勾盯着裏長近乎崩潰的面容,手上的長戟也在一點點往他的脖頸上靠攏。

快速将邱超受傷的手包紮一下,北雎起身跨步到彥冽身邊,伸手握住了依舊在移動的長戟。

“兵刃所向,當為盜賊,而非平民百姓。”

北雎輕飄飄掃了一眼依舊癱在地上發抖的裏長,一雙眸子之中幽深平靜。

将彥冽手上的長戟接了過去,北雎拍了拍彥冽的肩膀,語氣也跟着輕柔了幾分,“我們回去吧,邱副将手上的傷口還要趕緊處理一下。”

轉頭看向彥冽的時候,北雎的眸中帶了幾分輕柔的笑意。

那笑意就像是一雙溫柔的手一樣,撫平了彥冽心頭的那方才近乎壓抑不住的暴躁。

确實如此。

“兵刃所向,當為盜賊。”

丢下這句話,彥冽突然冷笑了一下,“你應當感激北将軍,若非她開口,這長戟必然沒入你的脖頸!”

言罷,彥冽驀然轉身,沉默着走到邱超身邊,護着他的胳膊往回走去。

北雎掃了一眼相擁而泣的裏長夫婦,微微蹙眉,還是上前叮囑了一句,“若是再有盜匪來犯,一定要去報官。他們都是刀尖上讨生活的,單靠你們自己,敵不過。”

瞥了一眼裏長身邊圍着的神色各異的村民,北雎只是目光淡淡掃了一眼,提起彥冽的長戟轉而快跑兩步,跟上了彥冽離開的步伐。

方才他們翻過這幾座小土坡的時候,只不過就是眨眼間的事情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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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此刻邁在回去的道路上,就好像踏上了一個無邊無際的征程,永遠都走不到盡頭,再怎麽掙紮也看不到營帳周圍的火光……

“那毒藥的性子極為兇險,我們得快點趕回去,否則邱副将的胳膊兇多吉少。”

北雎一邊冷靜分析,一邊用長戟劈開前方的草叢,根據頭上月亮的方位,辨認出通往營地最近的一條路。

一聲輕笑從邱超的口中溢出,他晃了晃那只還被彥冽扶着的胳膊,苦笑道:“這胳膊恐怕是留不住了。說實話,剛剛那個土坡還沒下來的時候,它就已經沒感覺了。”

邱超這話讓彥冽手上的力道猛地一緊,下一刻卻立馬緊張地看向邱超的臉龐。生怕他這一下下手失了分寸,又碰到了傷口。

只是,在看到邱超的臉色并沒有任何變化的時候,嘴角卻緊跟着抿了起來。

他忘了,邱超才剛剛說過,胳膊已經失去了知覺……

“他們……欺人太甚!”

明白方才邱超說的話并不是開玩笑,彥冽咬了咬牙,憤憤說道。

三人腳下的步子都跟着大了幾分,北雎走在前面開路時候壓倒雜草的動靜也跟着大了幾分,“你信我?”

彥冽的思緒還沉浸在對于方才那一波村民的讨伐之上,此時聽到北雎突然問了這麽一句,驀的擡頭愣了一下,“我有不信過麽?”

邱超手上的個傷口好歹也有幾分北雎的責任,她還在一邊開路,一邊在腦海中翻找她心中知道的相似症狀的毒素。

至于那不經意間問出來的三個字,也只是因為她感受到了彥冽身上的失落之意,不想讓他繼續這麽頹廢下去。

卻沒想到,就這麽得到了一個讓人心動的答案。

若是她沒有記錯的話,方才在裏長面前,彥冽将她喻為子期來着……

“為什麽?”

北雎手上的動作并沒有停下來,側身疑惑地看向彥冽的眸子。

不僅是北雎,就連被彥冽扶着一起走的邱超,此時也給彥冽投去了好奇的神色。

雖說便縱是讓他自己選,他也會相信北雎,要不然這匕首也落不到他手上。

但是此時聽到了彥冽的話,邱超還是忍不住想要打探一番他的想法。

彥冽看了一眼北雎稍微有些波動的眸子,驀的笑道:“若是北将軍出手的話,大可以做到更好,何必當這種跳梁小醜自降身份?”

原本以為以彥冽的性子,說不定又會說一些什麽情誼上的東西。

倒是沒想到,今日的彥冽竟突然頂替上了她的身份,開始從理性的角度上分析了。

似乎看到了北雎眸中的糾結之意,彥冽緊接着又笑道:“這些話想來就是北将軍心裏想說的吧?就是這話要是讓北将軍自己說出來,終歸有那麽幾分自大的感覺,還是讓我說比較合适。”

沒想到竟然得到了這麽一個答案,北雎只覺得心頭一暖,方才在裏長那裏受到的委屈也被撫平了些許。

倒是旁邊被誤傷的邱超聽完了之後有些激動,他猛地往空中揮了一下拳頭,卻忘了手上還有傷口,整個人疼的呲牙咧嘴的。

“就是!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麽想的!”

明明是北雎的委屈,倒活像是他們咒罵的是邱超一樣。

邱超臉上那一副憤憤的神情直接惹得北雎笑了起來——她是真的沒想到,在身處異地他鄉的時候,還能得到這樣的理解和支持。

“不怪他們。”

北雎想要查看一下邱超的傷勢,被對方搖頭拒絕,示意問題不大。

“一個是相伴多年的妻子,另一個是殺了自己領地那麽多親人的敵人。要是當時是你處在那個位置上,你會選哪個?”頓了一下,北雎突然搖頭笑了起來,“就算是我,恐怕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北雎這話說的在理 ,也更是提醒了一番她現在的處境。

一想到以後北雎可能會遇到更多類似的情況,邱超的情緒不由得低落起來,就連剛剛特意握起來的沒有受傷的那只手都無力地放開了,“可是,那他們做的也太過分了……”

營帳之處的火光已經映入了幾人的眸中,在北雎的眼睛裏點綴出一絲光亮。

“事情已經發生,如果我們以眼還眼,以牙還牙,而不是給他們指出錯誤所在,讓他們有改正的機會。”

北雎擡頭,注視着夜空的玉盤 ,輕笑一聲,似乎是在自嘲,“這樣的話,那跟他們不分青紅皂白對我們施加暴行的行為有什麽區別?”

每一次北雎說出這種話的時候,都給彥冽一種虛無缥缈的感覺。

就好像,面前這個說話的人跟他們并沒有出在同一個世界裏一樣。

這種可望不可即的感覺讓彥冽的心口發堵,腳下的步子不覺間便邁了出去。

“将軍!你們可算回來了!”

還不等彥冽觸碰到北雎的身體,他的動作就被突如其來的帶着驚喜的呼喚所打斷。

一個身影從營地的亮光之中走出來,大步跑向彥冽這邊。

他的話語之中滿滿的都是驚喜的意味,即便是他邁步上前的動作,之中也帶着歡快與活躍。

只是當邱超的胳膊映入他的眼眸之時,浮現在他臉上的笑意立馬消失了。

“邱副将怎麽了?”

正說着,士兵就想要上前查看一番邱超的情況,只是卻被彥冽給攔了下來。

邱超的右臂已經完全沒有感覺,即便他為了不讓兄弟們為了他身上的傷勢擔心,臉上一直挂着笑意,卻依舊無法遮擋他胳膊上那奪人眼球的包紮痕跡。

“是毒藥,”遲早要說出來的情況,彥冽也沒打算藏着捏着,“你去把軍醫找來,讓他給邱副将做一個緊急處理。”

士兵似乎還很是擔心邱超的情況,只是也明白其中的利害,掉頭便往營地跑去。

“軍醫,軍醫你快出來!”

帶着那含了幾分恐慌之意的吶喊,士兵飛奔着往營地的方向跑去。路上的石頭似乎是在跟他作對一樣,偏生要在這個時候去彰顯存在感,幾乎将正在奔跑的小兵絆倒。

邱超看到士兵幾乎要被絆到的動作,幾乎立馬便想要上前攙扶一下。

只是他卻忘了,此時他才是那個傷員。

士兵的動靜并不小,營地之中的衆人在聽到他那焦急的叫喊之後,紛紛從已經搭好的帳子之中走出來,探頭探腦想要知道發生了什麽。

只不過,當彥冽護着邱超那明顯受傷了的胳膊出現在衆人視野之中的時候,衆人眸中的好奇之意立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個迎上來的身影,紛紛圍繞在邱超身邊,焦急地詢問發生了什麽狀況。

“沒什麽,只是在捕獵的時候受傷了而已。”

知道自己這一群兄弟們的性子,邱超也不能讓他們為了他去找那些黎民百姓的麻煩。趁着事情還沒有發酵出來,立馬笑着用一個輕飄飄的借口給遮蓋過去。

只是,他這算盤打得好,卻敵不過軍醫的一番診治。

将士們還都站在一邊看着,即便彥冽想要阻止一下對方那脫口而出的話語,也沒有一個開口的時機。

“邱副将這毒甚為厲害,乃是南蠻之地的一種烈性毒草所制。不知将軍們這是去捕了什麽獵物,才能感染上南蠻的毒藥?”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

一雙雙眼睛盯到了邱超受傷的胳膊上,想要逼迫邱超給他們一個真實的說辭。

作為其中的當事人之一,而且還算的上是邱超這一次受傷的罪魁禍首,北雎掃了一眼相視為難的彥冽跟邱超二人,直接站了出來将一切問題都攬到了自己身上。

“我們在那邊遇到了打家劫舍的盜賊,裏長的孩子被盜賊淬了毒的匕首誤傷,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裏長一家人認為是我故意隐瞞匕首淬毒的事實導致他們孩子的死亡,所以用那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攻擊我。”

她頓了一下,目光掃過邱超那一條正在被軍醫處理的胳膊,“邱副将替我接下匕首,這才中毒。”

三言兩語之間,事情的來龍去脈已經被北雎概述出來。

只是北雎這麽想,身邊的将士們卻不一定跟她的想法一樣。

原本邱超就是除了彥冽以外,他們最為敬重的人,現如今卻被其他人傷到了……

他們的目光落在北雎的身上,身邊的拳頭都已經握了起來。

雖然沒有明說,但是那些在火把映襯之中依舊明亮的眸子,卻直接暴露了他們的心思——那其中,無一不是對于北雎的抱怨,以及為邱超打抱不平的意思。

“這件事兒跟北将軍沒關系,只是村民們不明真相,沖動之下犯下的錯誤罷了。”彥冽擡眸,淩厲的目光在衆人身上掃過,“邱副将受傷,你們不應該将怨念落在北将軍身上。”

“可是……”

終歸還是意難平,即便彥冽已經開口,還是有士兵想要反駁。

士兵的話才剛剛說出來,就已經被彥冽擡手制止了。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個開口的士兵,許是方才憋着一口氣,此時說話的語氣之中也帶上了幾分不善的諷刺之意,“若是你受到冤枉,我出手幫你解圍,但是卻不甚受傷,你也希望其他人對你如此苛責嗎?”

先前他在将士們面前幾乎都是一副好說話的親民的樣子,誰想到此時氣場突然變了。

都是跟着彥冽一起在生死局上拼殺出來的兄弟,彥冽動怒的情緒,他們還是能感受出來的。

再者 ,聽彥冽方才那麽一說,他們這才意識到了方才将怒意轉移到北雎身上的可笑。一想到他們彥将軍一向以來對北雎的賞識之意,一個個的都低下頭降低各自的存在感,生怕被彥冽在小本本上記上一賬。

“道歉。”

彥冽的話語之中依舊帶着強勢的意味,沖着一開始反駁他的那個士兵說道。

他的語氣冷硬,更是讓圍過來的人們噤若寒蟬。

被萬衆矚目的感覺并不好受,開口的那個士兵垂在身邊的雙拳握的更緊了。只是這一次并不是出于對北雎的憤恨,而是對于他的錯誤就這麽被放在明面上的羞愧。

“我……”

空氣中的氛圍凝重了幾分,士兵的話還沒有完全說完,就已經被北雎給攔了下來,“不知者無罪,以後記得不再如此便可。”

若是真讓他在衆目睽睽的情況下按頭認下這個錯誤,且不說他的心裏是不是真的認同,這道歉的話要是真說了出來,這不分青紅皂白的名號必然會被安在他頭上——如此,還讓他以後怎麽在兄弟們面前擡頭?

就在北雎想着怎麽把話題引開的時候,總算是給邱超的胳膊做了一個初步處理的軍醫終于開口了。

“邱副将這胳膊……恐怕以後都不能再持長戟了。”

他并沒有直接說出那個已經廢了的結果,只是用一種比較委婉的方式轉述了其中的問題。

可是身邊站着的哪一個不是從軍之人?不能持長戟意味着什麽,他們再清楚不過!

邱超以後,怕是與上陣殺敵再也無緣了!

邱超有他今日的地位,憑借的都是他那一身好武藝——彥冽坐鎮指揮,邱超在前沖鋒。凡是有彥冽的名字的功臣簿,幾乎都有邱超的名字緊跟其後……

而現如,那功臣簿之後,恐怕再也不會出現邱超的名字了……

即便早已料到了這個結果,在聽到軍醫的話說出來之後,邱超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

“到底是誰幹的?我們去把他宰了!”

終于,刺啦一聲利刃摩擦的響動打破周圍壓抑的氛圍——終于有士兵忍不住了,咬牙切齒地将方才抵在一塊石頭上當拐杖的長戟提在了手上。長戟與石面重重摩擦,哀鳴久久回蕩在夜空之中。

有一個人動作,便會有其他人跟着舉事。

原本就在氣頭上的人,哪裏又顧及得了那麽多?

“都給我把兵器放下!”

一聲呵斥劃破夜空,便縱是将士們再怎麽憤怒,對上彥冽之後,依舊秒慫,方才要拼命的架勢也弱了幾分。彥冽的目光在他們身上掃了一圈,唇瓣微動,将北雎先前說的話又重複了一遍,“鋒刃所向,當為盜賊!”

這是他們心照不宣的原則,都懂。

可是……

“可是,”其中一個士兵還是壓不下心中的傷痛,“難道就因為我們是将士,就要讓邱副将白白受傷麽?我們在他們遇到盜賊的時候保護他們,可是現在他們對我們喊打喊殺,誰來保護我們?”

那話語之中飽含委屈,甚至還有幾分哽咽之意,似乎要将方才幾個轉折之中壓抑的情緒都發洩出來。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若非傷心透頂,也不至于帶上哭腔。

這問題太過于尖銳,一時之間讓彥冽也無話可說。

不知怎的,一種對于北雎的信賴悄然浮上心頭,促使彥冽轉頭往北雎的方向看去,想要從這個難能可貴的知己這裏得到一些建議或者支持。

可是,當他看到北雎眸中悲恸的神色之時,就知道他打的算盤落空了。

無意間瞥到彥冽眸中求助的目光,北雎愣了一下之後,将眸中的悲傷掩飾下去。眉頭微蹙,不必多說便遂了彥冽的願。

“正是因為沒有人保護我們,所以我們才要足夠強大,強大到自己保護自己。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生怕這些一腔熱血的士兵們按捺不住心中的一片憤怒,趁着夜色偷偷摸到那個小村落裏,給那今日已經受過一次驚吓的村民們添一些不安因素。

北雎的眸子凝重了幾分,話語聲也帶上了幾分深沉。

“還有一點。”

北雎不覺間帶上了以前在岑地将士們面前的那一張疏離而又冷漠的面具,只是用她那冰冷而又幾乎不帶任何感情的語氣,一字一句将其中更為深層的殘酷真相吐露出來。

她擡頭看着衆将士,一雙眸子深不見底,“你們可知你們彥将軍拿着長戟威逼他們聽事情的真相之時,那些人說的什麽?”

衆人的心裏已經隐隐約約有了猜測,只是卻依舊面面相觑,不敢把那一層給挖掘出來。

只是,他們不敢,不證明北雎會停下撥開血肉的行動。

“他們說,彥冽身為将軍竟然欺壓百姓,天理何在?”

北雎的語調依舊平靜看到周圍一言不發的衆人,冷笑一聲,“若是你們想要讓你們彥将軍坐實這個罪名,從此被萬人唾棄,盡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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