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沒叫你們坐嗎?坐

黃總跟李副總的辦公室隔了一個樓梯間,是一間單獨開辟出來的房間,裝修一律按照公司最高的規格來。

組長敲了門之後,裏面傳來黃總沉着的男音。

“請進來。”

組長不安地深吸了一口氣,不等許書銘,率先推開大門,走進去。

黃總是他們公司一把手,待在這間公司四五年了,一直是高級管事。四五個副總經理全在他手下低頭吃飯,李副總見了他也要彎下腰。

進去之後,但見室內黃總坐在一張寬大的辦公桌後,旁邊是一位身着妥帖套裝的女秘書。怪不得進來的時候,沒看見她。

黃總并沒有立刻擡起頭,仍然集中注意力在吩咐女秘書辦事。他是一個大約四十多歲的男人,兩鬓已然微微摻白,看着歲數又大了一點。

組長站在他的前頭,背挺得鼻子,沒吱聲。那黃總頭也不擡,道:“等一等。”接着便不理他們。

就像審犯人一般,他們倆傻傻地排排站着,一直等了快十分鐘,那女秘書才滿頭是汗的拿着一疊文件,匆匆退場。

她一走,黃總一擡頭看他們他們倆罰站一般的姿态,頓時不悅,皺着眉頭道:

“我沒叫你們坐嗎?坐。”

瞧,這就是上司與下屬的地位差別,沒說賜座,就要一直站着。如果碰到上司心情不佳,連站也是錯。

組長立馬露出笑臉,好像沒見到黃總擺起來的臉色,招呼許書銘坐下來。

“最近公司的賬目很難查嗎?”他看着組長問,口氣很硬。

這找茬的口吻。組長正襟危坐,連忙搖頭道:“招了許多新人,個個是精英,從來沒有覺得工作難做過。”

“很好。”他得到組長的回複,銅鈴大的一雙眼睛瞪向許書銘:“你應該感謝你的組長,她到現在還肯稱呼你為精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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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書銘臉漲得通紅,這樣當面的問責。他垂下眼睛,手指在桌下緊握:“對不起。”

黃總看着他垂下頭的,心中更是不耐,犯了錯,給公司造成損失,事後卻連正經道歉的話,也不願說。

當初招他的時候,他便覺得年輕人有傲氣不是好事,辦事不牢靠不說,若是真犯了錯,想必還覺得是公司不近人情。

憑什麽公司要拿錢打水漂,給新丁長經驗?

“一句對不起,便是你最大的道歉?”竟一副還長訓下去的架勢。

許書銘心中有無數疑問,他不是那等低頭挨訓的人。如果真是他的過失,他就是立時辭職,也是心甘情願。

但是他自問,對待工作,一向勤勤懇懇、認認真真,每一條數字,都認真核對,生怕弄錯一位小數點,造成無數誤會。

“黃總,來得匆忙,還未曉得,是哪一筆賬務出了問題?”許書銘直言道。

他這一言即出,滿室皆靜,女組長一看黃總臉色一變,立刻轉頭去勸阻許書銘。

事先就提醒過,要小心說話。不過才被說了一兩句,就這樣沉不住氣?

她甚至也對許書銘有些生氣,但是黃總面前,她若是一句不勸,那也太過無情。畢竟,許書銘是她手下的人,真要追究,也是她的一部分責任。

全為着自己的一點印象分,她本分地道:“書銘,慎言。”

等許書銘看過來,她湊過去,小聲道:“若不是證據确鑿,黃總不會通知你我,一起過來。——少說一兩句吧。”

許書銘還是不服,他一定要看看是什麽賬目,若是一旦認下這次過失,他在公司還有什麽名聲可講?本職工作都做不好,竟還有臉在公司待下去?

這豈不是坐實他靠着李副總的關系才進公司,混吃等死的?

許書銘對女組長搖搖頭,要他認命,這怎麽可能?

還認得是和李副總有關系的命,那還不如拿刀殺了他。

“黃總,就算審問罪犯,也得給個明白不是嗎?”

黃總臉色陰沉到極點,他氣得一拍桌子,從位子上站起來,手指指着許書銘的臉,氣急道:“你你你——”

突然門外一個聲音打斷黃總大發雷霆,那聲音道:“黃董事?我能進來嗎?我有重要的事與你說。”

這聲音在場三人,都熟的不得了。

“黃董事,我只要您一分鐘的時間。”李副總在門外懇求道,其中還能聽見女秘書盡職盡責的阻攔聲音。

黃總一聽見李副總的聲音,馬上觑一眼許書銘,從鼻腔重重哼了一聲,道:“請進。”

雖然怒火中燒,但是到底是久居上位,氣度涵養在骨子裏,仍然壓下怒意,沉聲叫李副總進來。

李副總一聽見黃總的聲音,立刻推門進來。他一進來,目光就鎖定在許書銘身上。生怕晚來一步,看到許書銘受到委屈的畫面。

但是還好,許書銘仍然好好地坐在,只是目光垂落下去,專注地盯着自己的手指瞧,一眼都沒移過來。

這幅冷漠的模樣,李副總絲毫不覺得受到冷遇,許書銘就是這樣拒絕被人的樣子,都是好看的。

世上美人許多,這座城市就有千千萬萬,但是許書銘仍然是佼佼者。

他仍然記得,那天他早上帶着一身疲憊來上班。生活實在沒意思,每一天都一成不變,處處都是讓人郁悶的事。

他像往常一樣,拿着一杯熱咖啡坐電梯。早高峰的電梯,擠得不像話。

本也沒有注意到身邊站着誰,但是那天,是那麽湊巧。

一個上班族急着坐電梯,硬要進來,一人被擠得不得不向後一步,手肘碰到他的咖啡紙杯,眼看着一杯熱騰騰的咖啡就要傾倒他身上。

他已經閉上眼,準備好發出郁悶至極的抱怨,誰想他的手背被一雙略顯冰涼的手指扶住。

“小心。”一個好聽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他睜開眼,身邊一個好看得過分的臉對他輕輕微笑,尤其是那雙眼流光溢彩,讓他愣在原地。

等電梯到達樓層,身邊的人都走光了,他才回過神。

他慢慢走出電梯,只有手背上那溫涼的觸感,在提醒着他,剛剛那雙眼睛并不是他的想象。

等到他在面試廳看到許書銘,他才發現,也許老天也不是一直無視他,也有那麽偶爾一次幸運也會降臨他頭上。

也許一輩子只有一次。

他得珍惜。

他不能錯過。

他确實也沒錯過,他把目光從許書銘的側臉收回,放到仍然在氣頭上的黃總身上。

這是他的貴人,別人都稱呼黃總,唯有他叫黃董事。

他本分老實在公司坐了十幾年,只有黃董事賞識他,因為他本分,在黃董事面前,從不說謊。

“黃董事,這是我從物流找過來缺失的數據,還有他們那邊與書銘聯系的記錄,是他們一個員工将舊的數據單發給了書銘。”

黃總聽到李副總的話,用一種能洞穿人心的目光看着李副總,他沒有第一時間接李副總遞過來的文件,而是慢慢道:

“這是審計和物流的事,你怎麽插手進來。”

越職在職場是一項大忌,一向本分老師的李副總這次是為了許書銘豁出去了。

李副總唯唯諾諾,額頭上立時冒出了一層細汗,他道:

“黃董事,書銘當初是我舉薦進來的,現在他工作出現問題,我怎麽可能束手不管。”

這話說的女組長臉皮一緊,她擡頭看一眼李副總圓滾滾的身材,心想這個胖子是不是在指桑罵槐,但是又看他一副謹小慎微的模樣,又覺得自己的多慮了。

黃總聽了他的答案,沉吟一會兒,接過他的文件,拿到桌子上,從頭翻閱一邊,随後才嘆一口氣,和藹道:

“勞煩你特地去物流跑一趟,遭了不少罪吧。”

李副總屈膝彎腰,湊在黃總身邊,賠笑道:“都是一起為了公司做事的,有事大家幫幫忙,哪說得上遭罪?”

黃總對公司內部的門派之間的鬥争,了如指掌,他對李副總點點頭,将他的辛苦記在心裏。

“你回去吧,我會繼續調查的。”

李副總連連點頭,回去的時候,看了好幾眼許書銘。

許書銘卻覺得頭疼得更厲害,後面的事,他已經記不太清了,黃總對他仍然沒有好臉色,卻也不再為難他。

不管他有沒有做錯事,他這個牛脾氣已經被黃總所厭惡。

當人下屬的,最要緊的不是辦事能力,而是一個圓滑的态度。

出了門,沒想到還沒完。

李副總竟還沒走,一直待在樓梯間等他們,這份毅力,可見一斑。

一見到他和組長過來,他立馬挪動身體迎過來。

“書銘,沒事吧?是我來晚了。”

說得那樣親熱,許書銘看到組長尴尬地把視線移到電梯的紅色數字版上。

許書銘往後退了一步,與李副總拉開距離。

“謝謝李總的解圍,不知道怎麽感謝你才好。”多麽蒼白的場面話,這還是許書銘在肚子裏搜刮半天,才能找到的。

李副總卻完全不介意,他對許書銘有無限耐心。

“不要緊,不要緊,一件小事而已。我怎麽會看着書銘身陷困境不理?況且,這次真不是你的錯,是物流那邊的人弄錯了,該他們道歉才對。”他笑容可掬,與許書銘說話,對他來說是一種享受,他轉頭又望向女組長道:

“王組長,書銘,物流那邊的負責人今晚為了向你們道歉,特地托我來邀請你們審計組今晚一起在‘天瀾’坐下來,把誤會說開,不知道有沒有空?”

能把這次的事件皆大歡喜的解決,王組長求之不得,她立馬代許書銘答應下來:

“當然有空,不知道什麽時間?”

“八點,已經在‘天瀾’預定好了包間。”

行動這樣迅速,許書銘去看李副總,不想李副總一直在關注他,見他看自己,恨不得貼上來,道:

“書銘,一起去吧?都是一起為公司打拼的同事,以後還要多次合作,沒必要把關系弄僵,對不對?且忍一忍。”

許書銘又覺得胸腔的窒息感湧上來,為什麽這麽熟稔的口吻,好像事事為他考量,他以為他們是什麽關系?

“李總,書銘一定會去的。”王組長見許書銘臉色不對,趕忙接話。

“好好好,書銘你——”李副總覺得許書銘臉色不對勁,他對許書銘的注意是那麽細致,一點不對勁,都能看在眼裏。

許書銘卻已經厭煩至極,他扭開頭,打斷他的話道:“我會去的。”

李副總還想再說什麽,卻見王組長虎視眈眈地看着自己,到底不敢太過分,拖拖拉拉地離開了。

“一定要去啊,切不可驕矜……”

直到再也聽不見李副總的聲音,許書銘才覺得活過來。然而,一擡頭就看到王組長滴溜溜在他臉上劃過的視線。

許書銘這才發現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沒有松開,反而忽地更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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