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沒有錢,你有什麽自尊?
回去的路上,還沒到家,許書銘便開始後悔。
怎麽不後悔?
擡頭看看自己租的公寓,就知道他現在的生活有多落魄。四環開外的老房子,年歲久不說,外觀更是可怕,好似活在八十年代。這樣老的小區,安保更不用說,能敷衍的地方就敷衍,走道邊的垃圾桶旁永遠有未清掃幹淨的垃圾。
只有新裝的攝像頭能正常運作,但也不是每個角落都覆蓋住。而即便是這樣的房子,收費卻不低,還随着時間增長,房租年年攀高,供不應求。
許書銘走到自己那棟單元樓樓下,還未踩上臺階,就感覺到有一種被人監視的感覺。
他回過頭,燈光昏暗的小區內,昏黃色的路燈光将樹蔭的陰影投在地上,形成一個又一個巨大的橢圓形黑色區域。
時間太晚了,路上并沒有行人,只有停在路邊的汽車像一只只潛伏在黑暗中的某種野獸。
他不清楚李副總今晚有沒有來,這種擔憂時時跟随着他,讓他現在看什麽都覺得可疑。
一定是太累了,他想。
要是有那一百萬就好了。晚上就找一間服務好的酒店住一晚,白天就搬家。
可惜,他為了那莫須有的、天真意氣的骨氣,将美好的前景都拒絕了。
人真的要為自己一時的頭腦發熱買單,許書銘嘆氣。
他轉回頭,走進公寓的臺階。公寓的大門還是舊式的插卡進門,進去就是電梯。等到電梯的時候,心仍然高高提着,時刻擔心李副總會從哪個角落跳出來。
直到一路上了電梯,進了公寓的房門,他的心才徹底落了地。
然而不等他完全放心,手機突然在安靜的房間內響起來。
許書銘被這突如其來的響聲吓了一跳,心髒咚咚咚地在胸腔內猛烈地跳動,他被自己這種風聲鶴唳的狀态弄得一笑,随手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打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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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銘,你今晚去哪兒了?這麽晚才回家。”
許書銘的手腳一瞬間冰涼下來。他一下子跌坐在沙發上,他有些不敢相信,再看細細看一看短信來源,真是李副總,并不是他眼花。
許書銘一想到他從樓下上樓的時候,李副總就在黑暗中的某個角落盯着他,便覺得毛骨悚然,有一種森然的恐怖侵入身體。
他立刻站起來,走到客廳的窗戶邊,看也不看,直接将窗簾拉起來。
這時,放在玻璃桌上的手機緊跟着震動了一下。
許書銘咽了一口口水,強忍着不讓手指顫抖,解鎖開手機一看。
“怎麽把窗簾拉上了?書銘,不要這麽絕情,我就想看你一眼。不看到你,我晚上都睡不着覺。你就可憐可憐我吧……”
許書銘終于絕望了,他使勁按着關機鍵,等手機屏幕徹底變暗,才把手機飛快地扔到沙發上,再不敢看一眼。
這裏還怎麽住人?許書銘頹喪地把自己的臉埋在膝蓋裏。
為什麽沒有接那筆錢?許書銘從沒像現在這樣在心裏責怪自己。
看吧,看吧,就為了一點無關緊要的臉面,你現在要受這種折磨。
人為什麽要和錢過不去?
沒有錢,你有什麽自尊?
自尊是最無用的東西。
許書銘躺在沙發上,連澡都不敢洗,生怕大門會傳來震天響地捶擊聲。
不知道什麽時候,許書銘被早上樓下的一年到頭都在裝修的電鑽噪音吵醒。他的胳膊從沙發上掉到地上,一下子将他從噩夢中拉出來。
清晨微薄的亮光從窗簾的縫隙裏絲絲縷縷漏進來,許書銘揉着太陽穴,不知道是不是晚上沒睡好,腦袋昏昏沉沉的,他走到窗戶邊,将落地窗簾一把拉開。
室外的陽光一下子沖進來,許書銘被刺目的光線弄得側開了臉,腦袋隔了一會兒,才想起來不對勁。
什麽時候早上起來看到過這麽高的太陽?
現在是幾點?
許書銘想起來,他一時沖動将手機關機,今天早上鬧鐘還沒工作。
糟了!
許書銘趕忙回到沙發去找自己的手機,昨晚扔手機的時候沒注意手機到底扔到哪兒了,這會兒找起來,簡直毫無頭緒。火急火燎中,花了好一段時間才從座墊和座墊的縫隙裏,才把手機撿起來。
因為昨晚粗暴的對待,手機屏幕裂開了一個蜘蛛網。
天,什麽叫屋漏偏逢連夜雨?
許書銘呻吟着開機,一連上網,果然微信上組長的消息就來了。她質問他為什麽又遲到?是不是把她昨天的話當耳旁風?
許書銘知道她在氣頭上,也來不及洗頭洗澡,匆匆去洗手間洗臉刷牙,也來不及挑衣服,随手拿了兩件換上。
這麽風馳電掣,到出門用了才不過五分鐘。下樓坐電梯時候,他給組長打電話。
第一個電話,組長拒接了。許書銘便去看了工作群,群通知有個早會,九點半開始。許書銘看看屏幕頂端時間,現在已經是十點一刻,他肯定要錯過了。
許書銘只得給她發短信,誠懇道歉,又說自己現在就在路上。
怎麽解釋自己遲到的理由,許書銘也在苦惱,想了想,最後道:早上感冒了,對不起。
确實是感冒,這一點許書銘坐在駕駛席上就有了感覺。
開着車窗,被冷風吹的時候,還沒什麽感覺。等開了空調,車廂內溫暖起來,許書銘便覺得頭重,腦袋深處一抽一抽的疼。
這幾個晚上,許書銘寝食難安。昨晚更誇張,直接在客廳草草睡了幾個小時,就是個鐵人也熬不住。
到了公司,迎接他的第一就是組長拉得有兩尺長的臉。許書銘連連賠笑,組長還覺得他時間觀念有問題,抓着這個問題不放,一定要好好教育他。
但是上班時間有限,過了一會兒,又有一個視頻會議過來,組長只能先放他一馬。
許書銘回到工位上,長長的舒一口氣。
上班多累?不止要受上司的氣,還要看同事的臉色。與所有人講話,都要低下聲音,不然就是不斯文,沒有禮貌。
只有還在象牙塔裏的學生才覺得上班是一件頂體面的事。實際親歷的人,不需要三年五載,便被這日複一日的機械性工作累得不敢再談論未來。
哪有什麽未來?每個月初的賬單發來,便要研究自己賬戶餘額是否夠支付,否則,一旦逾期,個人征信系統便要毫不留情地将你記上一筆。
平時生活,更不敢有什麽期待。打開電視看到別人光鮮亮麗的生活,再看自己,處處神傷。
許書銘埋頭做事,誰料,今日是他的劫難之日,組長沉着臉過來找他。
“許書銘,你跟我來。”
語氣那樣嚴苛,許書銘不由正色。她走得很快,好像怕後面有人追,半步不停歇。一路疾行到總經理的辦公室前,才終于停下。
“到黃總面前,你必須好好解釋。”她嚴肅交代。
許書銘很莫名,發生了什麽事?
她擡頭看了他一眼,眼神似有不忍。
“就看這次有沒有人肯搭你一把了,也許去你求求李副總,還來得及。”她輕聲道,好像自己說得話沒什麽不對的。
許書銘猛地擡眼盯着她的眼睛,她是個年過三十的女性,長得不漂亮,有過一任丈夫,但是卻從沒聽她提起過。
在她的辦公桌上,永遠擺着一張自己兒子的照片。比起許書銘,她更需要這份工作,許書銘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但是她不一樣,她需要穩定,所以,她什麽都知道,但什麽都不會說。
她見許書銘有些驚訝的眼神,有些不快地抿嘴,飛快地扭過頭看着黃總辦公室前的金色名牌标志。
“你核對的賬目出了錯,有人把越過我,把你的疏漏告到了黃總面前。不想辭職,就要低頭認錯。”
“黃總與李副總關系不錯,當初李副總能升上來,就是黃總提拔的他,如果李總開口,黃總必然不會為難你。”
她說到這兒,自覺已盡了作為上司的所有義務,以後的事也與她無關了。她嘆了一口氣道:
“你做好準備,黃總在氣頭上,小心說話。”
她說完,叩響了辦公室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