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繡球
永昌侯連毅回府時，見兒子老老實實坐在書房，驚訝不已：“古人真沒言錯，讀書确實修身養性，把這小魔頭都拘束住不上蹿下跳了。”
阿祿見狀回道：“侯爺，其實世子今日被六皇子宣進宮了，也不知說了什麽，一回來世子就成了個悶葫蘆，躲在書房不見人。”
阿祿本意是擔心少爺，但老侯爺一聽更高興了：“六皇子那可是個知書達理的文化人，縱兒跟着六皇子多學學，肯定不會出錯。”
書房窗戶豁然從裏推開，露出連縱怒氣沖天的臉：“什麽文化人，百裏珩就是個流氓！大流氓！”
“能有你流氓？”老侯爺奇了，“你這話怎麽個意思，活像被采了花的大閨女呢？”
“我……”連縱語塞，耳根可疑地變紅了一點。他擺了個浪蕩公子的名頭潇灑數年，可都不過放放嘴炮，誰承想這回兩次含唇弄舌，全叫百裏珩那厮占去了，偏偏自己不是姑娘，都說不清到底誰占誰的便宜。回想起白天戰況激烈得撕了百裏珩的棉被，真跟發生了什麽似的，連縱心裏亂得如同萬馬奔騰，恨不得就地刨個坑把自己埋了。
萬幸老侯爺連毅壓根注意不到這點細節，轉而說起了正事：“上回六皇子取回來的紫鉛礦，有醫官研究出門路了，皇上宣我們明日入宮商議。”
第二日早朝之後，連縱随侯爺連毅來了太醫院。皇帝和百裏珩已經在裏面坐着，連縱進屋和百裏珩對視了一眼，兩人同時扭頭轉開目光。
皇帝面沉如水，示意蒙着面巾的女子說話。
“微臣勾了了，是太醫院的醫官。”女子隔着帕子把紫色粉末仔細裝回瓶子，淨過手才解下面巾，露出白皙精致的小臉，“紫鉛礦是烏茲國獨有，從前沒人聽過此物，這幾日微臣将其細細研究過，這紫鉛礦色澤昳麗，有輕微毒性，但不致命。最關鍵的，是臣在其中發現了一種致幻成分。”
“致幻？”連縱問。
“對，可以使人陷入美好幻境，或許劑量越多越難以自拔。只是樣品的量太少，不能确定此物是否會讓人上瘾。”勾了了道。
“七曜門出任務時只知烏茲國要與西齊交易紫鉛礦，不知此物到底有何用途。”連毅思忖着說，“如果只是普通交易，實在無需派一國王子親自出馬。況且烏茲國獨有紫鉛礦多年，從未流出過，突然和別國交易，也有些奇怪。”
皇帝道：“保險起見，朕想派人去烏茲國查一查，看看這紫鉛礦到底有什麽蹊跷。”
連縱和百裏珩同時開口：“我去。”
連毅愣了一愣：“你這小子，自己到處蹦跶就算了，幹嘛把六皇子也拐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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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拐他了？我還不樂意跟他一塊呢！”連縱頓時跳腳。
百裏珩本來對與連縱同行很不爽，但見連縱跳腳，忽然就平和了，心說，我偏要去，氣死你。
轉頭對皇帝說：“父皇，烏茲國王子身上的紫鉛礦是兒臣找到的，兒臣想跟完此案，況且兒臣與連世子一見如故，十分合得來。”
“我合你……”連縱半個粗口卡在嘴裏，被老侯爺一巴掌拍在腦門上打斷，笑着說：“我看甚好，讓兩個孩子去歷練歷練。”
皇帝點點頭：“也好，那就你們二人一起去，記得量力而為，注意安全。”
兩個爹三言兩語定下了任務，連縱連反駁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百裏珩捏着鼻子膈應完連縱，心情非常舒暢，出門的腳步都輕快了不少。連縱看着他的背影，滿腔悲憤無語凝噎，心說，這個人的別扭病別是已經病入膏肓了吧。
臨行前勾了了為二人準備了好幾瓶藥，除去治跌打損傷的，還特有一劑清心丸。
“我不知道紫鉛礦的致幻功效會到什麽程度，多研制了一些清心丸，你們遇到危險或心智不定的時候，就吃一粒定定神。”勾了了囑咐。
“好嘞，多謝了了姑娘。”連縱笑嘻嘻地拱手接過。
勾了了一扯嘴角，無奈地搖了搖頭，對百裏珩說：“六皇子，麻煩您看着點世子，傳言烏茲國美女如雲，別把世子的魂兒都勾走了。”
“這是哪兒的話，了了姑娘這樣天仙似的人物都沒把在下魂兒勾走，旁的庸脂俗粉就更別提了。”連縱擺擺手與她告別，順手搭上百裏珩的肩走了出去。一走出門，百裏珩就一巴掌拍掉了連縱的手，引得連縱吃痛地喊起來。
“幹嘛啊？給我搭一下能少塊肉？”連縱揉着手腕瞪他。
百裏珩皺着眉撣平衣服：“登徒子做派，少挨着本宮。”
“噢，你正人君子，吊人家房梁上跳舞彈琵琶？”連縱回怼，如願收到百裏珩的嗖嗖兩記眼刀。
“通關文牒一會兒送到你府上，明日一早出發。”百裏珩冷聲道，“這次任務，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
連縱勉強打起精神，想聽尊貴的皇子殿下嘴裏能放出什麽精致的屁。
百裏珩薄唇輕啓，丢出冷冰冰的四個字：“莫挨老子。”
連縱呆呆看着六皇子潇灑離去的背影，半晌罵道：“癟犢子，怎麽不擰巴死你呢？？？”
去往烏茲國的路上，連縱果然恪守要求，連自己的馬吃草都要離百裏珩的馬一丈遠，防止兩匹馬背着主子的意願偷偷說小話。連縱看花看雲看日落，寧可跟馬吟詩作賦也不和百裏珩說話，百裏珩便自己掏出一本兵書，日夜鑽研那兵書解乏。
烏茲國位于梁國以北，到烏茲國都城大約半月的車程。連縱和百裏珩悶頭快馬加鞭，把行程壓縮至十日就到了。看見城門那一刻，當了十天啞巴的兩人幾乎同時松了口氣：終于見到人了，可憋死我了。
入城之後，兩人先找了一家酒館坐下，灌了幾碗茶下肚，連縱清了清嗓子道：“那什麽，別鬧了啊，辦正事兒。”
“誰跟你鬧了？本來就不愛搭理你。”百裏珩冷哼一聲，又道，“所以，從何查起？”
連縱笑了笑，招來小二，往他手裏丢了一錠銀子：“小哥，打聽點事。”
小二咬了一口銀子，笑得牙不見眼：“好說好說，客官打聽什麽？”
連縱信口謅道：“聽說你們這兒有個什麽礦是特産？我媳婦好奇，想我帶點回去看看，有得賣嗎？”
小二搖搖頭：“客官，這您可難為小的了。那紫鉛礦是礦石原料，經宮中宸妃娘娘之手制成奇藥，名喚千華，別說一星就是萬金之數，就是買得起也沒人敢買，那可是專供皇室用的東西，尋常人要用，可就是殺頭之罪！”
“這麽珍貴？有什麽功效啊？”連縱好奇道。
“據說是可以滋養容顏，令人永葆青春。這等貴重的東西，王公貴族都不是人人拿得到，倒是宸妃娘娘手下的千華門使徒人手一份，為此，不少女子擠破腦袋也想進千華門呢。”小二說着，自己來了精神，“這位宸妃娘娘可是奇人，當初制成千華，創立千華門，門下有風花雪月四閣，個個花容月貌，驚才絕豔，咱們陛下與她金風玉露一相逢，她便入了後宮成就一段佳話，連帶千華門也成了烏茲最大的 門派。”
連縱聽着小二的話，只覺得處處透着詭異，下意識擡頭看了一眼百裏珩，豈料後者也擡眼看他。此時顧不得鬥氣，因為兩人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懷疑。光憑驚才絕豔就能稱霸江湖，那烏茲國的江湖未免太有禮貌了些。
說話間，外面忽然喧鬧起來，小二擡頭一看，頓時忘了剛才在說什麽，追到門口興奮地道：“開始了！月閣主要開始抛繡球了！”
“誰？”百裏珩剛問了一個字，小二就一甩抹布，頭也不回地紮進人群裏，跟着人潮湧向遠處披紅挂綠的繡閣。
“哪家天仙下凡，扔個繡球把全城男人都引過去了？”連縱抓了一把瓜子，想扒拉百裏珩一起去看熱鬧，忽然想起後者“莫挨老子”的警告，又縮回手，對他說，“你随意，我看看熱鬧去。”
百裏珩叫不住連縱，眼睜睜看他足尖一點翻上屋頂，蹲在對面屋檐上一邊嗑瓜子一邊圍觀。
百裏珩不想自降身價跟連縱趴屋頂，只能黑着臉爬到樓上，找了個視野開闊的走廊觀望。
繡閣底下人頭攢動，好不熱鬧，都眼巴巴看着繡閣緊閉的房門。過了好一會兒，房門終于打開，幾個侍女撒花熏香開路，簇擁着正中鵝黃軟衫的女子走了出來。女子出門的一瞬間，底下男子的喊叫聲險些掀掉了連縱手裏的瓜子。
連縱認真打量了一會兒傳說中月閣主的臉，美則美矣，卻沒見什麽特別出彩的地方，不禁懷疑，是因為烏茲國這些人沒見過世面嗎？
游疑間，錦緞裹滿的繡球已經被月閣主纖纖玉手一抛，從樓上落了下來。瞬間如同熱水入了油鍋，底下的男子一窩蜂湧上去搶，比狗争肉骨頭還激烈。
連縱起初還在看熱鬧，過了一會兒卻覺得不對勁。搶繡球這些人，已經三三兩兩地抱團厮打起來了，下手之狠全不像搶親，再不停手怕是要出人命。
這邊厮打的人差點把手指摳進對面人的眼眶，忽然飛來兩顆瓜子，将他手指彈開。月閣主還倚在欄杆上欣賞，忽然見一道身影淩空而至，用內力灑出一把瓜子，阻斷了衆人自相殘殺的手腳，颀長身影如風一般，在人群中飛速穿過，分開了扭打成一團的人。
連縱行至樓底，一腳勾起繡樓下的絲帶往後踢去，絲帶恍若活物騰起，纏住一個帶刀男子的手腕，逼得他當場掉了刀，令對面的人逃過一劫。
“招親而已，別招出冤魂來，是不是？”連縱拍拍手上的灰，仰頭對樓上的女子咧嘴笑了笑，“姑娘花容月貌，何必在這群莽夫裏找良婿呢？”
月閣主扶着欄杆，看着連縱俊朗無邊的眉眼，勾起豔紅的唇角：“公子說的是啊。”
話音剛落，不知落在何處的繡球忽然彈了起來，直往連縱懷裏撞過來。連縱眼尖，立刻後仰躲開，誰知那繡球拐了個彎又往他的方向過來。連縱躲了幾次，忽然瞥到月閣主似笑非笑的眼神，心念一轉，扯着另一根絲帶，左躲右閃地跳上繡樓，往欄杆上撲的一瞬間往後倒仰，繡球拐彎不及，直接撞回了月閣主的手裏。
連縱一手抓着欄杆，帶着得意的笑容對月閣主擺了擺另一只手，示意自己沒碰到繡球。
然而下一秒，迎面的暖風一吹，連縱看着近在眼前的女子，心頭忽然空了一下。
“公子，你真的不想要奴家的繡球嗎？”月閣主風鈴般的聲音蕩在耳邊，連縱喉間發緊，下意識伸出了手。
百裏珩站在不遠處的窗口，一臉黑線地看着連縱招搖過市耍完帥，然後深情款款地接過了女子的繡球。
百裏珩往嘴裏丢了一粒清心丸，咬牙切齒地想：毫無定性，色令智昏，去死吧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