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五 抓捕
還在收拾行裝的勾了了被叫回太醫院,為王塵調配藥劑。王塵坐在一邊,認真地看着許多自己只在古籍裏見過的毒物一味一味往裏加,眼裏生出希冀的光,人也變得安靜下來。
連縱看了一會兒,狐疑地轉頭看向百裏珩,用眼神表達自己的疑惑。百裏珩看着他搖搖頭,眼神很複雜,連縱一時也讀不懂其深意。
劇毒之物投入藥爐中燒煮,四下靜谧,只餘衆人的呼吸和咕嘟咕嘟的水聲。
許久之後,王塵忽然開口:“那名巫醫是王家家主親自請回來替我醫治的。”
“王家一貫虛僞,當然不想被人知道自己拿活人煉鼎,所以除了一年一次的血祭那天,其餘時間,我都是名義上的王家三少爺。”王塵拿着一塊手帕,出神地擦拭被自己身上的血染紅的桌面,擦得帕子都染透了,又換一塊幹的,“我身體虛弱,王家每年都大張旗鼓為我延醫問藥,所有上門的大夫都沒發現異常,只有仡徕巫師,見我第一眼便看出了端倪。”
那時王家家主正與其他門派論道,突然來了這麽一個自稱巫醫的人,毛遂自薦為三少爺醫治。當着衆人的面,王家只能裝出一副感激的樣子,将仡徕奉為座上賓。他們自信沒有人看得出爐鼎的問題,所以在仡徕提出單獨診治三少爺時,大家都同意了。誰知仡徕搭上王塵的脈搏,看着這個與旁人無異的病弱青年,開口第一句便是:“天下沒人救得了你,你已不是活人。”
王塵渾身一顫,呆滞地擡頭,來人形銷骨立的面龐上,唯有一雙眼睛亮得像迷惑人心的鬼火:“跟我做個交易吧,給我一樣東西,我就可以幫你完成一個心願。”
連縱與百裏珩異口同聲發問:“你給了他什麽?”
王塵看着手裏的血帕子微微怔愣,然後慢慢捂在了自己心口:“我給了他……我的心頭血。”
他把衣襟往外扯開,滿是虬曲傷疤的胸口,藏着一個不太起眼的圓形凹坑:“他把一根錐子紮進去,引了一小碗的血出來,很疼,但我已經習慣了。然後我看見他把血倒進另一只黑色的小盅裏,似乎有白色的小東西在裏面動,還飄出了一縷白霧,被他抓進去蓋上了蓋子,之後我就不知道了。”
聽到白霧兩個字,百裏珩與連縱俱是神色一凜。難道萬骨枯的蠱蟲是用王塵的血養出來的?如果王塵不老不死,是否意味着那些蠱蟲也是殺不死的?
難怪王塵和仡徕并不在一起,仡徕不在意王塵事後去往哪裏,是他知道王塵死不了,所以自己的蠱也永遠出不了問題麽?
勾了了蒙着面紗把藥物調好,濃縮成黑血般的汁液,悉數灌進純金的瓶子裏。王塵拿到毒藥,立刻便想灌進嘴裏,卻被勾了了攔住:“這毒藥藥性很烈,服毒之人會全身化為血水,旁人沾到也會被腐蝕受傷。”
王塵捏緊藥瓶說:“那我去深山裏把自己埋起來,這樣便不會傷到人了。”
百裏珩出聲道:“這樣吧,本宮為你造一副純金的棺材,等你服下毒藥,就焊死棺椁,放到竹筏上順水漂向大海,竹筏泡爛了,棺椁沉入海底,你可以了無牽挂地死去,也不會傷害其他人。”
王塵第一次露出真心的笑容,站起來對他深深作揖:“大恩大德,來世再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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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王塵被暗衛帶下去休息,那個陰郁了一輩子的年輕人為了自己可以死而高興得春風滿面,三人心裏都很不是滋味。
勾了了在收拾殘局,百裏珩給自己和連縱倒下一杯茶。連縱接過茶杯,端在手裏問道:“那個毒藥……真能讓他死嗎?”
“爐鼎的體質世所罕見,真論起來,其實已經不算人間的肉體凡胎了。”百裏珩默然飲下杯中茶水,然後道,“我請勾醫官調制的藥,最多令他假死三個月。只不過毒藥會融化他的屍身,三個月之後,爐鼎重塑,全身的皮肉會重新長成,一身疤痕可以盡數消除。”
連縱滞了一會兒,道:“疤痕能消去,記憶呢?”
“所以殿下讓我在裏面加了一味忘憂草。”勾了了扣上藥箱,道,“對于尋常人而言,一劑忘憂草下去,前塵盡忘,此後終生都不會記起。但在王公子身上,我不敢保證藥效時間。”
沉默許久,連縱放下茶盞,道:“此事我來想辦法。既然答應了王塵給他一個了斷,我們自然要負責到底。”
三日後的城郊河畔,一座純金棺椁置于巨大的竹筏上,金匠提着工具在一旁等着,王塵難得換了一身幹淨的白衣,面色依然蒼白,眼裏卻閃動着雀躍的光。連縱和百裏珩看着他躺進棺材裏,甚至還來不及多交代一句話,就見他毫不留戀地咕咚一口喝光了毒藥。
片刻後,王塵的身體劇烈一顫,從七竅源源不斷地湧出黑血,幾乎淹過他的全身。毒藥發作得極快,金匠上前封棺時,血水已經蓄了半口棺材,王塵蒼白的面容慢慢沉了下去,徹底淹沒之前,他們看見他眼尾落下清淚,沒入渾濁的血水中,嘴角卻勾起快意的微笑,嗫嚅着嘴唇,似乎在說,自由了。
棺材徹底封死,侍衛把載着棺材的竹筏緩緩推下水,令其穩穩浮在水面上。
“竹筏用了特殊材質,可以經年不腐,本宮也派了侍衛,一路護送棺椁到下游。”百裏珩轉向連縱問,“你聯系的那人,确定可靠嗎?”
連縱攤手:“無憂山莊隐世多年,外界紛争一律不問,不過家母早前與那莊主有些交情,我這次又許諾他,從七曜門派人力免費護衛他的山莊五十年。作為交換,定期給王塵喂幾棵草的事,他總不至于還能辦砸吧。”
“也只能如此了。”百裏珩嘆息,“懵懂活過一世,總比日日陷在求死不得的痛苦裏好一些。”
“此事已了,咱們就該辦點正事了。”連縱話音一轉,涼聲道,“萬骨枯以王塵的心頭血煉成,現在王塵化屍,雖然不是真死,但總會對蠱蟲有點影響。最好趁着這三個月,把該了結的東西和人,一并除了。”
南梁西北邊境鬧匪患,連毅奉命前去圍剿,留下門主令讓連縱代為處理門中事務,百裏珩又成了監軍,便在七曜門混得更加理直氣壯。連縱向七曜門剩下的暗衛發出命令,暗中監視每一處停放屍骨的義莊及墳地。沒過幾日,江淮王家的屍骨不出他們所料地失竊了,連縱和百裏珩的反應很快,立刻便帶人循着蹤跡跟了過去。
仡徕用蠱蟲附身于屍骨之上,模仿湘西走屍把屍骨悄悄驅走。七曜門為了不打草驚蛇,一直默默跟随,意圖跟蹤到仡徕藏身的地方。然而就在他們将要收網時,忽然有暗衛急匆匆趕來禀報:“少主不好了,清落娘子遇刺!”
殺伐決斷時都吊兒郎當的連縱聽完這句話,險些從椅子上摔了下來。百裏珩趕緊上前扶他,卻被他失魂落魄地甩開,然後眼睜睜看着連縱踉跄起身,不顧一切地沖了出去。
暗衛無法做決定,為難地請示百裏珩:“殿下,那抓捕仡徕的行動……”
“你們按原計劃去抓,無論成功與否,及時撤離,不要戀戰。”百裏珩說罷,朝着連縱的方向追了過去。
清落娘子近來在京城別院小住,除了基本的護衛,還有七曜門留下的暗衛,連縱怎麽都沒想到,她竟然能在皇城腳下出了事。連縱像是聽不見旁人說話,一路瘋了似的飛奔,趕到住處時,暗衛上報的消息才在腦子裏編成完整的話,一個字一個字紮下來,和眼前景象一起撕扯他鮮血淋漓的心髒。
守護的暗衛自知犯下大錯,跪在一旁瑟瑟發抖,卻不敢當着連縱的面掀起那塊白布。
“掀開。”連縱攥着拳頭,赤紅的眼瞪着隆起貧瘠弧度的白布,生硬的字眼一點一點擠出牙縫,“我讓你,掀開。”
暗衛顫抖着把白布緩緩拉下,露出下面穿着清落娘子衣服的一具白骨。
咚的一聲,連縱腿一軟,跪在了地上。百裏珩趕過來攥住他的手腕,強行将他刻進掌心鮮血淋漓的手指張開,在他發瘋之前把人摁進自己懷裏:“連縱,冷靜一點,冷靜一點!”
連縱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頭疼得快要炸了,埋在百裏珩的胸口,只知野獸般粗喘着氣,含混不清地喃喃自語:“我不信,我不信……”
百裏珩感覺到自己的手背一涼,低頭才發覺,連縱無意識地湧出眼淚,大滴大滴地砸在了他的手背上。
這一刻,百裏珩仿佛能感受到他心髒撕裂般的痛,連帶着自己也喘不過氣來。
屋外又一陣騷動,本該在剿匪的永昌侯連毅出現在了門口,仿佛看不見地上狼狽成一團的親兒子,跌跌撞撞地徑直撲向那具白骨。
“清落,清落……不可能……”連毅失魂落魄地捧着白骨,試圖找出一絲曾經的痕跡,根本聽不進其他人說話。
眼看這父子倆都瘋了一般,百裏珩控着懷裏的連縱不讓他自戕,對着暗衛道:“到底出了什麽事?”
暗衛顫顫巍巍道:“屬下遵照門主吩咐,一直暗中保護,寸步不離清落娘子的,可……就在昨日,娘子在房中休息,來了一位姑娘登門拜訪,屬下在屋外守着,忽然聽見裏面茶杯落地的聲音,等屬下沖進門,那人已經消失,娘子也……”
萬骨枯不是由仡徕制成,只供他一人驅使麽?怎麽會有別人能用?百裏珩轉瞬間心念百轉,又厲聲質問:“寸步不離保護,何以連兇手都抓不住?”
“屬下該死!那人,那人實在古怪,像是憑空消失一般,且她的萬骨枯也極快,連反應的時間都麽沒有,清落娘子霎時便,便成白骨了,屬下連搭救都來不及……屬下死罪,請門主賜死!”
“不。”一片死寂之中,忽然聽得連毅笑了一聲。
暗衛驚恐地擡頭,卻見連毅捧起一截手骨,大笑道:“不是她!這不是她!”
暗衛們怕門主是傷心瘋了,可連縱卻也忽然擡起頭,狼狽起身撲過去,兩人對着看那截手骨,愣了半晌,連縱也大笑起來。
“清落少時斷過一截小指,後來重新接上的,骨頭上肯定有痕跡,這個沒有,她的手是完好的,她不是清落!縱兒,你娘親還活着!”連毅說罷,竟和連縱一起喜極而泣。
虛驚一場的百裏珩大松一口氣,看着劫後餘生抱頭痛哭的父子倆,知道他們倆這回都靠不住了。
他喚來暗衛詢問:“清落娘子認識那個人嗎?”
暗衛答道:“是樂坊裏娘子的一位舊相識,從前也來找娘子讨教過琴藝,昨日娘子很親切地請人進屋了。當時屬下并未看出什麽不妥,可事後再去搜樂坊,坊主卻說那人年前就離開樂坊了。”
百裏珩沉吟片刻,又問:“你進門的時候,有沒有看見萬骨枯腐蝕皮肉的過程?”
暗衛搖頭:“那人出現與消失,還有娘子成了一具白骨,都是一眨眼的功夫,屬下什麽都沒有看清。”
“萬骨枯再快,也是真蟲子作祟,怎麽可能一點過程都沒有?除非這不是蠱術,而是障眼法。”百裏珩的臉色慢慢沉了下來,“擅長使這些蒙蔽眼睛的術法,又熟悉萬骨枯的,可不就只有千華門麽?”
老侯爺已經冷靜下來,拍拍衣服尴尬地站起來,若無其事地與百裏珩讨論細節。百裏珩把坐在地上沒緩過神的連縱拽起來,嫌棄地用袖口給他擦擦眼淚:“連大少爺,留到下次出嫁再哭吧。”
“你才出嫁。”連縱嘟囔一句,拉着百裏珩的袖子蓋在臉上吸眼淚,順便吸了幾口淡香,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對暗衛下令,“再發一道懸賞,全境搜捕千華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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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質是想搞互攻愛情的,劇情弱到帶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