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九 出征
百裏珩再睜開眼時,已是第二日午後。他從自己的床榻上醒來,宿醉鬧得他頭疼欲裂。他捂着腦袋喚人來洗漱更衣,等侍女把兌好玫瑰汁子的洗臉水端上來時,他望着波動的水面,腦子裏忽的閃過一些不合時宜的情景。
“殿下,您怎麽了?”侍女關切問道。
“沒,沒什麽。”百裏珩心不在焉地接過帕子,蓋在臉上緩和直冒上來的熱氣,擦了半天也沒把那些畫面甩出腦子。
那是什麽……?他好好喝着酒,然後……咬了連縱的嘴?連縱還,還回吻了?
初遇時彼此為了掩飾身份,又為了惡心對方,親過那一回。接着就是宮裏他拿陷阱坑連縱,二人打着打着打出失心瘋,不知怎麽的就又親了一次。再後來,他二人默契地再也沒提過這些丢人的事,只當那時的腦子都被狗吃了。難道昨天夜裏他喝醉了酒,又被什麽奇怪的東西附身了不成??
“昨天夜裏……本宮醉了,沒做什麽逾矩之事吧?”百裏珩試探着問自己的心腹太監元德。
“殿下您忘了?您昨夜說要跟連世子清清靜靜地喝酒,讓奴才們都不許近身伺候,奴才們都在岸上候着呢。”元德以為百裏珩怕自己喝醉失态,連忙安撫他,“殿下寬心,就算酒後有什麽失禮之處,能看見的也就連世子一人。連世子仗義,想來不會出去編排殿下的。”
亭子建在湖中,離岸邊有一段距離,加上夜色昏暗,宮人們應當是看不清什麽。只是一顆心放下一半,另一半又懸起來了:若是真幹了那事,光其他人不知道有什麽用,連縱堂堂七曜門少主,卻叫自己一個大男人輕薄了去,他還不得鬧得天翻地覆不可!
百裏珩又想到,那短暫一咬之後,還有更長的唇舌交纏,似乎是連縱主動的,這又怎麽說?被一個男人親了,惡心得氣不過,要狠狠報複回來?這蠢事做一次也就罷了,他們倆怎麽還在這牛角尖上鑽個沒完了!
百裏珩心亂如麻地想了好一陣,手裏的帕子涼了也沒反應過來。侍女疑惑不解,又端上醒酒湯:“殿下把這湯喝了吧,頭次醉酒最是難受,喝點醒酒湯去去癔症,醒了神便舒坦了。”
癔症?百裏珩端起醒酒湯,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只覺得似夢似幻的古怪記憶頓時有了解法。對,這莫名其妙的記憶,說不定只是他自己做的一個夢!
為了驗證,百裏珩又問小太監:“後來連世子怎麽回去的?”
“殿下醉得睡着了,世子便喚奴才們過來,吩咐好生帶殿下回去休息,便自己走出宮回去了。”
聽了回答,百裏珩剩下一半心也放回了肚子裏。能自己走回去,證明連縱還沒醉,既然沒醉,就不可能對那種荒唐事無動于衷,更不可能跟着發酒瘋,起碼也得跟他打個三百回合,把亭子頂掀了才是。由此可見,那就是自己做的一個夢,不必當真,不必當真。
百裏珩幾乎是把這團理不清的心緒燙手山芋一樣從腦子裏丢了出去,管它前因後果三七二十一,一句做夢蓋棺定論,誰也別想從他嘴裏挖出半個字來。
剛洗漱完,皇帝身邊的太監便來報,皇帝有要事宣他。百裏珩匆匆起身趕去,便見到皇帝肅然坐于上首,書案前擺着一封加急軍報。幾位要緊的重臣都在堂下候着,永昌侯的位置站着的那道背影,一看便知是連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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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侯怎麽沒來?”有人問了一句。
“家母晨起胎動不适,侯爺陪着去看大夫,故而讓我代為聽事。”連縱答得懶懶的,張揚的嗓音帶了點剛睡醒的黏軟,似乎也是熬夜晚起了。百裏珩悄悄偏過頭去看,見連縱眼下果然有淡淡的青黑。
皇帝沒工夫理會這些細節,對衆人說了軍報內容:“烏茲國說梁國害死了國君的愛妃,為讨公道,向梁國宣戰了。”
衆人一片嘩然。連縱先冷笑道:“他倒是好算計,自己吸幹了妻兒的血,最後一寸屍骨也不放過,還要再拿來為自己鋪一次路。”
“先前烏茲國為重開紫鉛礦做了不少準備,趁此機會,他以千華門主丈夫的名義大肆收編原來的門徒,把千華門大半精銳又籠絡了回去。”皇帝神色凝重地補充,“千華的原料都在他手上,若是知道秘方的門徒歸順烏茲國,叫他們研制出大量千華,梁國恐怕不是他們的對手。”
柳千媚畢生經營,在他手裏算是從頭到尾利用了個幹淨。
有臣子道:“陛下,烏茲國欺人太甚,咱們定要迎戰,殺殺他的威風!”
“兩國開戰是大事,怎可如此草率?”另一人反駁道,“陛下,據說烏茲國先前與西齊交戰,西齊不敵烏茲,處處潰敗。如今正是烏茲國士氣大漲之時,我們何必去碰這個硬茬?”
連縱語氣慵懶,說的話卻極不客氣:“大人的意思是,檄文下到城門口了,咱們還得避開鋒芒,怎麽避?是奉出糧草金銀向烏茲求饒呢,還是幹脆對烏茲俯首稱臣?”
“你!”被怼的大臣臉色難看,冷聲道,“若不是七曜門魯莽行事,殺了烏茲國君的妃子,他們何以會抓到把柄打上門來?世子口口聲聲說要戰,怕不是盼着大梁內憂外患,好借機立功上位吧?”
“住口!”皇帝厲聲喝止差點掐起來的二人,“清落娘子被劫,是朕下令不惜一切代價救她回來,何況烏茲國想開戰,愛妃也好乞丐也好,什麽不能做借口?敵人打到家門口了,你們互相推诿便能禦敵嗎!”
“臣等惶恐,請陛下息怒。”衆位臣子趕忙跪下請罪。
“陛下,我……”連縱請兵出征的話剛說了一半,便被百裏珩打斷:“父皇,兒臣願帶兵迎敵。”
這下視線又都聚焦到了六皇子身上。
“果真?”皇帝眼前一亮,又蹙起眉,“可他們手上有紫鉛礦,若大量制成千華,你可有把握應對?”
“且不說千華秘方只在門主和她心腹手中,她的心腹介于舊怨不一定會歸順烏茲,就算千華真被烏茲國制成了,勾醫官研制了半成品的解藥,雖無法完全解毒,但比清心丸副作用小一些,帶去戰場應急也足夠了。”百裏珩對皇帝行了一禮,鄭重道,“兒臣熟悉千華,又與烏茲國打過交道,因此毛遂自薦,懇請父皇允準。”
皇帝思忖片刻,便大手一揮:“好!朕便封你為主将,率兵十萬,前往西北邊境禦敵!”
連縱還想再說什麽,被百裏珩暗地裏捅了一手肘。接着便是百裏珩領命謝恩,皇帝的诏令頒布下去,再沒了連縱開口的機會。
走出殿外,連縱跟在百裏珩身邊,還未開口便聽得百裏珩嘆氣:“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可你看方才那些大臣的架勢,你若要請戰,不就正落了好大喜功的話柄麽?到時候就算大軍凱旋,你也不一定能轉變人心,反而更把七曜門推上風口浪尖。真到功高震主那日,你覺得我父皇會怎麽選?”
連縱啞口半晌,才道:“可你一直在收斂鋒芒,領了這份差,不也把你自己推到其他皇子眼下了麽?”
百裏珩緩下神情:“大不了打完仗就解甲歸田,他們還能吃了我不成?你放心,我一個人,總比你一大家子應付得輕松。”
“我就是不放心你一個人!”連縱腦子一熱,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兵書讀得再多也不是真刀真槍,真上了戰場誰知道是什麽光景?你要去也罷,必須帶上我,哪怕給你做個貼身親衛,也能護着你一些。”
百裏珩的手腕被握得發燙,連帶着耳根也燙了起來。他掙了兩下沒有掙開,只好板起臉來:“你能不能別鬧了?侯夫人懷着孩子,侯爺無暇理事,七曜門上下都得你來拿主意。何況仡徕一日未抓住,江湖就一日不得安生,這個節骨眼上,你撂得下挑子去西北嗎?”
連縱一怔,一門心思貼着百裏珩的沖動歇了幾分,帶着親昵打鬧意味的手也漸漸松了。百裏珩得到空閑,抽回自己的手便要走,轉身前頓了一瞬,還是伸手拍了拍連縱的肩,緩聲道:“你照顧好自己,凡事別太沖動。等我回來,還找你喝酒。”
百裏珩垂下眼睫,連帶着隐去許多未盡之言,轉身走下臺階,一步一步離開了連縱的視線。
連縱怔怔地站在原地,擡手撫上自己的肩,那裏似乎還留着被那人碰過的餘溫。百裏珩臨別前的一拍肩,仿佛二人是再平常不過的好兄弟。可他難道不記得昨天夜裏的吻了麽?如果不記得,為什麽好端端提一句喝酒?但如果記得,又為什麽是這一副淡然自若、滿不在意的樣子?他是不願意接受,還是根本沒把自己的這些悸動失控放在心上?
戰場軍機不可延誤,将士們得了軍令立刻就集結出征,烏泱泱的人忙得團團轉,連縱再也找不到和百裏珩單獨說話的機會。臨別前的最後一眼,是他走上城樓,隔着城牆和黃沙,看着身着銀白戰甲的百裏珩,領兵駕着戰馬絕塵而去。他總覺得,百裏珩臨走前的話也好,離去的身影也好,再怎麽有條不紊,也隐隐透出一股落荒而逃的味道。
只不過生氣也好,失望也罷,他也沒有多少空暇細細咀嚼這些情緒。暗衛報上門中事務,俨然把他當成了臨時門主。他只得暫且丢開胡思亂想,昏天黑地地忙了起來。前一晚上還被他以為火燒眉毛不得不訴諸的衷腸,就這麽被強行打斷,填入一大段無所适從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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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立馬就回來了,已經在吭吭哧哧寫表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