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貧僧戒色(8)

“俗語有雲:愛之深,責之切。施主的這位長輩真是用心良苦啊……”遲悼嘆了口氣,臉上露出釋然和贊嘆的表情。

他當即滿臉歉意道:“此事是貧僧狹隘了,未料其中有這樣的隐情,之前對令堂多有誤會,實在失禮!”

雲來見遲悼如此通情達理,頓時心頭一松,趕緊寬慰道:“大師言重了!大師慈悲為懷,并未有失禮之處,若母親知曉此事,她定不會怪你!”

遲悼這才收了尴尬表情。

雲來回想起雲素月多年的教誨,不由滿臉感慨:“母親向來對我愛護有加,她罰我的同時何嘗不是在懲罰自己?每次我犯錯受罰,她心中想必比我要痛苦千倍萬倍!”

系統氣得在一旁吱哇亂叫:“哇呀呀呀…氣死我了,這個世界的主角也太蠢了吧!到現在還看不清雲素月的真面目!主人你怎麽還替那個女人說話?你也被主角傳染了嗎!”

遲悼不理它,臉上露出不忍之色,遲疑道:“令堂每每親自動刑提醒你勿忘複仇,內心必是萬分煎熬的。施主身為人子,怎可對她的痛苦視而不見?”

“這……”被遲悼這麽一說,雲來頓時不安起來,他自然不希望母親承受痛苦,可是這事又如何解決呢?

遲悼趁機提議道:“不若将這差事交由外人,你母親看不到你受傷,心裏想必就好受許多了。施主若是信得過貧僧,不如由貧僧代勞如何?”

雲來一聽,頓時眼前一亮:對呀,既然母親不忍下手,找別人來不就行了?而且這樣他來找大師就不是為了快樂,而是受罪了,母親也不會禁止他見大師。

雲來瞬間覺得事情柳暗花明起來,他強忍激動地對遲悼說:“多謝大師指點!我這就回去請示母親。過幾日再來拜會大師!”

目送雲來的背影遠去,遲悼嘴角勾起一絲嘲諷的笑意:不就是道德綁架嗎,當誰不會呢?

【綠茶守則第六條:道德綁架是個好物,要善用。】

系統這會才回過味來:“主人,你吹捧雲素月是為了讓她沒法再虐待主角嗎?”

遲悼微微一笑:“不只是這樣。被公然奪走對雲來的掌控權,那個女人肯定忍不了。我等着她對我出手!”

不把雲素月逼到狗急跳牆的地步,她怎麽會露出馬腳給他抓?又怎麽讓雲來看清她的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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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悼可不希望把雲素月滅了,結果雲來卻天天懷念那個惡毒的綠茶女,悔恨自己沒有保護好她,那樣也太惡心了!

雲府。

雲來一進門就去找雲素月請罪,他噗通跪下,誠心忏悔道:“母親,兒子這次出門,才知道母親背地裏為我承受了多少,之前我還頂撞母親,實在是太不孝了!”

雲素月原本還為雲來去見無念生氣,一聽這話頓時心花怒放,和顏悅色道:“好孩子,知道錯了就好!俗話說得好,傷在兒身,痛在娘心。為娘把你當親生骨肉,又怎麽會不疼你?”

雲來聽了這話,頓時心裏更有底了,信心滿滿地将無念的提議說了。雲素月聽着聽着,臉上的喜色漸漸褪去,露出一個吃shi的表情。

雲來最後總結道:“母親對我一片拳拳愛心,兒子又怎能不為母親着想?那無念大師德行兼備,母親也親口誇贊過的,由他代勞,想必母親也是放心的!”

雲素月:“……”

她能說不行嗎?她能說自己折磨雲來不僅不難過,甚至還很爽,到現在都已經上.瘾了,一天不折騰他就渾身難受嗎?

雲素月只能從遲悼的身份上下文章:“無念大師畢竟是方外之人,怎好太過麻煩人家——況且出家人講究慈悲為懷,讓他行此酷烈之事,娘只怕會壞了大師的修行啊!”

為了和無念見面的機會,雲來也是豁出去了:“母親多慮了!無念大師曾言:‘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讓大師代行家法等于也是助他修行。大師菩薩心腸,若能替世人承受苦難,他只會高興,又怎會見怪?”

雲素月心裏憋屈得不行,硬着頭皮道:“此事交由外人,母親到底不放心,不若交給王媽媽……”

不等王媽媽附和,雲來立刻孺慕地看向她:“王媽媽也是看着兒子長大的,她對兒子的感情同樣深厚,想必心裏也是不忍的!況且以仆淩主畢竟有違天道,母親還是不要為難她了!”

王媽媽:“……”

看着雲來溫和中隐隐透着威脅的目光,王媽媽打了個激靈,連忙讨好地笑道:“是是是!老奴哪敢對少爺不敬,夫人便是将這差事交派下來,老奴也不忍心重罰啊!”

雲素月狠狠地瞪了王媽媽一眼,眼珠一轉,抹着眼淚灰心道:“罷罷罷!你要去找那個無念就去吧,我是管不了你了!”

她随即又傷心欲絕道:“我原本以為你是真心悔過,哪知你原來是厭煩了我的管教,甚至不惜勾結外人花言巧語哄騙我,好出去逍遙快活!”

雲素月看着雲來怔然的模樣,突然氣極了似的,冷嘲熱諷道:“是!我不過是個妾室,不是你的正經母親,我沒有權利管教你!你肯喊我一聲‘母親’,我就該燒香拜佛了!怎麽能奢求你對我恭恭敬敬?”

王媽媽連忙勸解道:“夫人,可不能說這氣話!少爺是您一手撫養大的,他怎麽會不敬您?定是外面的下流坯子把少爺帶壞了!”

王媽媽不說這話,雲來還有些愧疚,一聽王媽媽居然用“下流坯子”來形容無念,雲來的火氣頓時上來了。

不管這件事是非對錯如何,無念是完全沒有任何過錯的。大師的一片好心,怎可讓人如此作踐?

他剛要為無念辯解,雲素月卻似乎很認同她的話,氣憤道:“你就會替他找借口,我看有些人根子上就歪了,你就是再怎麽教也教不好。外面那麽多德才兼備的孝子不去結交,偏偏跟個和尚……”

“母親!”

雲來突然大聲打斷道。雲素月吓了一跳,轉頭看去,卻見雲來氣得胸膛不停起伏,臉上滿是悲憤和哀傷。

雲素月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雲來,頓時有些莫名的不安。她回想了一下自己剛才的話,這才發現一時激動說了些不該說的話,不由暗自後悔。

往常這個時候,雲來早就羞愧得無地自容,跪地苦苦哀求自己息怒了,今天的雲來卻不僅沒有請罪,反而還自己站了起來。雲素月看着高大的養子,想像往常一樣呵斥他,張了張嘴卻什麽也沒說出口。

雲素月眼睛一眨,兩行淚頓時流了下來,此時的哭泣終于有了幾分真情實意:“嗚嗚嗚……我可憐的徽兒啊!若是你還在世,定不會讓母親如此傷心難過……”

此時的雲來心情前所未有的疲憊。

又來了,每次雲素月有絲毫的不滿意,她都會罵自己不孝,罵自己狼心狗肺,懷念那個死去的親生孩子,把自己的所有付出視若無睹。

雲來實在不知還能做到什麽地步?

每日晨昏定省、伺候起居細心周到,刻苦練武,學習無一日懈怠,雲素月想打想罵,雲來哪次不是認打認罰?她說父母之仇未報,不能享樂,自己吃糠咽菜、卧薪嘗膽一做就是二十年!

正是由于對雲素月的愧疚,對雲素月的信任和敬畏,他放任她總攬阖府大權,他對她的奢侈生活不聞不問,他在她面前唯唯諾諾,對她的吩咐從不敢打絲毫的折扣。

小杖則受,大杖則走。對于生身父母的管教,尚且有所受有所不受,雲來卻将雲素月所施與的一切照單全收,這難道都不能贏得她的一二信任嗎?

即使是面對自己的親生母親,雲來也不可能做得更好了。可是雲素月總是不滿意,總是斥責他、辱罵他、懷疑他,對他的痛苦視而不見,一有不順便将他棄如敝履。

她到底要怎樣才能甘休?難道一定要自己卑微到極點,低到塵埃裏,變成任人擺布的牛馬,她才會滿意嗎?

雲素月還在哭,雲來看着她悲凄的樣子,心裏卻奇怪的沒有多少觸動。往日的一幕幕清晰地浮現在眼前,讓雲來的心神前所未有的清明。

此時的他突然對雲素月有了深切的懷疑:這個女人真的愛她的孩子嗎?她所謂的愛,就是痛失愛子後每日穿金戴銀、錦衣玉食;她所謂的愛,就是揮霍侯府的財富,卻不将它們用在組建複仇力量上;她所謂的愛,就是每日督促雲來報仇,自己卻無動于衷,只等着坐享其成……

夭折的孩子不入祠堂,連雲來都記得每逢祭日給這位代他身死的弟弟燒香祭奠,雲素月除了會在那天住進祠堂,為建平侯及夫人焚香祭拜,還會暗地裏為他禱告祈福嗎?

以雲來貼身伺候雲素月的次數來看,至少他從未見過雲素月為那個孩子傷心難過,除了斥責自己不孝的時候。

想到這裏,雲來深深嘆了口氣,慢慢脫.下上衣,露出身上猙獰的傷疤,滿面感傷道:“母親,兒子若果真不孝,這些傷如何會出現在兒子身上?”

雲素月的哭聲立刻一頓,她看着讓人心驚肉跳的密集傷痕,一時間哽住。

雲來雙眼緊盯着她,平靜地繼續道:“若兒子果真不孝,為何要一次次老實承受母親的責罰和虐打,從不逃離反抗?”

見雲素月吶吶不語,他突然自嘲一笑:“母親還記得,我是什麽時候突破成一流高手的嗎?”

雲素月被他問住,頓時有些尴尬。對于雲來的事,她實在是很不上心。雲來似乎也預料到了,自己答道:“是十五歲!”

雲來又問:“母親還記得,你有多少次罰我受刑後不準上藥,不許喝水吃飯,只能待在柴房裏苦捱嗎?”

這個問題雲素月更是答不上來,雲來卻對此記憶猶新,嘆息道:“一百七十九次!”

“母親覺得,兒子若果真不孝,那個小小的柴房,關得住我嗎?”

雲來眼神深邃,似乎想要看到雲素月心裏去。面對前所未有強硬起來的雲來,雲素月下意識地回避他的視線,之前的嚣張氣焰頓時湮沒無形。

她似乎此時才突然意識到,自己不過是雲來的庶母。父親的妾室在嫡出的少爺面前,不過是地位高一點的奴仆罷了。

見雲素月有些怯怯的,雲來嘆了口氣,溫聲道:“母親好好想想吧,我知您此時定不願看見我,兒子就不多打擾了!”

他說完,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退出正房,臨走前還貼心地掩上門。

腳步聲漸漸遠去。

雲素月呆愣了好一會,見雲來走了,這才一把抓住王媽媽的手,焦急地低聲道:“王媽媽,怎麽辦?雲來是不是要脫離我的掌控了?他會不會把我趕出雲府?”

王媽媽跟她一榮俱榮,此時趕緊安撫自己的主子:“夫人,放寬心!您畢竟養了他二十年,他要是敢對您不敬,那就是大不孝!他不敢的,您千萬別自亂陣腳!”

聽了王媽媽的話,想起雲來臨走時禮數周到的告退,雲素月這才安心,憤憤地罵道:“我看他就是心野了!聽了外人幾句挑唆就敢這樣對我!老娘就是養條狗,幾十年也該養熟了!”

王媽媽積極出主意道:“夫人,雲來向來耳根子軟、又被您調.教得孝順聽話,倒是不難對付——關鍵就在這個無念,咱可不能讓他再壞事了!”

“該死的和尚!”雲素月用力捏着帕子,眼裏兇光畢露。她還未想出對付無念的辦法,一旁的王媽媽突然狡猾一笑,湊近了她悄聲道:

“夫人,老身倒是有個主意……”

一牆之隔的地方,雲來貓一般輕巧地從房梁上落下,動作輕得不驚起一絲灰塵。他迅速地從原地離開,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偷聽這種事,雲來向來是不屑為之的,然而方才走出門後,原本打算徑直離開的雲來卻鬼使神差地留下聽壁角。

聽到的內容既出乎他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他有些意興闌珊,沒想到雲素月背着他的時候是這樣的。主仆倆談論起他來,不像是在聊自己的兒子和小主人,而是在讨論什麽不值一提的、需要警惕敵對的外人,這讓他很是心冷。

等聽到兩人商量的對付無念的辦法,雲來更是覺得荒唐:一個處處表現得正直無比的母親,會用這樣毀人清白的下作手段嗎?

朝夕相處的母親突然被證實有兩副面孔,這讓雲來有種榜樣崩塌的茫然感,他開始懷疑一直以來相信的東西是不是真的值得他去堅持。

雲來正出神地想着事情,一擡頭才發現不知不覺走到了祠堂邊上。

雲素月從來不準他進祠堂,說是他大仇未報無顏去見父母,等他手刃仇敵的那一天,她才會選良辰吉日讓他正式地拜見雙親,告慰在天之靈。

對于雲素月的說辭,雲來一直都很認同,也願意遵從她立下的規矩,但是今天,雲來有一種沖動:他想去見一見父母。

兒子想見父母,這是多麽天經地義的事,還用得着挑日子嗎?

想到這,雲來徑直走到門口。祠堂的大門被一把鎖鎖住,他想了想,沒去動它,運起輕功從窗戶翻了進去。

走到暗紅的寬大供桌前,雲來深深看了一眼父母的牌位,面露懷念。

子女對父母的依戀是刻在血脈裏的,遙想建平侯夫婦生前的音容,雲來眼含熱淚,一掀衣擺跪了下來。

“爹,娘!孩兒來看你們了!”

雲來重重地磕下頭去,額頭抵着地面,低低地嗚咽,不覺已是淚流滿面。

許久之後,雲來站起身來,想為父母上柱香,找了半天卻沒找到立香和蠟燭。雲來翻找一陣,這才從供桌底下找到一摞有些發潮的香燭。

雲來皺起眉頭,扔了香,決定去買些質量好的香燭。他正要離開,回頭看看供桌,突然心裏一動,伸手摸了一把。

看着指尖沾着的薄薄一層灰塵,雲來臉色很難看。他又四處觀察了一陣,越看越是心頭冒火。

除了最重要的供桌和牌位,祠堂的其他地方都很幹淨,幹淨得甚至沒有多少祭拜的痕跡:燒紙錢的銅盆裏只有少量陳舊的灰燼,供桌上沒有燒香留下的煙火熏烤的痕跡,祠堂裏也沒有燃香的氣味……

想到雲素月日日到祠堂參拜供奉,雲來嘴角浮起一絲冷笑,心裏對于那個稱呼“母親”的人算是有了新的認識。

那個女人如果只是為了裝模作樣,那她必然在祠堂裏呆不住。

想到這,雲來在祠堂裏四處游走,兩只眼睛鷹隼般掃視四周。他突然注意到一塊地磚有異樣,立刻蹲下身掀開地磚,一個地道口露了出來。

雲來卻沒怎麽意外,反而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他看着幽幽的地道口,眼裏閃過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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