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貧僧戒色(7)
遲悼郁悶地回到慧僧禪院,剛一進門,鑒德已經迎了上來,顯然是等候多時了。
和一章戲份都沒有,在故事中連背景板都算不上的無念比起來,這位鑒德和尚算是和主角有一點交集。
雲來還不知道韋芊芊身份的時候,兩人曾在慧僧禪院借宿過一晚。韋芊芊那時就想給雲來下藥,卻被細心的鑒德發現,暗中換掉了下藥的茶水。
鑒德還想去提醒雲來一二,結果正好被韋芊芊撞見。韋芊芊裝出含羞帶怯的小女兒态,成功打消了鑒德的疑慮。
離開寺廟後,懷恨在心的韋芊芊背着雲來暗中返回禪院,殺死鑒德以洩私憤。
遲悼本以為鑒德是個吃齋念佛的正經和尚,沒想到這貨面上看着寶相莊嚴,內裏居然是個沒正行的逗比。
他和遲悼剛見面的時候還端着架子,混熟了以後在熟人面前已經懶得裝了。這會見了遲悼,鑒德笑嘻嘻地打招呼:“無念師弟,今日有何斬獲啊?”
遲悼很想吐槽:你一個慈悲為懷的和尚,開口閉口斬獲這合适嗎?
不過鑒德不介意他懲兇除惡,遲悼自然也不會自找麻煩,因此只是問道:“鑒德師兄,最近沒有來禪院找麻煩的吧?”
鑒德搓了搓手,有些興奮:“沒有沒有,倒是有不少信徒過來燒香拜佛,院裏香火都旺盛了好多!”
遲悼點點頭,他每次動手後都會通知對方的仇家,讓他們火速趕來滅口,自己則飄然而去。
除了已經去見佛祖的當事人,連受益的苦主也鮮少見到他的面,因此他的身份雖不能說瞞得滴水不漏,至少也是極少人知道。
那些大仇得報的苦主隐約聽說動手的是個和尚,又不知道他在哪座寺廟修行,只好廣撒網見個寺廟就去燒香還願。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無力報仇的希望佛祖快快顯靈收了那些孽障,因此也有樣學樣跑去寺廟燒香許願。
方圓千裏的寺廟一時間香火大盛。除了慧僧禪院,其他沾光的寺廟也還有不少。
對于禪院最近的收入,鑒德很是滿意,只是有一點他不太理解:“師弟啊,最近有些信衆被佛法感召,想要皈依我佛,你為何要阻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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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都要入夥當和尚了,哪有把人往外推的?師弟你這指導思想很有問題啊!)
遲悼有些無奈:禪院一直以來都無人問津,偏偏有人在這個時候入院,你就沒想過為什麽?
有些人遲悼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小心思。那些淫.賊雖說仇家遍天下,但也不是沒有親朋故舊的,萬一自己被識破了身份,那些人跑去告密,你就不怕惹上殺身之禍?
就是寺裏那幾個沙彌僧,算是知根知底的,遲悼都沒敢把自己做的事告訴他們,鑒德也知道利害,很知趣的守口如瓶。
對于這些道理,遲悼相信鑒德還是懂的,他只是習慣性的嘴上抱怨幾句。
因此,他也只淡淡說了句:“心不誠之人,收入我佛座下,又有何益?”
鑒德:好家夥,你一眼就看得出對方心誠不誠,師弟你牛逼!
鑒德心裏有些不服氣,下意識就想杠一下:“師弟佛法大有精進,愚兄受教了!只是如此一來,不知何年何月禪院才能恢複往日榮光啊!”
遲悼懶得理他,開口回怼道:“師兄,你着相了!佛在心中,不在頭頂方寸之間也!所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既然一切成空,師兄眼中怎麽還看得見三千煩惱絲?心中怎麽還有僧俗之別?”
鑒德翻了個白眼:……廢話,我當然看得見,我又不瞎!
不過既然一切都成空了,那還有什麽好說的?
見遲悼一句話就把天聊死,鑒德識相的認栽,方外之人的出塵仙氣一秒散光。
挖了挖耳朵,鑒德十分接地氣地問:“師弟,已近午時,今日午膳吃什麽?”
遲悼滿意的點點頭:這才對嘛,早這樣多輕松!都是半吊子的裝門面和尚,連經文都沒背熟幾本,入門十戒都犯了個七七八八,裝什麽得道高僧啊?
意識到鑒德有甩包袱的意思,遲悼毫不客氣地揭穿道:“師兄,今日輪到你下廚!”
鑒德立刻大倒苦水:“師弟有所不知,愚兄自小心善,見不得殺生。師弟既已破了殺戒,往後這殺生害命之事,便都托付給師弟了——愚兄佛法還未修到家,實在不敢沾染這些罪孽!”
(咳,師弟啊,這麽喜歡見血就去把後院的雞殺了吧?順便再把午飯做了吧?)
遲悼滿臉不贊同:“師兄既知修行不夠,更該多多借助紅塵磨砺自身,怎可一味退避?須知世間萬物皆有定數,命中注定你要沾染因果,又豈是避得開的?師兄避世之舉,毋乃太過一廂情願?”
(師兄,昨日、前日、大前日都是我下廚,該你的就是你的,你以為賴得掉嗎?)
鑒德厚着臉皮道:“師弟佛法高深,不比愚兄修為低微,若是由愚兄去超度那些無辜枉死的生靈……只怕它們不肯入輪回啊!”
(你廚藝好,你來!我去怕不要讓那些山珍海味死不瞑目?)
遲悼一甩袍袖,怫然不悅道:“師兄此言差矣!佛曰普度,道曰獨善。既已遁入空門,不渡世人,只顧渡己,師兄的佛未免修的太狹隘了!”
“況且師兄身為住持,更該以身作則!如此只顧推诿于人,豈非有失身份?”
(知道廚藝不好還不多練練?身為師兄,哪有把活都推給師弟,自己坐享其成的。要臉不?)
鑒德的臉皮厚度顯然超過了遲悼的預期,他振振有詞道:“天地有極,人亦如此。須知世間萬物,強求太過便會生出執念。師弟又何必苦苦相逼!”
(饒了我吧,我真不會做飯!)
遲悼冷笑一聲:“君子之于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師兄欲效齊桓晉文之事呼?”
(不忍心殺生,所以不肯做飯,糊弄鬼呢?有本事你別吃啊!)
兩個臉皮奇厚的貨挂羊頭賣狗肉的吵了一路,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後只好靠猜拳定勝負。
午時剛過,禪院的後山便飄出了小雞炖蘑菇的誘人香味。
兩人都不是啥正經和尚,向來酒肉葷腥不忌。遲悼沒來時,鑒德身為住持還要點臉,只是自己偷偷開小竈。遲悼一來,原本獨木難支的鑒德立刻遇到了盟友,倆人一見如故,一拍即合,狼狽為奸,行為也越來越大膽,一到飯點滿院都是雞鴨魚肉的香味。
要是佛祖他老人家在天有靈,看到這一幕,怕不得氣得親自下凡來掐死這兩個不肖弟子。
可惜沒人看見,看見的也沒人管得了——整個寺廟就這倆正經和尚,那些小沙彌連“正式編制”都沒有,哪裏敢管到住持頭上去。
飯堂裏。
聞着後山飄來的香味,吃着毫無葷油的齋飯,一衆沙彌們眼觀鼻鼻觀心,恍若未覺,顯然是修行又上一個臺階了。
啊,又是覺得自家禪院要完的一天呢!
直到天色擦黑,在路上磨蹭了一章半的雲來才風塵仆仆地趕到了慧僧禪院。
接觸到無念關切的目光,雲來愧疚地低着頭不敢看他。他兩手握拳,做了好一會心理建設也沒敢開口。
見雲來不說話,遲悼也不在意,主動寒暄道:“雲施主許久沒來了,可是家中有事?”
雲來含糊地應了一聲,還是不說話。
遲悼瞥他一眼,頓時心中有數,關心道:“施主這一路可還順遂?我觀施主身上似是有些不妥……”
被遲悼看出問題,雲來吓了一跳,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似是生怕無念去看他背上的傷。
遲悼立刻洞悉了雲來的心事,苦笑道:“卻是貧僧多慮了,家中有那樣一位長輩,施主的傷想必是好不了的!”
他說罷嘆了口氣,轉身就往禪院大門走去:“施主請回吧!貧僧修行不夠,不忍見施主受苦,既是無力援手,也只好…眼不見,為淨了!”
“大師!大師留步!”
眼看遲悼一點情面也不肯留,就要和他斷絕來往,雲來趕緊沖過去攔在他面前。
他此時腦子裏很亂,這個結果原本是很理想的:不刻意,自然而然,又是無念主動斷交,不用擔心自己提出來傷了無念顏面,可是……他不甘心就這樣結束。
就算要斷交,他也不願意在無念心中自己就是個執迷不悟的形象,他希望至少能做到好聚好散。
遲悼站着不動,靜靜地看着他,眼神清明。他在等雲來的一個解釋,一句承諾。
看着這樣的一雙眼睛,雲來突然想把自己多年來背負的一切竹筒倒豆子一樣全部說出來。之後不管大師是心生厭惡還是表示理解,他都能平靜地接受。
于是,他拉着遲悼坐在禪院的臺階上,開口道:“不瞞大師,在我身上留下傷痕的,是一位将我一手帶大的姨娘……”
雲來把自己的身世以及背負的仇恨全都告訴了遲悼,然後便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遲悼的反應。
大師會怎麽看自己呢?他會不會覺得自己戾氣太重,執念太深?畢竟僧人都是講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
他會勸說自己放棄仇恨嗎?會覺得母親狠辣無情嗎?會認為自己弑君大逆不道嗎?
某一個瞬間,雲來有些後悔将身世告訴無念,但他也清楚,如果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他還是做不到隐瞞無念。
看着緊張的雲來,遲悼平靜地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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