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果然不出寶珠所料, 秦婳淋了雨開始體熱。
秦元鞍得知消息,下朝後從太醫院裏請來太醫為秦婳號脈,她偏着腦袋朝窗戶外張望, 不甚清晰的腦子裏面反複回想着那日傅時珣說的話。
她已經不在了。
竟是越想越覺得有幾分心酸在裏頭。
看着這陰沉的天, 秦婳低低嘆息, 轉過腦袋不經意對上秦讓冷漠的臉, 她又是一聲嘆息。
秦夫人見她滿臉愁緒, 還以為秦婳是哪裏不适,急聲問道:“婳兒,可是身上還有哪裏不舒服?”
“她還能哪裏不适, 昨日偷偷跑出去不挺開心的。”秦讓輕嗤。
秦元鞍擡手打他:“混賬東西, 怎麽跟你妹妹說話呢。”
“本來就是。”秦讓低聲反駁。
昨日他從宮裏下朝回府,順路買了秦婳愛吃的點心,瞧着快要下雨就沒有去請大夫。可誰知剛進攬月閣,就被丫鬟告知秦婳一早就出府了。
他本以為是出去散散心,可誰曾想外頭下起瓢潑大雨仍舊不見秦婳的蹤影。
秦讓當時就急了。
雨勢漸小後, 帶了幾個家丁打算出去找找, 然剛走到角門,他就看見秦婳從馬車裏頭露出一個腦袋打探。秦讓松了口氣, 再一眨眼,隔着朦胧雨幕, 他看見從被擋住的馬車另一側出現了騎馬的傅時珣。
傅時珣衣衫盡濕,好在玄色浸水也只是色澤深了些,他額上全是雨水, 從發上淌下劃過高挺的鼻梁骨留到下颚跌落,薄唇緊抿,冷白的皮膚沒有一絲血色。
着實是俊俏美男子, 可秦讓卻沒心思搭理這些。
他怒意上來,抿着唇角冷聲喊:“秦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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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看着她這副模樣秦讓就氣不打一處來。
秦讓等太醫給她號完脈,随他離開裏屋,交代幾句,秦讓出了攬月閣站在長廊下。
今日晨間又下了會兒雨,眼下剛停歇,天光大亮,空氣間還夾雜着濃郁的泥土氣息。
秦讓的目光落在院子角落裏的樹上,他的眼神黯淡。
無論是之前在桃林裏,還是昨日他撞見的那個傅時珣,都讓他有種陌生感。
傅時珣跟秦婳之間的關系,似乎超過他的認知。
想起當年那場大火,秦讓的牙齒輕輕磨合,而後下了臺階往出走去。
太醫開了藥方,寶珠随秦元鞍身邊的小厮前去抓藥。
秦婳此刻頭痛欲裂,她按着突突跳的太陽穴,一時間煩躁不已。
“阿娘,我想喝水。”秦婳擡眼低聲說。
她的嗓音略沙啞,聽着可憐兮兮的。
秦元鞍轉身給秦夫人遞來杯盞,秦婳被她扶起來小口喂水。
前院管事進門,隔着屏風道:“老爺,夫人,裴公子與攝政王殿下在前廳。”
“他們來做什麽。”秦元鞍焦灼秦婳的病,揮揮手:“你去回禀,就說我現在有事,不見客。”
秦婳捧着杯子愣怔,後知後覺的想起別的事情,忽然嘀咕:“爹爹,這樣得罪攝政王不會出事嗎?”
“這有何妨。”秦元鞍的大掌撫上她的發頂,溫聲道:“他總不能闖進內院來抓爹爹吧。”
秦婳沉默片刻,乖乖點頭。
她方才見秦元鞍這般回絕傅時珣,莫名想起前些日子對傅時珣的無禮,或許是頭暈,她竟想着傅時珣以後會不會找自己算賬。
但再一聽秦元鞍比她還要猖狂的回應,她就明白了。
她是有可以狂妄的資本的。
畢竟她是跟秦元鞍學的,總不會出錯。
管事還在外頭候着,似乎還在猶豫。
秦婳靠在秦夫人懷裏偏着頭看,舔舔唇角揚聲問:“可是那二位還說起旁的事情了?”
管事松口氣,連連點頭:“正是。”
“裴公子聽聞四姑娘身體抱恙,特意送來南方蠻夷進貢來的血燕,攝政王殿下則是送了鹿茸與千年人參前來,說是希望四姑娘盡早痊愈。”
秦元鞍頭皮發麻,沒忍住看向秦婳問:“婳兒,這是……”
“女兒不知呀。”秦婳眨眨眼睛。
她的确不知曉,若是攝政王獨自一人送東西來,她多少還能明白是何意,但這裴景行她的确是不明白了。
秦婳的手指曲起,不着痕跡的摳了摳杯子。
“那我去前廳瞧瞧。”秦元鞍起身,垂眸若有所思的盯着秦婳出神的面容,沉吟片刻,轉身離開。
秦夫人見她神色怔忡,伸手拍拍她的腦袋。
收攏思緒的秦婳擡起臉,對她笑了笑。
前廳裏。
傅時珣右手握拳掩唇,低低咳嗽一聲。
“不是吧。”裴景行側眸睨他,詫異道:“你自己都病了還要來擔心別人?”
傅時珣昨日一路淋雨送秦婳回府,不過他到底是男兒郎,常年又在練武場習武,沒有秦婳那般明顯的體熱,只是偶然會咳嗽兩聲。
今日下朝他看見秦元鞍直直朝太醫院奔去,就知道秦婳定然是身子不适。
但一人來實在顯得突兀,只好喚上裴景行一道。
不多時,秦元鞍半撩起衣擺邁進前廳。
傅時珣下意識起身,裴景行也連忙朝秦元鞍作揖行禮,三人見過禮,秦元鞍叫人看茶後,他才慢吞吞的說起正經事。
“不知今日王爺與裴公子前來,所為何事?”秦元鞍模樣客氣。
傅時珣并未做聲,裴景行捏着折扇輕輕在手心敲打着,笑吟吟的回應:“我與王爺得知令嫒身子抱恙,特送來珍貴補品看望,還請宰相莫嫌棄才是。”
秦元鞍的手指輕輕撚起,方才得知這兩人前來,他并不覺得是有關朝政之事。畢竟這兩年來,太後與皇帝暗處相争已是水深火熱,只不過沒有揭開那層皮放在臺面上來講罷了。
太後一黨時常明裏暗裏想要拉攏他,但皇帝這方從未有過這般舉動。
眼下再看他卻忽然明了。
若不是拉攏,那只有一個可能。
便是看上了他剛找回的女兒,但至于是這兩人中的誰,秦元鞍猜不出。
秦元鞍笑趣道:“這是自然,秦某多謝二位好意,不過小女剛用過藥睡下,怕是不方便見客。”
“很嚴重嗎?”沉默許久的傅時珣忽然出聲。
秦元鞍神情微微愣住,而後笑着道:“只是有些體熱,不礙事的。”
見他這般說了,那便是不嚴重。
傅時珣點頭應下這話,不動聲色的換了話頭,幾人一道議起公務。
又添了一盞茶後,傅時珣跟裴景行才準備離開。
兩人下了臺階走上長廊,裴景行啧啧道:“你這為了追回秦婳,無所不用其極啊。”
“怎麽說?”傅時珣神色未變。
裴景行嗤笑:“不着急秦婳,反倒是先對岳丈大人下手。”
傅時珣的手指撫過眉骨,嘴角淺淺勾起:“本王這叫知己知彼。”
“你的兵法若是用在秦元鞍身上,那只怕要用錯地方。”裴景行晃了晃扇子,在他肩頭輕輕敲了敲:“那可不是什麽好哄騙的人。”
傅時珣看他一眼,伸手打下他的折扇:“本王從不騙人。”
在裴景行還愣怔時,傅時珣漫步往前走。
“哎我說……”裴景行剛出聲,對面便來了一身紅衣的少女。
她腳步輕快,別着腦袋正與旁邊的丫鬟說着什麽,壓根沒有注意到前頭還有兩個人。裴景行沒作聲,眼睜睜的看見她朝自己懷裏撞來。
“姑娘!”丫鬟正在跟秦妙書看着籠子裏的貓,突然看見眼前出現了一雙腳,再擡頭秦妙書已經沖進人的懷裏。
秦妙書慌張的連連後退,甚至中途左腳絆了右腳一下險些摔下去。
她喘了口氣擡起頭去看,只見風流公子似笑非笑的垂眸盯着自己,而攝政王則是立在旁邊,沒什麽情緒的掃她一眼後又移開。
周遭一片安靜,秦妙書聽着異常的心跳聲,緩緩福了福身子:“臣女見過攝政王殿下,見過裴公子。”
“三姑娘走路可得小心眼前。”裴景行眼中含笑,盯着她通紅的耳垂:“若是遇見旁人,這會兒可就要三姑娘負責了。”
傅時珣擰眉輕嗤一聲。
他先前在畫舫外見過秦妙書,那時候他将人認錯,大抵是将秦妙書吓壞了,慘白着臉離開。此刻再看,她與秦婳其實差距甚大,最多有堂姐妹之間的相似罷了。
見裴景行逗她,傅時珣想起他那人脾性,冷聲道:“還走不走了。”
“走走走。”裴景行收起話,而後彎腰看着秦妙書,笑的眉目生情,“三姑娘,下次見。”
裴景行與傅時珣一前一後離開,秦妙書回頭盯着他的背影,沒忍住輕啐。
這個浪蕩公子,居然逗樂子逗到她身上來了。
“你這愛屋及烏也過了頭,是她自己撞進我懷裏的,你怎麽還……”
裴景行話沒說完,傅時珣偏過腦袋問:“你心裏對你自己沒點數?名聲那麽差,還去逗秦将軍的女兒,你是嫌命長還是腿不想要了。”
提起秦将軍,裴景行瞬間冷靜下來。
見他這番模樣,傅時珣哼笑:“你可別忘了,當初沈澈求娶秦大姑娘時,秦将軍都不願答應,沈澈品行多貴重都叫人看不上,你自己什麽樣你不知道。”
裴景行被他這麽诋毀,也沒在意他話裏意思,不滿意的反駁:“我怎麽了,我好歹長了……”
“你還有張自以為是的皮相。”傅時珣接了他的話,“可人家沈澈沒有嗎?”
裴景行方才還翹起的尾巴被傅時珣三言兩句擊敗,他咬咬牙,看向傅時珣沒忍住道:“你這報複心理很重啊。”
“自己見不到秦婳,反倒把氣撒在我身上。”
傅時珣彎了彎唇:“你才看出來?”
裴景行一陣無言。
青武忽然從對面快步幹過來,他神色匆匆,似乎是有要緊事。
“怎麽?”傅時珣頓下腳步。
青武看了一眼裴景行,壓低聲音道:“胡家去大理寺撈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