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請安
寧晚晴已經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回東宮的了?, 只記得自己一沾床榻就睡着了?,再次醒來之時,天已經亮了?。
寧晚晴擁着被褥坐起?來, 秀眸惺忪地轉過?頭,只見趙霄恒正坐在內室一角的長椅上,他左側放了?了?不少?鼓鼓囊囊的信封,疊起?來約莫兩寸高,而右側則放了?不少?已經拆開的信。
寧晚晴自己穿好衣服,下了?床,她走到趙霄恒身旁, 問:“殿下……這是在處理各地發來的消息?”
趙霄恒放下手中的信紙,“愛妃聰慧, 一猜就準。”
寧晚晴心道,這也不難猜, 她前世上班的時候, 一大早到了?律所,不也是先?看郵件麽?
趙霄恒見寧晚晴盯着自己的信件, 道:“想看?”
寧晚晴搖搖頭,道:“不想,若是殿下需要臣妾看,臣妾再看。”
趙霄恒:“你倒是乖覺, 只不過?,愛妃如此聰慧,日後待在孤的身旁, 只怕孤是一點秘密都藏不住了? 。”
寧晚晴從容道:“殿下最大的秘密, 不就是同臣妾的協議麽?”
假成婚,真結黨, 謀求皇位,哪一項不是死罪?
趙霄恒看着寧晚晴,忽然?笑了?起?來,“愛妃當真有趣,孤從前怎麽沒發現呢?”
寧晚晴報以?一笑。
趙霄恒站起?身來,“福生——”
随後,福生便微躬着身子進來,“殿下有何吩咐?”
話音未落,福生便愣住了?,眼前的少?女未施粉黛,但卻燦若明珠,容姿耀人。
福生有些不确定地喊了?一聲,“女青……啊不,太子妃?”
寧晚晴笑了?下,“你就是福生?”
福生連忙斂了?斂神,跪下行了?個大禮,“小人福生,叩見太子妃!”
寧晚晴點點頭,“免禮,本宮初來乍到,對宮裏的一切還不大熟悉,以?後還要多仰仗你們。”
福生頓時受寵若驚,一張圓臉笑得更?圓了?,忙不疊道:“太子妃有什麽事盡管吩咐小人,小人必當竭盡全力。”
趙霄恒雖然?覺得福生的激動有些異常,但卻沒說什麽,當即指了?指那些拆開的信件,道:“可以?燒了?,你去叫元姑姑過?來。”
福生連忙應是,便抱着信件出?去了?。
寧晚晴笑道:“福生還挺有趣的。”
趙霄恒卻道:“但這皇宮可不是什麽有趣的地方,一着不慎,便會死無葬身之地,你才入宮不久,身旁需要人提點。”
趙霄恒才一說完,元姑姑就到了?。
寧晚晴擡眸看去,這位元姑姑看着三十多歲,眼眸之間一派溫和淡然?,慧而不顯,恰當好處。
元姑姑給趙霄恒和寧晚晴見禮,“奴婢元舒,參見太子、太子妃。”
“元姑姑不必多禮。”趙霄恒對寧晚晴道:“元姑姑原本是母妃身邊的老人,如今是東宮的掌事姑姑,你有什麽事不明白的,皆可問她。”
寧晚晴聽罷,鄭重地喚了?一聲,“元姑姑有禮。”
元姑姑見寧晚晴謙和有禮,心中也為趙霄恒高興,笑道道:“能伺候太子妃,是奴婢的福氣。”
趙霄恒對寧晚晴道:“孤已經免了?婚假,自今日起?開始上朝,你晚些去皇後宮裏請安的時候,便讓元姑姑陪着去罷。”
寧晚晴心頭一動,頓時明白了?趙霄恒的意思?。
皇後表面看起?來端莊高貴,但實際上卻是歌姬案的幕後黑手。
明槍易擋,暗箭難防,這般表裏不一的人,還是要小心為上。
寧晚晴會意點頭,“多謝殿下提醒,臣妾心中有數了?。”
趙霄恒“嗯”了?一聲,便轉身更?衣去了?。
思?雲和慕雨進來,很?快便幫寧晚晴打扮妥當。
寧晚晴便帶着元姑姑、思?雲、慕雨等出?了?東宮,往坤寧殿而去。
坤寧殿離東宮有一段距離,縱使寧晚晴早早就出?了?門,待到坤寧殿時,大部分人都到了?。
七公主趙蓁坐在娴妃身旁,她一見到寧晚晴,立即興奮地招了?招手,“皇嫂!快來,坐這兒!”
十五歲的少?女,嗓音最是清脆,惹得所有妃嫔公主,都回過?了?頭——
寧晚晴身着一襲緋紅刺繡對襟小襖,石榴裙垂順曳地,明明穿得不少?,可腰肢曼妙,身姿修長,再加上一張明豔照人的臉,仿佛春光入嚴冬,将整個大殿都照得亮了?幾?分。
寧晚晴落落大方地含笑點頭,遂坐到了?趙蓁身旁。
娴妃目光溫和地看着她,道:“昨日大婚,沒來得及仔細瞧你,今日一見,容姿倒是比千秋節時更?盛了?。”
寧晚晴淡笑了?下,道:“娘娘過?獎了?。”
才寒暄不過?幾?句,薛皇後便帶着五公主和薛顏芝到了?。
衆人連忙起?身,向?薛皇後行禮。
薛皇後的目光淡淡掃過?衆人,微微一笑,“都免禮罷。”
衆人于是起?身,落座。
薛皇後見長公主趙念卿也來了?,便道:“念卿,聽聞你昨夜喝多了?,如今可好些了??”
趙念卿把玩着自己的長發,慵懶開口,“好與?不好,臣妹不是都來了?麽?母後她老人家要禮佛,便讓我過?來看一眼。”
這話說得沒給薛皇後多少?面子,但薛皇後卻大度地笑了?笑,并?沒有計較。
而後,寧晚晴按照婚後儀制,來到大殿中央叩拜,一絲不茍地給薛皇後敬茶。
薛皇後坐于高榻之上,居高臨下地看着寧晚晴。
片刻過?後,她才從寧晚晴的手中接過?茶水,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薛皇後道;“日後便是一家人了?,太子妃不必多禮。”
寧晚晴道了?聲謝,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趙蓁立即湊了?過?來,耳語道:“皇嫂,你快看薛顏芝!”
寧晚晴聽罷,下意識擡眸看向?皇後身側,卻見薛顏芝雙目紅腫,面色蒼白,就連脂粉也遮不住滿臉的憔悴。
趙蓁這個小八卦又?開了?口,“薛顏芝一直喜歡太子哥哥,你們昨日大婚,她定是哭了?一夜,不然?眼睛不會腫得像桃子!哈哈哈,讓她在千秋節害你,活該!”
寧晚晴微微一愣,道:“你怎麽知道她在千秋節上害我了??”
趙蓁道:“是母妃說的,她接手六宮事務之後,便去查了?賀禮丢失一事,小太監經不住吓,就都招了?……母妃便将那人趕出?了?宮,還将此事告訴了?皇後,皇後痛批了?薛顏芝一頓。”
寧晚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沒想到這娴妃娘娘看似溫順和善,卻也心明眼亮,辦起?事來毫不含糊。
方才來的路上,她便已經聽元姑姑說了?娴妃的事。
娴妃是珍妃的至交好友,在宋家四面楚歌之時,她是唯一對趙霄恒伸出?援手之人,娴妃願意出?手查證賀禮丢失一事,恐怕也是看在趙霄恒的面子上,愛屋及烏了?。
寧晚晴明白過?來,便對着娴妃一笑,“多謝娘娘。”
娴妃笑而不語,只輕輕點頭。
而對面的薛顏芝,卻目不轉睛地盯着寧晚晴,心頭的火氣不斷往上竄,只覺得嗓子眼要冒煙了?。
五公主趙矜與?她關系算是不錯,見到她這般難受,便想着幫她出?氣,于是,趙矜笑着開口,“母妃,日前父皇賞賜了?兒臣一種新茶,名為‘紫陽靖尖’,兒臣不敢獨享,故而帶了?過?來,想請母妃與?各位娘娘一同品鑒。”
薛皇後笑着點頭,“矜兒有心了?。”
宮女們魚貫而入,便為衆人都奉上了?茶盞。
趙蓁端起?茶盞,輕輕揭開蓋子,便聞到了?一股清新的香氣,她試着抿了?一口,“唔,好茶!”
趙矜得意地笑了?起?來,目光轉向?正在飲茶的寧晚晴,道:“不知皇嫂覺得如何?”
寧晚晴放下茶盞,正要答話,可趙矜卻“呀”了?一聲,面上露出?一絲懊惱,“臣妹忘了?,皇嫂出?身武将之家,只怕對插花點茶、詩詞歌賦都不感?興趣吧?”
此言一出?,全場頓時鴉雀無聲。
大靖重文輕武,士族以?風雅為樂,常常看不起?寒族武人。
而常平侯便是寒族出?身,靠着一刀一劍在疆場拼殺,才換來了?如今的功績和地位。
趙矜這話表面上是自責,可人人都能聽得出?來,她在嘲諷寧晚晴粗俗,比不上其他的大家閨秀。
趙蓁一臉不高興,道:“五皇姐,平日裏也沒見你對茶道多感?興趣啊……”
趙矜輕蔑地笑了?,“你懂什麽,我感?不感?興趣是一回事,但懂不懂,又?是另一回事了?。”
這般冷嘲熱諷,現場衆人都忍不住交頭接耳起?來,還有甚者,居然?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
唯有對面的長公主趙念卿,掩唇打了?個哈欠,仿佛事不關己的樣子。
薛皇後不鹹不淡地開了?口:“矜兒,不得無禮。”
趙矜滿臉無辜,道:“母後,兒臣不過?是與?皇嫂聊天而已,皇嫂不會連這樣的小事都要生氣吧?”
寧晚晴不慌不忙地開口:“自然?不會。”
她玉白的手指捧着茶盞,看向?趙矜,問:“五公主既然?得了?這茶,可知它的來歷?”
趙矜微微一愣,下意識道:“這不就是上貢的茶麽,還能有什麽來歷?”
寧晚晴微微一笑,“非也。”
她揭開了?茶盞的蓋子,緩緩道:“這紫陽靖尖原名‘紫陽峽尖’,産自西域昌陵一帶。”
“昌陵?”趙蓁瞪大了?眼,道:“就是多年前,我們大靖與?西峽國?争奪的那個昌陵麽?”
寧晚晴唇角微揚,“不錯。”
趙蓁頓時反應過?來,道:“我記得父皇說過?,昌陵乃兵家必争之地,西峽國?為了?搶奪昌陵,與?我們打了?好幾?場仗,可都敗了?,後來昌陵便歸了?大靖……難不成昌陵是皇嫂的父親打下來的?”
此言一出?,衆人紛紛豎起?了?耳朵。
寧晚晴淡淡道:“不是我父親,而是我兄長。”
“昌陵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我兄長帶領四萬精銳,花了?一個月時間,強攻下了?此地,入城之後,又?安撫百姓,派粥送藥,昌陵百姓感?念朝廷恩德,便歸順了?我大靖,就連盛産的‘紫陽峽尖’,都改成了?‘紫陽靖尖’。”
話音落下,衆人紛紛露出?崇拜的眼神來。
“常平侯府帶領的西凜軍,果然?名不虛傳啊!”
“若是沒有打下這昌陵,咱們也沒有這麽好的茶喝了?!”
“就是,沒想到小小一盞茶湯,背後還有這麽多故事呢!真是托了?寧将軍的福啊!”
後宮的女子們難得有一點新談資,你一言我一語地說着,氣氛很?是熱烈。
趙矜的臉色難看至極,只覺得眼前這盞茶都喝不下去了?!
薛皇後唇角依舊勾着,眼裏卻沒有多少?笑意。
就在此時,趙念卿冷不丁開口:“皇嫂,聽聞昨夜冷宮着火了??”
衆人頓時安靜下來,寧晚晴的注意力也放到了?皇後身上。
薛皇後道:“昨日太子大婚,宮裏宮外都放了?不少?煙火,許是有火種落到了?冷宮裏,點着了?枯枝,便燒了?起?來。”
趙念卿又?問:“那麗妃如何了??”
“麗妃燒傷了?半邊身子。官家仁德,不計前嫌地派了?太醫去看,不然?,只怕是早就沒命了?,如今她還沒醒。”
薛皇後面上沒什麽表情,但心裏卻恨不得麗妃被燒死才好。
衆人一聽曾經寵冠後宮的麗妃,如今落得這樣的下場,都忍不住有些唏噓。
趙蓁小聲道:“不知道有沒有傷到臉?父皇還會去看她嗎?”
娴妃卻搖了?搖頭,道:“麗妃自诩美貌,平日裏連油皮都沒破過?一點,如今燒傷了?半個身子,就算你父皇想去看她,她也不會見官家的。”
寧晚晴安靜地聽着,昨夜趙霄恒告訴她,麗妃打算讓田柳兒放火燒新房,着實讓她吓了?一跳。
趙霄恒這樣做,也算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
衆人議論紛紛,但趙念卿卻毫不顧忌地笑了?起?來,“燒得好!”
此言一出?,衆人都忍不住看向?她,就連薛皇後都開了?口,“念卿,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趙念卿道:“這麗妃作惡多端,害了?太子和太子妃不止一次,皇兄只褫奪她的妃位,這懲罰實在是太輕了?!”
說罷,她目光轉向?薛皇後,似笑非笑道:“可見,有些債,若人不讨,上天自會來讨!天理循環,報應不爽,不是不報,只不過?時候未到罷了?。”
話音落下,薛皇後的面色明顯難看了?幾?分。
趙念卿卻恣意地笑了?起?來。
寧晚晴注視着趙念卿,這位長公主似乎并?不喜歡皇後。
但薛皇後到底性子沉穩,很?快便斂了?神色,道:“念卿,就算是那麗妃得了?報應,這話也不該你來說,你畢竟還待字閨中,若是傳了?出?去,說你刻薄狠毒,那可如何議親?”
寧晚晴是第一次見到趙念卿,聽到這話,忍不住壓低了?聲音問道:“長公主沒有成婚麽?”
趙蓁小聲答道:“姑母說過?,男子都是負心薄幸的壞東西,她說自己不成婚,跟府上的幕僚過?一輩子就行了?。”
寧晚晴:“……”
果然?,在這個時代,女人的巅峰一是太後,二是公主。
就連皇後都要看這位長公主的臉色。
趙念卿本來面上帶着笑,聽到“議親”二字,瞬間臉色垮了?下來,“臣妹的親事,就不勞皇嫂操心了?,皇嫂如果有空,不若去矜兒的公主府坐坐?聽聞矜兒有十幾?個幕僚,那些幕僚都正值壯年,長相俊美,也不知等矜兒議親之時,那些幕僚該如何是好!?”
薛皇後登時變了?臉色,目光“唰”地看向?趙矜,“那些人你還留着!?”
雖然?大靖民風開放,男女和離之後,再嫁再娶的不在少?數,可趙矜畢竟還沒有出?嫁,便鬧出?這等事來,是在是贻笑大方。
趙矜神色慌張,支支吾吾道:“之前遣散了?不少?,餘下的不過?幾?個讀書人……”
趙念卿哈哈大笑,“整日裏寫些淫詞豔曲,博人眼球,也叫讀書人?”
趙矜面色通紅,“姑母!”
現場的妃嫔們,都被趙念卿的話驚呆了?,待反應過?來之後,頓時炸開了?鍋。
“五公主當真如此不檢點麽?”
“皇後娘娘怎麽也不管管啊……”
“如何管得住,五公主早就出?宮立府了?!”
“怪不得,都十六七了?,婚事還沒有着落。”
“這算什麽?那位薛大姑娘,不也為了?太子殿下耽擱至今麽?只怕兩人都難了?!”
薛皇後氣得壓了?壓眉心,道:“吵吵鬧鬧,成何體?統!”
一聲呵斥之下,嫔妃們終于噤了?聲。
娴妃适時出?來打圓場,道:“皇後娘娘,臣妾想起?宮中還有些事,想跟您搞個假,先?走了?。”
薛皇後點了?點頭,借着她的話往下說:“本宮乏了?,今日的請安到此為止,都散了?罷。”
妃嫔們便站起?身來,兩兩三三地離開了?坤寧殿。
待衆人走後,薛皇後瞪了?趙矜一眼,道:“本宮怎麽生出?你這麽個蠢東西?”
趙矜嘴巴一癟,差點哭了?出?來。
趙蓁與?寧晚晴走在一起?,興高采烈地出?了?大殿。
可才走出?坤寧殿沒多久,卻見到了?趙念卿。
趙念卿立在長廊下,手裏抱着一個精巧的暖爐,蔻丹染得鮮紅,那雙纖塵不染的手,顯得格外修長美好。
趙蓁揚聲喚道:“姑母!”
趙念卿緩緩回頭,神情淡漠地瞧了?兩人一眼,道:“熱鬧看夠了??”
趙蓁嘿嘿笑了?聲,道:“那五皇姐氣得臉都歪了?!姑母可真厲害!”
趙念卿扯了?扯嘴角,道,“就你嘴甜。”
寧晚晴适時上前,對趙念卿行了?個禮,“參見長公主。”
趙念卿沒說話,只靜靜站着,從頭到腳打量了?她一遍。
然?後,又?不冷不熱地哼了?一聲,便轉身離開了?。
寧晚晴詫異了?一瞬,元姑姑連忙扶起?她,低聲道:“太子妃莫要放在心上,長公主殿下就是這個脾氣……其實,也是個可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