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預備

她帶他們往更深處走。越是往深處走，不知為何，裝飾就越華麗。這些白色的裝飾面無表情的看着闖入者們，不曾因為他們的人氣而帶來一絲一毫的生機。

華狄說：“我的記憶很破碎。我記得他們曾經并不是這樣的。但是他們遺漏下來的東西還未消失。他們還存在着，但也不長久了。”

艾爾倫比亞的內部并不充滿科技光輝，而是洋溢着宗教意味。這是因為他們的科技并不是建立在完全對等的理性上。偶爾他們發現一具骨架，但是死的過于幹淨，連衣服也一碰就碎，只有胸牌還保存完好。

埃利謝爾撿起胸牌。這上面用着特有的文字寫着什麽，不過他看不懂，只能又将它放回去。他想：這是個遺跡。人類是無法檢閱太過超前的科技的，而他現在來這只不過是為了實現姐姐的願望。她想知道自己為什麽誕生，又為什麽被抛棄。他則不關心這個——他只是覺得很空虛。

一種實現了願望，卻又不同于自己想象的那樣的感覺的空虛席卷了他。

這是個沒有人的廢墟，而且也不可能進行考古。再說了，進行考古又如何？能獲得什麽？

他覺得自己太實用主義，禁不住笑出聲。

薇爾丹帝說：“面對這種東西也能笑出來啊，你。”

他聳聳肩，假裝自己很在意的說：“不然呢？哭出來嗎？”

她說：“那倒不必。我只是很好奇你的心情而已。你和你姐姐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他看了看周圍幾人，只有薇爾丹帝用漂亮的青藍色眼睛看着他。

他勉強收拾了一下心思說：“這是個很長的故事。我姐姐和我，原先是保存在艾爾倫比亞的胚胎。在事故發生那天還未成形，所以沒有被殺死。但是不知何時，我們被抛棄出去，流落在外。被拾取之後，我們長大，卻不知道怎麽回來。”

他剛說完華狄就續着說了下去：“在那之前他們希望以另一種技術保留長生。你們是β計劃中的一部分，其內容是培育自己的複制人以便于傳遞自己的記憶，達到思維上的不死。不過這個派系落敗了，所以你們一直被存放着。”

他神色複雜的看着那個背影。華狄的背影瘦削而嬌小，但是裏面的人性卻不剩下多少了。被這樣告知自己的出生只不過是一個容器的心情其實很難受，但他其實有所預料。

華狄轉過頭來，金色的眼睛如同在地平線上升起的恒星一樣閃閃發亮。

她說：“你和另一位異性實驗體的數據來源自一個人。你們是一個人的不同性別的□□體，源自他對自身性別的不滿意。”

“……那，我們的父親，母親，他死在哪裏？”

“我不知道。”她搖搖頭，“但我可以帶你去看看培養槽。或許那裏還保留着你可以使用的記憶備份。”

他的思緒被極度抛高而又墜下，停留在尴尬的位置。說句心底話，如果他來這是為了實現姐姐的願望，那麽他就應該去。但是如果他是出于個人的目的的話——那麽一直把自己當做人類的他，其實理性上并不想看到自己的，培養槽。

他想起那些配置在前線的人造人，他意識到自己和他們的作用其實相差不遠，他就覺得反胃。

但是他還是幸運的。他能夠決定事情，他擁有自己的人生，而他們不會擁有這些。

他又凝視着華狄。她看起來毫無感情，甚至冰冷的就像一塊遺失了作用的裝置碎片，只是靜靜地注視他。

然後他說：“不，就這樣吧。就讓它在這裏死去吧，我不會繼承任何相關于這裏的記憶，我也不會繼續尋找這裏了。我和艾爾倫比亞的記憶就在這裏完結了。我知道了自己從哪裏來，又是怎麽誕生的——這就夠了。”

華狄露出淡淡的笑容。他突然感覺如釋重負，仿佛把一切都丢掉是那麽的美好，好的不可思議。他也笑起來：“那我應該怎麽離開這裏？出門左拐再右拐？”

華狄說：“一直回頭走。走到原處，說出指令就可以了。”

他聽完連再見也不說，轉頭就走，走的非常快，簡直像逃離。

薇爾丹帝看着他走，剎那間出現了一絲猶豫，但美提亞說：“你應該走了。”

薇爾丹帝看着她。她幾乎都快哭出來了。

美提亞再度輕聲，溫柔的說：“你應該走了。你本來就和這裏無關，所以不應該再逗留在這裏，這裏很危險。”

她開始哭：“可是，您還在這，我真的不放心……”

話還沒說完她就開始嚎哭起來，簡直像幼兒園的阿媽送孩子上學結果自己哭的最厲害。美提亞将她抓起來，溫柔的威脅她：“如果你再不走，我會把你捏暈，然後讓埃利謝爾送你出去。”

結果她開始撒潑：“那您就動手嘛！您總是這樣的！上次也是！這次也是！您上次和雪瑞決裂的時候也是這樣，把我往天上一丢就跑了！您就是這樣的人！”

薇爾丹帝越想越氣，幹脆繼續哭。

“接下來您又要做什麽？哇哇哇哇！你都從來不考慮我和阿芙羅的！”

美提亞皺起眉頭正想說什麽，華狄輕飄飄的走過來，拉住她的手。

她一字一句的說：“我答應你，絕不是什麽危險的事情。”

薇爾丹帝蹙起細眉：“你說真的？”

她點點頭，然後又帶着一分憂慮的說：“所以快走吧，一會你不能待在這。”

“那是為什麽？”

薇爾丹帝問。她可能實在不理解為什麽要趕她出去，于是仍然死皮賴臉的賴在地上不肯走。華狄說：“我要拜托美提亞，幫我做一件事。僵僵龍一會也會走的，因為對于外人來說太麻煩了。”

“是真的嗎？”

她的眼裏流露出幾乎哀求的目光。因此，雖然極力想要留下來，但是還是姑且相信了她，薇爾丹帝只好向外走去。她一邊筆直的向外走，一邊其實還有點擔心自己會迷路。不過她很快就看到埃利謝爾在前面等她，于是一溜煙的跑了過去。

她喚他：“你怎麽還在這？”

“我聽見她說讓我帶你出去。”埃利謝爾實誠的說：“所以我稍微等一下。”

想起這個薇爾丹帝心裏不知為何一陣惱怒，幹脆癟起嘴悶頭往前走。埃利謝爾說：“但他們為什麽要讓你出去？他們到底要做什麽？”

“我相信女皇。”薇爾丹帝悶聲回複。她用袖子拼命狂擦眼睛，結果眼睛差點掉下來。埃利謝爾一邊疾步跟上她，一邊給她遞上手帕：“你也不知道？”

“我怎麽知道！”

“…………雖然我不覺得他們要重啓這裏。”

薇爾丹帝一邊拿他的手帕狂擤鼻涕，一邊悶悶的說：“我也不覺得啦！有可能是摧毀？”

“那這就說得通了。”埃利謝爾說：“畢竟我倆太弱小了，所以趕緊離開也是對的。”

“可為什麽這點又不和我說清楚呢？！”

薇爾丹帝忿忿不平。說着說着兩個人居然已經走到了出口附近，仔細一看被華狄掀開的幕布還在原地。他們倆穿過幕布，走進一片虛無中。圍繞着出口的屏幕再度打開，呈現出錯亂的視頻。

“說起來，口令是什麽？”

雖然是到了出口，但是仔細一想根本就沒人知道口令啊！！現在回去找他們應該也來不及了。于是這兩人互相對視：“你覺得我會知道嗎？”“我也不知道啊！”

薇爾丹帝說：“啊，我知道了，肯定是什麽‘傳送至最近地表’！這——”

她話還沒說完，啪一聲傳來光亮。屏幕上變得一片亮白，黑色的倒數緩緩出現。埃利謝爾非常難得的爆了一句粗口：“我靠，你知道最近地表在哪裏嗎？？？”

“我不知道啦！！！！”

随着黑色的圓圈一個個完全消失之後，他們猛然感受到重力的變化。放眼一看，已經被傳送出去了。眼裏鋪面而來灰黑色的鐵——這落點居然還在星艦旁邊，只是好像倒着站了似的。

這裏空氣非常稀薄。雖然重力仍然朝着星艦，但是他倆只能勉強使自己不要浮出去。埃利謝爾本身不過是人類，這下憋得臉都紅了，差點憋死。倒是薇爾丹帝一把抓住他，湊過去給他塞了一條蟲進行代謝才不至于一下子憋死。她用力把他拽進艙內，兩個人坐在地板上驚魂未定。

埃利謝爾摳喉把蟲嘔出來：“嘔——”

他感到頭暈眼花，不禁無力的靠在牆壁上。薇爾丹帝說：“人類還真是脆弱。”

他想反駁，但是喉嚨撕裂一般痛。于是他只是輕輕咳嗽起來。薇爾丹帝給他找了塊布，把他的臉擦幹淨。兩個人坐在一片狼藉的地板上，兩相對視。

她微笑起來：“你也弄得太狼狽了。”

這又是因為誰啊！！！他內心怒吼。但是很快他也忍不住微笑出來：“媽的，活着真好。”

她點點頭。然後她湊近他，輕聲說道：“上次感覺怎麽樣？”

“不怎麽樣。”

……

她說：“哇哦。”

“她們現在會在幹嘛？”他不想繼續談論下去，于是轉頭看向遠方。這裏當然看不見艾爾倫比亞，但是他仍然那麽看着。

“誰知道呢。”薇爾丹帝聳聳肩。他們倆一邊靠一個，安安靜靜坐着。就仿佛這麽看着，就能一直看下去似的。就仿佛這麽看着，就能擺脫一切不切實際的思考似的。

——到底在那裏面，還發生着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