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虛情假意
南安侯府的門房打了個盹兒的功夫, 一睜眼,就見郡主的車駕停在門外,當即吓得什麽瞌睡都沒了, 忙不疊地就上了前。卻見車夫歪歪斜斜地倚在馬車前,像是睡着了。還有兩個婆子,站在馬車旁,也是一臉暈乎乎的模樣。
門房咋舌道:“這是怎麽了?個個都偷懶去吃酒了不成?”
魏妙沁隐約聽見了旁人說話的聲音,她擡起酸軟的手揉了下眼皮, 打了個激靈。魏妙沁立刻坐起身, 一下子想起了宮中發生的事。還有她出了宮後,隐隐約約好像看見了荀銳朝她走過來, 她當時還當是自己做夢了。
畢竟那時候她頭又疼又暈, 剎那間分不清了夢境與現實。
不過在馬車裏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睡上這一會兒,倒是緩解了頭疼。連帶胸口也沒那麽悶痛了。
魏妙沁一轉頭,發現從婉也還睡着。
她眼皮一跳。
在狹窄不見多少光亮的巷子裏, 看着荀銳朝她走來……莫非并不是夢?而是真實的?
魏妙沁将從婉推醒。
從婉正揉眼的時候, 她就伸出手去卷起了車簾。只見他們府上的門房就站在外頭,門房忙道:“郡主回來了。”
魏妙沁點了頭, 踩着腳凳下了馬車。
從婉慢慢清醒過來,也連忙跟着下了馬車。
門房還在低聲嘟哝:“今兒這幾個人不知怎麽了,都跟喝醉了酒似的。”
魏妙沁掃視一圈兒,将車夫和婆子們的模樣都收入了眼底。
魏妙沁的心往下沉了沉。
那就是沒錯了,她真的見到了荀銳。荀銳用了某種藥,支開了她身邊的車夫和丫鬟婆子,之後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放回來,只是他們因為藥物的緣故, 都還是一副未清醒的模樣。
魏妙沁一顆心霎時被攥緊了。
……荀銳在京城裏,都敢幹這樣的事。還有什麽事是他不敢幹的?
她轉頭看了看從婉。
從婉臉色煞白,顯然也發覺到了不對勁,只是并不敢聲張。
魏妙沁搭住了她的手,緩緩跨過了南安侯府的門。
她們從抄手游廊往院子走,等方才下了兩步臺階,就見孟氏迎面走來。孟氏驚訝道:“妙妙今日何時進的宮?我竟然不知。方才去了你院子裏,撲了個空。正想着這碗湯給誰喝才好呢。”
孟氏的出現,一下子又讓魏芳蕊那段話,浮現在了魏妙沁的腦中。
“她父親南安侯手中無實權,是個蠢貨。她母親孟氏更醜陋不堪,比蠢貨還不如!”
光是這樣回想,魏妙沁都覺得怒極。
魏妙沁忙擡起頭看向孟氏,又讓從婉從孟氏的丫鬟手裏接過了食盒,道:“母親親手熬的?”
孟氏點頭:“正是呢。”
魏妙沁心下頓時一片溫熱,她臉上的笑意不自覺地濃了濃,道:“多謝母親,正巧我想用些湯水,解渴又解餓。便不同母親說話了,我得快些坐下來享用。”
孟氏也不再多留,點點頭,目送魏妙沁回了院子。
魏妙沁一回到房中,便覺得渾身脫力,一下子就坐倒在了榻上。
從婉臉色還白着。
今日才短短幾個時辰的功夫,她便聽了許多不該聽的話,又經歷了許多叫人匪夷所思的事。從婉張了張嘴,半晌竟然吐不出一個字。
魏妙沁難受歸難受,卻也不好浪費孟氏的心意,便叫香彤盛一碗給她端過來。
她将湯碗托在掌中,低頭默默地喝着。
卻越喝,心緒越煩亂。
上一世皇後為何後來不喜她,原來只是因為那時建康帝去了。
皇後自然不必再哄着她。
魏妙沁盯着湯碗,喝着喝着,不自覺掉下了淚。
皇後在她腦海中露出慈和笑容,口中哄道:“妙妙今日吃什麽?叫禦膳房做來。”的模樣,一下子被魏芳蕊猙獰的表情替代了。
她從未想過身邊的人待她好,是出自虛情假意。
她依稀還記得,她年紀小的時候,剛到坤寧宮住下,皇後知曉她易做噩夢,便總陪在她的床榻邊。
皇後披散着長發,只穿着中衣,一手将她摟在懷中,哄道:“妙妙不怕,等妙妙睡着了,皇嬸也還在呢,皇嬸不走……”
她有幾時精神不太好,不大分得清,還當皇後是她娘親。
只是如今再想起來,只怕那時皇後屈尊降貴來哄她,心底已經恨得不得了,卻還只能強裝出慈和的姿态。
如此年複一日的僞裝,皇後應當恨毒了她。
想到那些自以為的溫馨記憶,魏妙沁胃裏又翻滾起了想要嘔吐的欲.望。
魏妙沁将碗遞給香彤,扣住了從婉的手腕:“拿痰盂……”
然後“哇”的一聲,全吐了出來。
從婉蹲下身,細心地用帕子給她擦嘴角,一邊擦,也一邊眼眶泛紅。
屋中其餘人見了這樣的情景,無不擔憂起來,只是也不敢多嘴問怎麽一回事。
“扶我去睡一覺罷,睡一覺便好了。”
“是。”
從婉和香彤伺候着她沐浴、洗漱,換了身衣裳,這就躺下歇息了。
之後幾日,魏妙沁都未再出府。
她就在院子裏待着,時而看看書,看不下去的時候,就給魏靜遠和闫焰寫信,等信也寫不下去的時候,就在院子裏曬太陽。
如此幾日下來,魏妙沁整個消瘦了一圈兒。
從婉疼惜地看着她,道:“郡主不如出去走走罷?”
魏妙沁擡眼看了看外頭的陽光,刺目得很。
從婉都當她又要拒絕了,卻見魏妙沁露出一點笑容來,道:“好,備馬車,去軍營。”
從婉脆聲應了,連忙囑咐底下人去備馬車了。
她心思簡單,心裏頭只裝了一個自家姑娘。她不敢往深了想那日大公主的話,更不敢提起那日出宮後發生的詭事,怕給姑娘添了亂。她就只能勸着姑娘出去走一走。
南安侯府的馬車,又悄無聲息地到了軍營外。
魏妙沁卷起窗帷,有意朝校場中看去。
只是今日校場中卻沒有比試,校場上空蕩蕩的,只有寥寥幾人在耍招式。其中就有魏靜遠和闫焰的身影。
魏妙沁靜靜地看着,心緒慢慢平複了下去。
她身邊待她好的人,并不止一個皇後。
還有她的父母,還有大嫂杜氏,還有如魏靜遠、闫焰這樣的……她應當更為他們着想。
這時從婉忙扯了扯她的袖子,恨聲道:“姑娘,那個邢公子又來了!”
魏妙沁視線一轉,朝另一個方向看過去。果然就見邢正安在書童的扶持下,一瘸一拐地朝她這邊行來。
魏妙沁面色一冷。
一旦想到邢正安俊美的外貌、溫潤的氣質,都是誘她入局的利器,魏妙沁就再生不出半點欣賞的心思了。
邢正安在馬車前站定,拱手一拜:“那日在宴上走得匆忙,不敢面見郡主。聽聞這些日子,郡主總往軍營來。今日這才、這才鬥膽前來拜見郡主。”
他這番動作做來,實在叫人挑不出錯處。
但也正是這樣,才更叫人覺得可怕。
魏妙沁淡淡道:“邢公子是要同我說什麽?”
邢正安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态度有異,頓了頓,道:“那日……那日在樹下,我同郡主說的話……”邢正安面上微紅,似是不好意思再敘述一遍。
魏妙沁道:“我昨日聽了個笑話,說是邢家大房有兩位公子,一個庶子邢正安,一個嫡子邢正卿。竟有人故意将他們混做一通,叫我将庶子當做了嫡子。”
邢正安臉上的笑容頓時減了三分。
他道:“我不大懂郡主的意思。”
“邢正安邢公子,還要騙本郡主嗎?”魏妙沁俏臉一沉,眉間籠上點點寒霜,皇家氣度自然就拿了出來,叫人不敢直視。
邢正安沉默一下,他皺眉道:“我并未欺騙過郡主,郡主何出此言?我也不知郡主将我當做了……當做我那個嫡出的弟弟。”
魏妙沁冷眼斜睨:“你撒謊。若你不知,可你卻是知曉我要與你弟弟定親的,你卻還不識趣地總往我跟前示好,那你便是存了心要搶弟妻,如此……也可說明你不懷好意。
且若你不知,你又為何膽敢同我表白心意?你不過知曉,我将你當做了邢正卿,你一表心意,我答應你應當是很容易的事。”
邢正安沉默一下,面上溫潤的笑容消失殆盡,他道:“郡主既然鐵了心要将罪名往我頭上扣,我也實在無話可辨。”
魏妙沁心頭冷笑。
瞧他這般模樣,倒真真和魏芳蕊像極了。
事情一揭露,都先來個不認賬。實在穩得住!若她真入了這個套,與邢正安有了首尾,她怕是還不知要怎麽被他玩弄于鼓掌間呢?
“無話可說,那便不必說。”低沉的男聲響起。
魏妙沁擡頭看去,就見荀銳穿着一身勁裝,身形更顯高大挺拔,如一柄即将出鞘的劍,大步朝這邊行來。
他面上神色平常,但眼底卻流轉着森冷的光。
邢正安還沒有動作。
那小書童倒是先吓得腿軟,“噗通”一聲跪了地,竟是瑟瑟發抖起來。
邢正安突然失了他的攙扶,身形晃了晃。
荀銳伸手按在了他的肩上,穩住了邢正安搖晃的身體,但卻也叫邢正安如臨大敵,渾身緊繃,臉色也跟着微微白了。
顯然邢正安可以自我安慰不怕荀銳,但他的身體卻還保留着那日被打折腿的記憶,因而荀銳的手剛一放上去,他的身體就本能地作出了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