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接過丫頭遞上來的茶,楠笙顧着唇脂,只輕輕的抿了口。垂眸掃了眼手上的繪蘭草的直筒杯,見杯沿處仍是沾了些胭脂紅,心情陡然生出幾分掃興。
轉杯子再喝吧,帶着唇印的杯沿就露在外面,着實是件挺尴尬的事兒。不轉吧,讓她自己就着那個唇印她也喝不下去。
悻悻的放下茶杯,楠笙邊用帕子拭嘴角,邊将視線送給李纨。
此時的榮慶堂上房,老太太帶着大兒媳婦,領着幹小姑娘在丫頭婆子的奉承下說笑。王夫人和鳳姐兒都不在這裏,可見是去二門迎薛家母女了。鳳姐兒都去了,李纨,探春和寶玉還留在這裏就有些讓人意外。
說起來寶玉在這裏也沒什麽意外。他自來受寵不說,他本人也從來沒将自己當成男娃娃。而且如今他也不過是歲大的小男孩,楠笙對他還沒生出太多挑剔的心思。
當然了,如果他能離黛玉遠點的話就更好了。
寶玉沒去,比寶玉小了歲的探春不去也有了理由。到是李纨這個王夫人的親兒媳婦沒跟着婆母去迎薛姨媽,讓人有些摸不着頭腦。
收回視線,楠笙臉上帶着洽到好處的淺笑,雙又圓又大的杏眼看向賈母,聽她話古說舊的回憶年少時的次倒春寒和今年如何相似。時不時點頭的同時,也在心忖着李纨留在上房跟賈母有沒有關系。
楠笙打聽過,賈母和王夫人之間的婆媳矛盾,兩人顧及身份體面心裏有氣時從來不直接對着幹,以前都是李纨這個小寡婦夾在間左右為難,但自打她跟着黛玉入了榮國府後,這對婆媳就非常有默契的換人了。
王夫人姑侄管家,賈母便時常以懷念賈敏,心疼黛玉的高調姿勢折騰這對姑侄。而這對姑侄當着賈母的面表現的好好的,背地裏有氣不能朝着賈母使時可沒少抱怨黛玉。
其實自打賈母接了黛玉來京教養,又将寶黛二人養在處後,雖然賈母沒說,但王夫人心裏也隐隐約約明白了賈母想要親上做親的心思。
此時黛玉的身份配寶玉實為低就。她是官宦人家的嫡長女,其父如今已是揚州的巡鹽禦史,正經的天子門生,升遷有望。她還是獨生女,林家又富而不露,娶進門來林家百年家産皆是她的陪嫁。再個,她自幼喪母,又無兄弟姐妹扶持,将來有個什麽委屈,也不擔心林家像賈琏生母張家那樣鬧個不可開交,老死不相往來。而寶玉呢,二房的二房,次子的次子,這麽看黛玉确實是極好的兒媳婦人選。
然而凡事有利便有弊,被婆婆壓了輩子的媳婦,好不容易熬成了婆,兒媳婦卻還是婆婆的心頭肉,在婆婆活着的時候是打也打不得,說也說不得。想來想去,這哪是娶媳婦,這分明是請了尊菩薩供在她頭頂上呢。
心百轉糾結,倒叫腹積了股郁氣不得舒緩。這不,她們進府半年,府裏的丫頭婆子間就傳出不少黛玉難侍候的話來。
所以作為寄人離下的寄人離下,賈母和王夫人這對婆媳的每次交鋒都叫楠笙進入級備戰,生怕讓她們倆再掃回臺風尾。
你還別說,此時看到李纨在這裏還真不是楠笙草木皆兵,杯弓蛇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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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這事的源頭還是出自梨香院。
看過原著的人定記得書薛姨媽對薛蟠的那番住處安置的話。人薛家此次進京是定然要住在榮國府的。
那麽薛姨媽是哪裏來的這種想法和篤定賈家會留客呢?
這必然是她們姐妹間書信往來透路出來的呀。而賈政為什麽留客又叫住在梨香院,必也是王夫人提前做了工作。
再看那薛姨媽當着府衆人說的‘應日費供給概免卻,方是處常之法。’這句話,便可窺知二心思。畢竟此話最妙的便是‘處常’二字。
客氣客氣的請你小住幾日,你卻要長住不走,這以後還能不能正常寒喧客套了?
唉,也不知道賈母聽到這句話是個什麽心思。反正楠笙看過這段,再聯想到今日薛家進府,心裏囧的同時還替賈赦心疼了眯眯。
╮(╯▽╰)╭
那梨香院原是當日榮國公暮年養靜之所,雖不過小小巧巧十來間房舍,但其意義卻不簡單。就像宮裏的養心殿,別看只是處偏殿,但也不是誰都能在裏面‘養心’的。府裏那麽多院子,哪裏不能待客,你卻偏偏收拾那裏,是不是把你娘家親戚捧的太高了?
回想了下舊年秋末冬初黛玉進京,臨了要安寝了才給黛玉收拾床榻的事,賈母就沒辦法心平氣和了。
雖然只是件小事,但事不在大小,在對比呀。而且但凡擺在婆媳間,再小的事都不會小。
最關鍵的是,這麽‘大’的事,你竟然沒提前說聲,你眼裏是不是已經将你婆婆當成死人了。
人争口氣,佛争柱香。你不給我面子,我就将你面子當成鞋墊子。于是乎,在這種情緒的發酵下,薛家進府時王夫人要帶着二房的人和大房的侄女起去迎接‘貴客’,賈母直接将人攔了下來,只叫王夫人姑侄自去。
不去,不去,這天忽冷忽熱,再凍壞了我們家的娃兒。
其實吧,換位思考下。王夫人苦熬那麽多年,又正值親妹妹阖家進京,想要顯擺下也是有的。再個薛家有外男,梨香院在府東又有直通府外的角門,薛家住在那裏也是極好的安排。
可惜了,婆媳這種對立關系上的人,就很難做到換位思考這種超難度的事兒。
“你這丫頭看起來到是清減了不少,可是府裏有人怠慢你了?”黛玉坐在賈母側,被賈母和寶玉夾在間,小兒女正湊在起小聲說着什麽,賈母也不以為意,邊笑着問楠笙邊還順手拍了拍黛玉放在腿上的小白爪子,“你舅舅将你和玉兒托付給老婆子,若住的不順心,或是丫頭婆子不聽使喚了,你只管跟老祖宗說,老祖宗給你做主。”
“老太太這話讓人惶恐極了,府裏上上下下待我都是極好的。許是換了春裝,不似冬日那般臃腫,這才看起來瘦了許多。”若非楠笙在現代的時候也曾有幾年寄人離下的日子,此時也看不出賈母眼底的不以為意。所以這話問的太客套,楠笙回的也是丁點不走心:“舊時我與表妹在南邊,雖然時常聽舅母提起京都冬日極寒,滴水成冰,卻不曾親自體會過。說起來不怕老太太笑我們人小見識少,我們姐妹長這麽大,還是進京後才見識過什麽是鵝毛大雪呢。詩裏說”
“楠姐姐,我記得你是雲都人,雲都那裏也不下雪嗎?”探春臉好奇的問楠笙,想要知道更多外面的事。
“自是也有雪,只到底不及咱們這裏。”轉頭看了眼黛玉,“夏天還好過些,只冬日偶爾會比揚州冷些。”
從經緯度上看,雲都和揚州差的不算太多。若讓她選擇,她其實更喜歡雲都。可惜雲都那裏早就沒了她的立錐之地
說話間,只聽外面有丫頭傳話進來,說是二太太已經攜了姨太太和薛家的姐兒往榮慶堂這邊來了。
聽到這話,屋子的人都将視線轉到居而坐的賈母和聽到這話立時站起來準備往外走的寶玉身上。
賈母人老成精,既然已經敲打過了,自是不能再下王夫人和薛家的面子。于是面上擺出喜重逢的喜悅,伸手給鴛鴦讓其扶着她巍巍顫顫往外走。
只這副激動的樣子,都是實力派的演技。
賈母要出屋子,旁人也都跟着賈母走了出去。黛玉慢了步,正好和自發走在衆人之後的楠笙站在了起。
‘再也不幫他抄書了。’
黛玉挨着楠笙,看了眼被老太太拉着還翹首張望的寶玉眼,又看了眼,心下微酸的對楠笙嘀咕了句,“也不知道薛家的這位姐姐好不好相處。剛聽外祖母說薛家姐姐這次進京是備選才人贊善。元大姐姐在宮裏做女史,她又要進宮做貴女的陪侍,難道咱們女兒家生來都是侍候人的命?”
丫頭們生來就要侍候主子,主子們長大的就要去侍候更高貴的主子。女子成親後,上要侍候公婆,下要侍候夫君小姑,想到天天忙得鞋不離地,腳不沾床的鳳姐兒在旁人心裏吃力不讨好的印象,黛玉在這刻想了很多。
“所以人們都盼着媳婦熬成婆,翻身農奴把歌唱。”左右看了看,楠笙又笑道,“這是希望也是動力。說不定武曌就是不想熬了,這才有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女皇臨世。要不,你也試試?”
這個時代釘在女人身上的規矩已經多到罄竹難書了,這也是楠笙哪怕在這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也要回現代的原因。
黛玉聞言斜了楠笙眼,似是想到了什麽,朝她笑得別有深意。
你也就只能趁着現在瞎樂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