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在【漢城】結束廣告拍攝的左謹, 面帶微笑地和廣告商告別。迎着毒辣的陽光離開拍攝區, 在車前見到姍姍來遲的經紀人胡姐。

半小時之後。

一家高檔西餐廳的私密包間內, 坐着三個人,左謹、胡姐、溫楚逸。

坐在對面的溫楚逸, 一身黑灰色正裝, 頭發一絲不茍,鼻梁上架着無框眼鏡,視線直直地注視着左謹,帶着毫不掩飾的欣賞。

人就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

在溫楚逸的眼裏,左謹是美的, 且是極美。不論是容貌、還是身材, 或是氣質和品性,都是女子中的頂級者。

可是,對于人類來說,喜新厭舊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再美的風景,年複一年地看, 也會變得平平無奇, 無心欣賞。

然而,當分開一段時間,距離拉遠, 那些已經厭倦的美感再次複蘇,更添幾分不曾熄滅的占有欲。

面對溫楚逸的視線,左謹淡然自若,慢條斯理地切着牛排, 一點點地吃着。

這是和溫女士在一起後,第二次單獨見他,內心一次比一次平靜。

對現在她的來說,坐在對面的人,只是認識的熟人,一個對她有過幫助的熟人,僅此而已。

而她這份平靜,自然不是溫楚逸所願。他遞過去牛皮紙袋,裏頭裝着溫墨的病歷資料。

溫楚逸:“上次和你說的話,答案都在這裏。”

正切着牛排的左謹,聞言手微微頓一下,放下刀叉時,發出輕輕的脆響,卻驚得人的眼皮跳了跳。

在這一瞬間,左謹有些猶豫、忐忑,她不知自己是在害怕什麽。也許上次參加婚禮之後,和溫女士對話殘留的猜測在作祟。

牛皮紙袋被緩緩打開,病歷上的英文落入眼底,霎時間,玉臉蒼白失血,唇瓣在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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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上顯示,溫女士患有後天性心髒病,從最開始就自願放棄治療,早已錯過最佳治療時期,她已是心力衰竭,随時有猝死的可能。

溫女士她…在順其自然地等待死亡降臨,不必忍受漫長的醫治折磨。

此前那些奇怪的話,如今回想起來,原來她所有的糾結,都是因為身體有恙。

原來她那麽愛躺着,除去工作,基本過着“靜止”的生活,是因身體不能劇烈運動。

想到這些,又想到她跟去河西,又跟來直播節目,好像随時都會發生意外,越想越後怕,心像是被無形力量擠壓似的疼。

溫楚逸搖晃着高腳杯,絢麗酒液似芭蕾舞者飄揚的裙擺,“小瑾,我們在一起這麽多年,給你這份資料,是對你的彌補。”

看着這份資料的左謹,她的雙耳在嗡嗡作響,對于外界的聲音,只能隐約聽個大概。

她心裏難受,甚至大腦都有片刻的空白,無法接受溫女士會在某一天突然離開。

尋聲看去,對面的人一直在說話。

“我說過,她不愛你,你卻是不信。”溫楚逸見她神色有異,心神不穩,繼續攻心:“甚至在節目裏,與她情意綿綿。不要被我的妹妹騙了,她根本不愛你,這一點是事實。”

溫楚逸的話,最後變成兩個短句,在左謹腦海裏回放:她不愛你,這是事實。

感覺腦袋漲疼的左謹,擡手揉揉眉心,壓下沸騰翻滾的情緒,音如秋雨簌簌:“若這是真的,對餘下不多的相處時光,卻是,想要更加珍惜。”

“在我面前,你又何必自欺欺人。”溫楚逸悠閑地喝着紅酒,看向左謹的目光,犀利似刀劍,“我親愛的妹妹若是真的愛你,又怎忍心對你糾纏、害你傷心。”

在剛剛參加完的直播節目上,溫女士最怕“喜歡的人傷心”,配着此時溫楚逸的話,左謹捏着資料的手緊了緊。

她所有細微變化,都落入溫楚逸眼裏,句句引誘:“你可知,她已經為你準備好催眠師?她對你不是情難自禁,而是一切都有預謀、理智。”

頓了頓補着:“甚至,有時候我在懷疑,我這親愛的妹妹,是不是通過你在報複我!”

左謹想起溫女士,在不需要心理治療師的情況下,主動去找萬醫師。回來後,整個人變得有些不一樣,似乎是更熱情、黏人。

至于溫楚逸後面的一句話,左謹給予回應:“溫女士不是不折手段的人,沒有人,值得她費心思去報複。”

這句話,就相當于是在說,他溫楚逸,不值得溫墨浪費絲毫心思。

“小瑾,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麽誤會?”溫楚逸薄鏡片後的雙眼微眯,視線牢牢盯在她臉上。

“沒有誤會。”左謹放下資料,斂盡所有的情緒,不緊不慢地問着:“溫女士對我說,她上初一時,帶着溫老總和情人母子的合照,去到處找人。”

說到這裏,左謹停了停,繼續道:“不知,溫總你可有印象?”

溫楚逸瞳孔緊縮一下:“請繼續。”

“在同一天的夜晚,我遇到危險,她從後面救了我,并且把我送到小旅館的房間。”左謹想将自己的懷疑,在此時證實,似乎這樣,就會少怨溫女士一分,“你說是不是很巧,竟與你說的故事一模一樣,只是見義勇為的角色,換了人。”

将事情說透,左謹是矛盾的。

她既想要溫女士說的是真,又想要溫女士說的是假。已搭在桌下的手,不自覺地漸漸握起。

坐在對面的溫楚逸,他的視線看不破左謹的僞裝,只道是他那親愛的妹妹,為了讓小瑾不受欺騙,将事情一股腦告知。

想到這裏,便也坦誠,不忘拉溫墨墊背:“她倒是狠心!”繼續道:“那時的你,心思都在學業和掙錢上,我唯有使些小手段,才能擁有你。不過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心裏有你,我們擁有近十年的感情。這一點,誰也無可比拟。”

懷疑被印證,左謹努力維持平靜的面容,似乎在下一刻就會龜裂。

這段近十年的感情,從開始就是欺騙、錯誤。

很多情緒在短短一瞬間,全部湧入腦海,讓左謹疲憊、不想思考、不想說話,只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待着。

拎着包,獨自走出西餐廳,坐觀光電梯一路向下。電梯停停動動,曲面玻璃倒映出她戴着墨鏡、面無表情的呆愣模樣。

在【平城】的溫墨,将酒店房間重新布置一番,有着左謹喜歡的花,枝枝修剪後插在玻璃瓶裏;有着中式神韻的銅鈴铛風鈴,随着窗外的夜風吹進,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還有着,高低錯落吊墜着的紅色千紙鶴,一只只墜在立體的夜空天花板壁紙下。無風時,是靜止的;起風時,似展翅而飛。

牆壁一側裝着液晶大屏幕,幾乎占據整面牆。只要輕輕一按遙控器,就會播放一段墨謹CP的剪輯。

準備好一桌家常好菜的溫墨,摘下圍裙,有些緊張地等待着。時不時,看向花瓣中靜靜躺着的一張銀行卡,裏頭是她大部分財産,只有左謹收下後,才放心。

手腕一擡,細腕上是新換的一塊手表,正是左謹剛拍代言的品牌。

看看時間,差不多已經快到,人就有些興奮地站起,朝房門邊走去,在那兒等待着。只待敲門聲一響,就在第一時間拉開門,迎接心愛的人進房間。

已經從【漢城】回來的左謹,此時,她站在夜色裏,盯着酒店旋轉門看。

助理和保镖,靜靜守在身後。

許久之後,在收到一條來自溫墨的詢問信息時,左謹才邁開步子進入酒店。當站在房間門口,欲要擡起的手像是灌了鉛,沉重無比。

就在她猶豫間,緊閉的房門倏地從裏打開,露出一張滿懷期待的臉,光彩耀人,她說:“我感覺你就在外面,果然如此!”

聲音裏是藏不住的喜悅,像極熱戀中的人。

她伸出手邀請,左謹沒有回應,只是摘下墨鏡盯着她看。看着她面上的璀璨笑容,一點點地消失。

滿懷期待和喜悅的溫墨,遭遇冷漠的對待,伸出的手垂落、收回。

左謹的視線,跟随她的手而運動着,随後擡眸看她,嗓音有些暗啞:“廣告拍攝結束,見了溫楚逸。”

剛剛還有着疑惑的溫墨,在聽到這句話時,心下已經明了,必是溫楚逸與她說了些什麽。

将身子側向一邊:“請進。”

此時,溫墨的聲音裏不再有缱绻溫柔、不再有喜悅。聽在左謹的耳蝸裏,心泛起細細密密的疼,眼眶有些酸澀。

進入精心裝飾過房間,空氣裏飄蕩着的菜香,一如既往地合自己的口味。

一步步走到餐桌邊,拉開椅子坐下,“我餓了。”

“好!”聞聲的溫墨走過去,在電飯鍋裏盛出兩碗香噴噴的米飯。

兩人就這樣各坐一邊,互相感知到對方情緒,都沒有開口說話,默默地吃着飯。

這一頓飯,是二人從認識以來,吃得時間最長。

可再長,也有飯菜徹底涼的時候。

“溫女士,你不打算對我說些什麽嗎?”飯後的左謹,喝着她遞過來的涼白開。對于左謹來說,關于溫女士的事情,希望是從她口裏親自聽說,而非是旁人口中聽來。

“我很自私,向來感情不多。”溫墨靠着椅背,慢慢地喝着涼白開,“對于你,我很認真。”

左謹聽她這樣說,懷有的一絲她是健康的僥幸,也徹底地消失,心又疼又怒:“你的認真,就是欺瞞我?”

左謹自始至終都是平靜,像是戴上精美的面具,遮去大部分的內心反應。

溫墨唇瓣微微動了動,想說的話,聽來像是對自己的辯解,也就止住話語,能說出口的,只有兩個字:“抱歉!”

左謹“呵”地冷笑一聲,放下水杯,站起身:“你找了萬醫師,想我忘記有你的存在,善後做得很周到。”

見她擡腳欲走,溫墨迅速起身,快步追過去,“別走!”

“我剛剛在樓下,就在猶豫要不要來見你。”左謹腦子很亂,怕自己做不到理性思考,說出過分的話語,只想離開這人身邊,“我不想再經歷一段...從欺騙開始的感情。”

溫墨從身後抱緊她,低語着:“你說過的,如果,遇見注定要分開,也想,從遇見時起,雙方都能全心全意地交付自己,互不留一絲遺憾。”

聽她這樣說,左謹笑嘆一聲,“你是沒有遺憾,那我呢?你是否考慮過我的感受?”轉身面對面瞧着她,質問的聲音也壓抑着:“你有沒有想過,墜入你編織的陷阱裏,我該如何?”

溫墨欲要說話,被雙目濕潤的左謹打斷,“就安排一個催眠師,像節目裏女嘉賓一樣,當做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那你把我當做什麽?是你解悶、圓少女暗戀夢的工具?”

“倘若,哪一天我想起來,或許已經和旁人在一起,那時的我,又該如何自處?”

“溫楚逸說的沒錯,你對我沒有任何感情。否則,怎麽會忍心這樣做。”

“溫女士和他不愧是兄妹,連做事、騙人都一模一樣。”

“而你,比他更令人讨厭!”

左謹的情緒在激動中,也保持着些許克制。她做不到大吵大鬧、歇裏斯底,隐忍刻在了她骨子裏。

只是嗓音,失去平日裏的柔和,帶着低沉的嘶啞。眼眶也沁出紅意,黑眸上漫着一層濃濃的水霧,含着不可忽視的惱怒。

“抱歉!”溫墨圈在她腰間的手,緩緩地松開,整個人雙肩一塌,精神氣都焉了。

自己考慮得确實欠妥,只顧着開心,忽視左謹以後會遇到的問題。或者說,已經想到,卻暗暗高興于她還能記得自己。

圈在腰間的手撤走,左謹頭也不回地離開,離開這個精心布置的房間。

她生氣、她惱怒,并不是因為溫女士欺瞞身體有恙的事情。而是因為,溫女士的感情不純粹。也許,正如溫楚逸所說,兩個人的感情很淺。

喜歡是有,但離愛太遠。

面對未知,有可能突然到來的離別、以及陷入無邊孤獨的日子,左謹害怕了!

她不想回到如小時候一般,那麽孤獨、冰冷,好似全世界只有自己。

她想要和心愛的人,手牽手地走過當下,走過未來,彼此包容、理解,組成一個溫暖的家。

完整的家,沒有抛棄、沒有離別;在茶米油鹽醬醋裏,相敬如賓到白頭。

酒店房間的門,開了又關,一陣風湧入房間,在飛動的千紙鶴中有風鈴脆響,驚醒呆愣站在原地的人。

如今,左女士是不能原諒她了吧!畢竟,沒有人會像自己這般可惡。

走至餐桌邊,慢慢地收拾起碗筷,洗淨後,将桌子一點點擦拭幹淨,椅子擺放整齊。

做完一切,像是突然不知該做些什麽,愣愣地盯着左謹坐剛坐過的椅子。俯身伸手,指尖滑過布藝軟墊,殘留的溫度也已随着主人消失。

如呓語呢喃的聲音,輕散在房間:

“左謹啊,我愛你!”

“我并沒有把你當做解悶、圓少女暗戀夢的工具。”

緩步走至沙發前,牆上的大屏幕,随着指尖按下遙控器而亮起。視頻裏的素材,取自二人不同影視劇中的角色、現實各種場合裏的畫面,還有溫墨這段時間偷拍的照片。

“我沒有要刻意欺瞞你。”

“如果,人真的可以回到過去,我想,那晚雨夜,我一定會悄悄離開,就當從未再遇。”

“只是,現在的我,想要逗留在你身旁。”

“同你體驗各種各樣的日子。”

“平淡如水也好,刺激驚險也好,想留下多彩的回憶。”

側頭,看向一邊竹編小盒子,嬌豔的花瓣中,躺着一張兩次都沒送出去的銀行卡。

喃喃低語着:“我的財産不給你,又能給誰!”

這一夜,兩人都失眠。

只是輾轉反側的溫墨,最後點燃熏香,在縷縷青煙中蜷縮在床上睡去。

而隔壁房間的左謹,卻是睜眼到天明。

夜風送來淡淡的清涼,拂着坐于窗邊桌前的人,齊腰秀發微動中,她攤開日記本。

日記內容:

2019年7月11日,夜,心情指數0

從下午拍完廣告,見到溫楚逸起,心情便一直處于低谷。

在得知溫女士身體有恙,随時會猝死時,我害怕、恐懼。

我的生命裏,大半的時間都處于惶恐中,人像是水面無根浮萍。

踏入娛樂圈前期,爆紅的那一兩年,無時無刻都在擔憂。擔憂人氣下一刻散去,像許許多多昙花一現的藝人一樣,會跌入底層,求人給予工作、遭受白眼。

因着這份不安全感,努力地工作、學習,在專業上不停地提升自己。

有人說過,當你有十足的底氣,心中自會滋生安全,便不再惶恐不安,事事可淡然置之。

不知為什麽,即使和溫楚逸在一起,這種擔憂依舊存在。直到付出努力的作品,被大家喜歡,獎項一個個頒回家,忙碌工作帶來的成果,将空蕩蕩的心填滿。

溫楚逸突然訂婚,這是我很少有的一次情緒失控。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子,習慣了忙碌的生活,習慣了與他空閑時的相處。

原本以為,生活就是這樣日複一日地繼續,意外卻接踵而來。在他訂婚當夜,意外地遇到溫女士,那個與溫楚逸有幾分相似的人。

放肆的一夜之後,很快在新劇再遇,自此開始靠攏。喜歡她所有的一切,聰明的一面、呆傻的一面、吃醋的一面……

明明認識的時間很短,卻好像有一種命中注定的親密感—————這就是對的人。

和她待在一起,即使感知她有事相瞞,心底依舊是安全、想要接近。

我甚至都在暗暗構建未來的生活,有她的生活。

想要減少每年的工作量,不再一整年地奔波在工作中,騰出更多時間陪着她、去了解她,像她了解我一樣地了解她。想要監督着她鍛煉,晨跑逐朝陽,夜跑賞明月。

可所有的設想,都在一日之內散盡,像是美麗的彩色泡泡,全部在空中破裂,沒了蹤影。

溫墨,我讨厭你。

配Q版惡魔插圖:長着翅膀的邪惡魔鬼,有尖牙利爪

配字:不能被原諒的溫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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