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二日, 晴朗的天氣和溫墨的心情, 形成鮮明對比。

一大早, 如往常一般做好精致的愛心早餐,裝在不鏽鋼藍色飯盒裏, 人立在虛掩的門後, 側耳傾聽隔壁房間的動靜。

等了約有十分鐘的樣子,隔壁傳來門被打開的聲音,輕輕的,沒有什麽特別,卻讓溫墨驀地緊張。

握在門把上的手發涼, 滲出許多細汗, 帶來一片濕滑的觸感。

傳到耳畔的聲音:門被阖上,腳步聲略略停頓,朝着電梯方向走去。

溫墨深呼吸後,猛地拉開房門,啪嗒一下重重關門, 發出的聲音驚到在走廊上的人。

左謹循聲回頭, 就瞧着面上閃過些許尴尬的溫女士,手中正拎着藍色飯盒,一共兩盒。

只見她說:“早啊, 健康早餐!”

其實溫墨想說,愛心早餐,可面對一臉冷漠的左謹,話到嘴邊, 識趣地改了詞。

這話一出,兩人之間是有一會兒的沉默。

大約靜默無言地站立半分鐘,左謹才不冷不熱地出聲:“沒點外賣。”

話音一落,人就收回視線,踩着紅色印花地毯轉身,繼續朝電梯位置走去。

“我不是外賣員————”溫墨咕哝一聲,快步跟上去,正好下行的電梯也到了,亦步亦趨地一同進去,透過側方鏡面偷偷瞧着她。

電梯一角站着生活制片,他正啃着暄騰的饅頭,饅頭裏夾着腌制的各種鹹菜,味道甚濃,一股股地鑽進左謹的鼻腔,肚子不受控制地咕嚕一聲。

聲音輕微,卻在狹小的空間被無限放大,讓大口進食的生活制片停了咀嚼,囫囵咽下口中食物,開口道:

“左老師,你這是還沒有吃飯吧,我下去給你送兩袋過來,今天早上還有豆漿,喝一碗下去,人渾身舒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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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謹暗暗收緊腹部,試圖阻止饑餓聲再起:“不麻煩生活老師,助理已經領了兩份。”

說話的嗓音,是對旁人一貫的柔和調子。

生活制片見到美女就很熱情:“行,這段時間,要是劇組的飯菜不合胃口,什麽菜不好吃了,您一定要第一時間和我說,咱馬上換。”

左謹:“飯菜都很好。”

話音沒落完,電梯停在4樓。

生活制片朝兩人擺擺手,“我到了,左老師再見。”

說完話,大口咬着夾鹹菜的饅頭出去。

當電梯門正要關上,有一名同劇組的女演員,拎着出工箱和椅子急步出現,伸手摁了電梯。瞧到裏頭的兩人時,面上一愣,有些許不自在,朝二人彎起唇角,算是打招呼。

女演員是劇裏的女四號,叫陳細蕊,是個沒有名氣的小演員,長得倒是水靈秀氣,演技也算可以。平時在劇組也挺會來事,和大家關系也算不錯。

當她進入電梯,人本能地朝咖位低的溫墨靠近一些,遠離左視後。

左視後雖不像其他一線,搞助理團,前呼後擁,可實打實的咖位、随意散發的氣場,就能直接壓得人難以喘氣。

而溫老師呢,咖位要低一截,與自己更近一些,便在心理上會出現一種“親近”感。

況且,她還搭過溫老師幾次車,人雖然看起來比左視後不好接近,但莫名有一種人很随和的錯覺。

電梯空間總共就那麽一點,裏頭站着三個人,分成了兩邊,中間隔着的距離,趕得上濃縮的黃河。

左謹餘光裏瞧着進來的女演員,朝溫墨貼上去,空出中間空蕩蕩的距離,活像自己是個吃人的猛獸,眼睑低垂遮去眸底暗光。

這溫女士,也不知道挪挪腳,杵在原地像是紮了根的木頭,就等着別人靠貼。

一時間,電梯裏安靜異常,讓陳細蕊想要逃出去,這也忒讓人緊張,熱得很!

出了電梯,溫墨想要追上去,剛擡腳啊,走在前面的人,跟後腦勺長一雙眼睛似的,也同時加快速度,長腿邁開,一陣風地穿過旋轉門。

瞧她“甩人”的背影,溫墨倒也識趣,收住腳步頓頓,慢悠悠地走,

站在酒店門口的演員副導,剛送走一車小演員趕往片場,正摸着一顆圓溜的光頭轉身,就瞅見順着旋轉門出來的人,手裏的通告單一拍,忙颠着肚子迎上去。

演員副導:“溫老師早啊!”

溫墨微點頭,擡手拂去飄來的一片翠綠棗葉:“副導早。”

演員副導視線越過溫墨的肩頭,看到跟着的女四號,收回視線說着:“小陳今天啊,還得搭您的車走一趟。”

“那就一起。”溫墨在劇組,每部戲都免不了被搭車,已經習以為常。

朝候着的轎車走幾步,回頭說着:“我讓助理去買一些水果,估摸着要多等幾分鐘。”

“沒事沒事,幾分鐘不礙事。”演員副導拍着富态的大肚子,臉上随意一笑就是眼縫兒眯着,甚是喜慶。

在兩人說話的時候,司機師傅下車打開後備箱,讓陳細蕊将出工箱、椅子放進去擱着。

沒幾分鐘,助理安安拎着一大袋水果走來。這些水果甚是新鮮,全是水果店剛到的貨,甘甜多汁。在片場洗淨,放些冰塊冰鎮幾分鐘,最是提神解渴。

四十五分鐘後,司機師傅将車停在左謹的房車旁。

助理安安從副駕駛下車,從後備箱取出休息椅、出工箱。

不遠處,現場制片正快步走來,幫着拎起挺重的出工箱,朝下車的溫墨說着:“溫老師好,咱們這邊走。”

此刻,現場制片心裏,燃燒着八卦的火焰。就在剛剛,他被左視後的助理通知:謹姐需要單獨休息。

話雖沒有明說,可表達的意思,他心裏是清楚的。

這溫老師和左老師,二人的休息室也就剛開始是分開,後面兩人黏黏糊糊,溫老師一個勁地往左老師休息室裏跑,劇組也就直接将二人休息室合并。

這一早,突然被通知要另外準備一間,心裏不由泛起嘀咕。可再多猜測,也不好問,麻溜地過來将人引去另一間休息室。

手裏拎着水果的溫墨,長眉微擰,跟着現場制片穿過人來人往的片場。

這間房間,今天拍戲都不會用着,也就一天都不用挪地方。外頭的光線透窗而進,可以從明暗交替的光線中瞧到,有無數細小的灰塵飄動。

剛讓人清理出來的屋子塵滿天,現場制片揮手在面前搧動,“我這就叫人進來噴噴水,從隔壁搬點盆栽過來。”

“不用。”溫墨食指的指背抵在鼻下,“請制片老師,在外面尋一空地,現搭一個遮陽棚子。”

“也行。”現場制片應一聲,幾個大步出了屋子,裏頭灰塵是真大。

瞧到外頭閑着的場務,一嗓子招呼過去,讓人到廂車那兒,搬一頂四角折疊帳篷過來搭着,再搬一張四方長桌。

另一邊休息室裏的左謹,在等專屬的化妝師過來。閑來無聊起身到窗前,正好瞅見一同搭乘電梯的女四號,拎着熟悉的藍色餐盒從街上走過。

臉上笑意滿滿,逢人就打招呼,一拐彎,走進遮陽的廊道裏,和其他演員待在一起。

瞧着她打開飯盒,隔着遠看不清,可鼻尖莫名就聞着一股熟悉的菜香,黑眸不由暗上幾分。

沒一會兒,外頭一陣竊竊私語,側耳去聽時,助理月月從外頭進來,手裏拿着洗淨的聖女果,還有一盒飯菜。

兩盒變成了一盒。

左謹的眉心,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微微隆起可愛的小山包,透着絲絲糾纏的嗔怨。

助理月月擡頭一看,順着她的視線落在飯盒上,不由手一緊,護食地往懷裏貼,動作到一半,忙咳嗽一聲,問着:“謹姐,這是溫老師送給我的,要吃嗎?”

她特意加重“送給我”這三個字。

溫老師親手做的早餐,早就惦記很久,吃幾次都吃不膩。不說營養搭配、幹淨健康,單說精致的裝飾,就無比地賞心悅目。還有,一想到是出自美人手,食欲自然成倍增加,香得很!

視線上移到她臉上的左謹,唇瓣抿了又抿,眉心蹙起的弧度漸深。

兩份早餐,一份給了其她女演員,另外一份,倒是來到自己眼前,卻是在月月手裏。看月月那護食的小樣子,自己也不可能去要。

便開口道:“不餓。”

助理月月松一口氣,快走幾步上去,将清洗幹淨的一盒聖女果遞去,“很甜的,謹姐慢慢吃。”

說完,人就坐到一邊,飯盒層層打開,一陣菜香鋪面而來,直入鼻腔,贊着:“香!煎蛋還是愛心狀,溫老師很可以嘛!”

左謹就當自己沒有聽到,端着一盒染着水珠的聖女果,纖纖玉指捏着細細牙簽,暗暗用力一戳紅豔豔的果實,送到口中,汁多甘甜。

再細細一品,味蕾感受到一股不存在的酸味。

助理月月瞧着謹姐戳着聖女果,一顆顆紅果實進入口腔,大有一種将水果當飯吃的架勢。

作為助理,月月雖說不能把她心思猜全,一半還是沒有問題的。從昨天拍攝廣告結束,到今天兩人不黏糊,心裏就大致有數。

“這西藍花是真好看,都擺成一朵花兒!”助理月月夾起其中一小朵,在空中擱半天欣賞,才放入口中咀嚼。“好吃!”

吃着聖女果的左謹,耳朵動了動。

助理月月從大葉生菜上,夾起一顆雕琢成狐貍形狀的胡蘿蔔,“謹姐,你看這小妖精,多精致可愛,舍不得吃!”

左謹斜睨一眼,見到一只惟妙惟肖的精致狐貍,配着胡蘿蔔的顏色,就是一只火紅狐貍。

收回視線,繼續戳着透明盒子裏的聖女果,一顆一顆地吃下,填飽肚子。

大約過十分鐘,專屬的化妝老師拉着黑色化妝箱,敲門進入。

随後,服裝老師也将戲服熨燙平整,挂在一旁等她化妝完成,穿戴好之後,等通知過去拍攝。

拍攝開始。

拍攝:第24集02場,日內,顧家姐妹院子

角色:姐姐顧兮楓、妹妹顧兮月

內容:姐姐對妹妹起提防之心

場記在鏡頭前打板,拍攝正式錄入。

院落風起,卷着綠葉嬌花,慢悠悠地飛舞。

顧兮月在夜總會與曹家人接頭後,在外頭逗留許久,到第二日太陽升起,才換下染着血腥味的衣服,招來一輛黃包車回顧家宅子。

姐姐顧兮楓坐在小院子的池邊,手裏握着一把魚食,一點點撒進池塘,池中紅鯉張着小口吃,水面冒着泡泡。

“姐姐!”顧兮月揮退跟着的下人,輕手輕腳地走近和姐姐的小院子,在她身後輕輕地喚一聲。

只是,這次姐姐沒有像往常一樣回首淺笑,軟着嗓音寵溺地應聲。

“姐姐是怎麽了?誰惹你不高興?”顧兮月還不知,自己隐藏的身份已被姐姐知曉,兀自親昵地跪坐在身後,傾身圈着姐姐的脖頸。

顧兮楓想要将她的手拍開,最後卻舍不得地作罷,問着:“昨日出去之後,整夜不回家,去哪兒野了?”

“去的地方很多,算是溜達半個城,還給姐姐帶了新出的桃花酥。”顧兮月睜眼說瞎話的功夫,已經是爐火純青,聲音與表情都無懈可擊,讓人找不出絲毫破綻。

若不是顧兮楓親眼見她換裝,進入曹家的産業,也會被妹妹騙了去。此時,等在這裏,想要聽她說句真話,卻是難。面上懷有的期待,漸漸消散。

身後的顧兮月看不清她的神情,繼續說着:“今兒夜裏,廣和樓有名角唱【貴妃醉酒】,想不想去聽聽?”

顧兮楓眼睑低垂,瞧着碧波中争相吃食的紅鯉,沒有應聲。

“若是姐姐不想聽戲,我們去看新派電影,姐姐準會喜歡,對不對?”

顧兮月伸頭越過她的薄肩,才瞧見姐姐神色有異,雙眉不由擰起,問着:

“是易家二少,惹你生氣?改天我幫你出氣,讓他永遠得不到你,好不好?”

手中的魚食從指縫漏盡,顧兮楓拍拍手,震落殘留,側頭瞧她,“兮月,我昨日一路跟着你。”

說出這句時,明顯感受到貼在背上的身子,有那麽一瞬是僵的,心也就跟着往下沉。

繼續出聲:“你什麽時候,與曹家搭上關系?”

“姐姐!”顧兮月将頭縮回,避開她的眼神,漫不經心地說:“我不過是好奇,想着大白天喬裝一番,從後門混進去瞧瞧。”

顧兮楓:“瞧什麽?”

顧兮月:“瞧瞧那些個唱歌兒、露腿兒的人,擦去胭脂後,萬種風情可有一絲絲...比得上姐姐。”

“胡鬧。”顧兮楓下意識脫口而出,之後反應過來,自己是差點兒,被妹妹的花言巧語糊弄過去,剛升起笑意的臉也沉下,“你知不知自己在做什麽?一個女孩子舞刀弄槍,成何體統?”

聽姐姐這樣說,顧兮月癡癡地笑出聲,“難道姐姐你,不是女孩子嗎?這罷工、罷市、罷課,聲援愛國學生運動,可不就有你的功勞在裏頭!每次灰頭土臉地回來,可都是我給你上的藥。”

顧兮楓鼻音輕哼一聲,妹妹是越來越伶牙俐齒,同樣心思也愈發深,不由發出嘆息:“不希望有一天,我們刀槍相向!”

“不會,你永遠是我的姐姐,怎麽會舍得傷害你呢!”顧兮月靠在姐姐背上,指尖随着微風,撥弄她的秀發。

“以後,你好好待在家裏。若是想出去,讓下人跟着,外頭混亂危險。”

顧兮楓這話,相當于是變相地軟禁顧兮月,斷絕她與外界的來往。

“姐姐,我不要!我是大人,又不是小孩子。”顧兮月抱着她撒嬌,“我會憋瘋的,成瘋子嫁不出去怎麽辦?姐姐又不能娶我。”

“在我眼裏,兮月永遠是抱着姐姐腿,不挪窩的小孩。”顧兮楓扭身刮了她秀挺的鼻子,“姐姐是不能娶你,但尋個俊俏青年送給你,還是可以的。”

“俊俏青年嘛!我瞧着易家二少就不錯,姐姐做大,妹妹做小,永遠在一起。”顧兮月趁着姐姐愣神的功夫,笑着偷親她一口,便在她欲要笑打嗔罵之前,起身踩着青石板小道,快速地溜回屋。

留下顧兮楓微紅着耳尖,摸着剛剛被妹妹偷親的臉頰。

鏡頭拉高,小院子內鮮花簇簇,六月的陽光,将二人的影子拉長,卻是朝着不同方向延伸。

“卡,過!”監視器前的陳導,瞧着這段戲的表演,十分滿意,“兩位老師先休息。”

陳導回放着溫墨偷吻左謹的片段,查看唇瓣落下的位置,離唇角也就一指的寬度,不由嘆着:“心機啊!”

導演組的人笑說:“這要是不知道劇本內容,還真以為兩位老師,正在拍百合劇呢!”

陳導接過助理遞來的冰鎮黃瓜,咬上一口,盯着對面的幾人,“可別瞎說,傳出去不好。”

“放心,我們都懂!”幾人擠眉弄眼地回着。

這幾人與陳導長期合作,是一個團隊,也都知他是什麽樣的人。在劇裏暗藏“私貨”,已經不是一次兩次,都習慣了。

聽到陳導的聲音傳來,溫墨脫下外套,遞給蹲在地上起身的服裝老師,喝着檸檬蜂蜜水走出屋子,加快步伐跟上左謹。

餘光偷看她一眼,見着她目不斜視,連一個眼神都不丢給自己,溫墨的心就變得哇涼哇涼。

知她心裏有氣,溫墨也不敢說話,就落後幾步,踩着她的腳印步步跟着,引得劇組的工作人員連連側目。

聲聲議論,飄進左謹的耳朵裏,便止了步伐轉身,盯着要撞上來的人。

及時收住腳步的溫墨,焉頭耷腦的模樣,瞬間似枯木逢春,變得鮮活起來。

只是這笑啊,還沒綻放到極致,就被左謹一句話給凝住。

只見她下巴微擡,黑眸阖垂一分,說:“你,別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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