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4)聖石 (1)
在第三個月的第二個星期,克雷登斯終于向帕西瓦爾提出購買更多的進階教程。
帕西瓦爾也對此也表示認同,并向塞拉菲娜遞交了關于克雷登斯持有魔杖的許可申請。
出乎意料的是,在這一點上塞拉菲娜非常幹脆地批示了。或許對她來說只要某一個巫師得到了帕西瓦爾的肯定,那他在咒術上的掌控已遠超持有魔杖許可的标準。
這同時也意味着克雷登斯能帶着魔杖一同進入巫師街,能穿着和行人一樣的袍子,站在帕西瓦爾的身邊——以一個正在成長的巫師的身份,成為魔法世界的一員。
雖然在此之前仍然發生了一次小小的意外,但令人欣慰的是那次意外非但沒有把兩人的關系拉遠,相反,卻讓克雷登斯認識到他此刻應該對帕西瓦爾持有怎樣的心态。
那時帕西瓦爾也接到了忒休斯·斯卡曼德的回信,信中在介紹紐特的同時還摻雜了不少抱怨弟弟不務正業的措辭,但帕西瓦爾看得出兄弟倆的關系并不尖銳,只是關心的目标不同,有時會有些沖撞罷了。
偶爾帕西瓦爾也會羨慕兄弟之間的往來,畢竟他和家族旁系幾乎斷絕了聯絡,除了必要的場合十年半載才會見一面外,平日裏沒有太多的私交。
似乎格雷夫斯家的人都有一種天生的傲慢,而這份傲慢讓他們自我孤立,因此痛苦着,卻又誰都不想率先改變。
但忒休斯則不同,他甚至還知道弟弟已經起身前往美國——“他愛上了一個美國的女孩,我聽聞她是您的下屬,我希望能了解她更詳盡的背景——你知道,紐特總對這些守口如瓶——但願這不會讓您為難。”
當然不會為難,帕西瓦爾可以用三張羊皮紙詳述蒂娜·戈德斯坦恩的罪行,但他最終只決定用一張羊皮紙簡要地介紹她的家庭,以及稍微蜻蜓點水不痛不癢地表示——“她是個忠誠且單純的人,在品行方面您無需挂心。”
寫完之後默念了即便仍覺得不妥,又加上了一些“非常重要的”補充——“但她行事沖動魯莽,常常不經過妥善的思考便擅自行動,保佑她不要給您的家庭帶來麻煩——盡管那些麻煩都不會太嚴重,但您應該和我一樣看不得這些沒頭沒腦的冒失!”
這樣一補充,帕西瓦爾覺得很滿意。
這樣的信就很誠懇也很客觀了,他相信斯卡曼德家族會知道采取怎樣的方式接納那個戈德斯坦恩家的人——當然,我們得相信忒休斯是睿智且寬容的,在與帕西瓦爾有過往來的前提下,他知道如何從格雷夫斯式的刻薄中看出蒂娜的本質仍舊淳樸善良。
帕西瓦爾把回信裝入了信封,并讓自己的貓頭鷹離開。随後又把忒休斯的來信捏在手裏——信中還有最有價值的一條信息,那就是關于絕音鳥的飼養。
按照忒休斯的說法,絕音鳥和普通的鳥類相比飼養起來并不算困難。在喂食方面,寵物店有一般都會有專門的飼料——絕音鳥太過稀有,如果不配備相應的飼料,等于賣一只便消亡一只,那這樣的結果對誰而言都是心痛惋惜的。
之前帕西瓦爾只是給它吃點蟲子或者普通的鳥食,雖然看不出它有多喜歡,但它到底還是吃了。看來那是餓得不行的無奈之舉,帕西瓦爾問心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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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豢養的方式上,也有一條需要與普通的家養鳥類寵物區分——那便是所謂的“遛鳥”。
貓頭鷹是識途的,即便不關在鳥籠裏,只要養熟了,它自然會飛回來。但絕音鳥則不同,它既需要偶爾放出來溜溜,又不能讓它飛太遠,否則它飛歡脫了就再也不回來了。
可捕捉它也有一個便捷之處——“它會在經常見到的人的周圍盤旋良久才離去,只需要把它放出來盤旋幾圈,然後将之捕獲,放回籠中即可。”
忒休斯說得很簡單,但帕西瓦爾不知道捕獲究竟是指什麽樣的捕獲。
他會一種擒拿犯人的捕獲方式,那就是除你武器之後再速速禁锢。可顯然這麽對這只鳥用,說不定還沒用上幾回就被折騰斃了。
帕西瓦爾思索再三,最終認為對寵物類施予網羅咒最為溫和。
這種咒術釋放時會在某一個區域形成一個半透明的、直徑為三米左右的彈性網。只要絕音鳥的運動軌跡有規律可循,帕西瓦爾就可以在需要捕捉它時釋放這個咒語,只要絕音鳥撞上了網,他則可迅速回收寵物。
加之絕音鳥的飛行速度不快,體型也不算大,撞在這樣的彈性網上,基本不會受到肉體的創傷——精神上會不會有創傷就不知道了,不過帕西瓦爾不太想管一只鳥的精神狀态。
但也恰恰因為這個捕鳥的方法,讓克雷登斯遭遇了一次可怕的咒術反彈。
其實歸根結底,這既不是帕西瓦爾的錯,也算不得克雷登斯的錯,發生這件事實在是意外中的意外。
早在幾周前,克雷登斯就已經掌握了四個冷暖類的常規咒語。那天下午克雷登斯也打算在無教科書的前提下嘗試放大咒和縮小咒,對物體進行簡單的變形操作。
但在練習了新的咒術之後,出于對自身能力的不确定,他決定結束今日的課程之前再把這四個容易混淆的咒語複習一遍。
他并沒有提前知會帕西瓦爾——他還是很擔心帕西瓦爾看到他那種不可自控的自卑情緒——所以他獨自面對賽比給他倆拉出來的桌子,以及桌子上幾個水杯進行練習。
當時帕西瓦爾也正巧讓絕音鳥遛了一下午,正準備施咒把它抓起來并關回去,所以也壓根沒把注意力放在克雷登斯身上。
畢竟絕音鳥價格不菲,克雷登斯又那麽喜歡,喜歡到恨不得晚上睡覺都把鳥籠放自己房間——要是飛跑了,就算帕西瓦爾想買估計也沒那麽容易買得到。
于是意外也就在多方的巧合下出現了。
絕音鳥已經在院子裏盤旋了五圈,一圈比一圈繞的範圍大。原本只在帕西瓦爾的頭頂轉,然後拓展了飛行的圓周,過到了草地的中央。緊接着又繼續向外延伸,飛到了設立在院子內的長椅上方。
它每一圈就會将劃出的圓形拓展一到兩米,而到了第五圈,它已經飛過位于十米之外的,克雷登斯與小桌子所在的區域。
帕西瓦爾從草坪上站起來,走到桌子的後方兩米的位置,打算在這裏設立網羅咒的屏障。
克雷登斯也捏緊了魔杖,內心正過着凍結咒的念法。他之前施過十幾次凍結咒,但并不是每一次都能讓被子裏的水徹底凍成冰塊。
凍結咒射出的咒光非常纖細,他總是無法掐準時機在劃動魔杖的同時準确地指向目标。所以有時他得到的是一杯混着冰沙的水,有時則得到水杯後方一只被冰裂的花瓶或幾張一冰凍立馬碎成粉末的羊皮紙。
這一次也一樣。
克雷登斯的緊張是致命的缺點,緊張之際他的手腳會不自覺地顫抖。此刻他根本不知道帕西瓦爾在做什麽,也沒想過如果他射偏了結果又會和往常有什麽區別。
他沒有注意到帕西瓦爾已經劃出了那張半透明的網,那張網則正正位于桌面後方,位于一旦咒術射偏,必然會擊中的地方。
克雷登斯确實射偏了。
握着魔杖的手仿佛被咒術帶了一下,他握得不夠緊,杖尖沒有按他預定的軌跡劃動,而是往上挑了幾公分,越過了目标玻璃杯的杯口,正正打在網羅的中央。
在帕西瓦爾反應過來前,那個淡藍色的光線像箭一樣沖出去,狠狠地撞上羅網後,又直直地反彈回來。
然後,準确無誤地,擊中了克雷登斯自己。
帕西瓦爾的驚呼還含在嘴裏,卻見克雷登斯毫無預警地向後倒去。與此同時,絕音鳥也後一步地撞上了網,發出一聲不輕不重的悶響。
帕西瓦爾趕緊擰轉魔杖,在羅網收口的剎那丢下魔杖沖向克雷登斯。
他高聲呼喊着賽比,并讓賽比拿自己的魔杖安置還躺在草地上掙紮的絕音鳥。而他則立即附身檢查克雷登斯的情況,并試着把孩子抱起來。
被咒術反彈的克雷登斯渾身抖得像篩子一樣,嘴唇瞬間變得烏紫。臉上失去了活人應有的血色,甚至開始微微泛青。
帕西瓦爾一邊暗罵着自己竟然沒有看對方,讓克雷登斯笨拙地自己練習那麽危險的咒語,又不得不慶幸着凍結咒只是間接地擊中了孩子,還不至于讓他立即死去。
可即便如此,仍舊危險得很。要知道一旦在極度寒冷的情況下昏厥,身子本就羸弱的克雷登斯恐怕就兇多吉少了。
賽比來得很快,幾乎是瞬間出現在帕西瓦爾身邊。
它看了一眼孩子,皺起本就足夠耷拉的面孔,一邊喃喃地“這下難搞了,這下他要丢掉半條命”,一邊按照帕西瓦爾的指示将魔杖撿起,并抓着裏頭的絕音鳥塞回鳥籠。
帕西瓦爾把克雷登斯打橫抱起,吩咐賽比立馬把浴缸水放滿,并讓小精靈将蝾螈粉送到浴室給他,他必須趁着克雷登斯還有知覺的階段迅速給孩子暖身,以便其熬過最刺骨的寒冷。
在把克雷登斯帶到浴室的時候,孩子甚至沒法把蜷縮的身子舒展開,也沒法穩穩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更不用提站起來了。他的神智随着極度的寒冷一并被打亂,帕西瓦爾可以想象現在孩子的意識已經走在了如夢境般的幻覺之中。
他渾身的肌肉緊緊地繃着,使得帕西瓦爾只能把他抱緊,并指揮家養小精靈把蝾螈粉灑在放滿了熱水的浴缸,再把少量的粉劑加入溫水中,內服和外用同時進行。
蝾螈粉的原料是從火蝾螈的尾巴中提取的,還加入了一部分焰尾馬的鬃毛熔制而成。
帕西瓦爾的父親曾追捕一名逃到雪山之中的巫師罪犯,這種可使身體迅速回暖的珍稀粉劑便是從對方的老巢中收繳回來的。
它曾作為實驗樣本送到國會旗下的藥品檢驗司進行研究,研究表明它确實有比回暖咒更明顯的功效,且其效果不會與冰凍咒和凍結咒抗衡。
但用它來對付冰凍咒還行,對付凍結咒卻還稍顯藥力不足。
帕西瓦爾勉強把水喂到克雷登斯嘴裏,但孩子的牙齒都在打顫,水流又有一大部分順着嘴角溢出來。冷到極致的時候孩子根本無法準确感知外界正在發生的事,不得已,只好能喂多少算多少。
在把杯子裏的水或灌入或浪費地清空之後,帕西瓦爾又把空杯遞還給小精靈,讓賽比出去時關好門。而等到小精靈離開後,他則試着把克雷登斯的衣服脫掉。但這顯然也非常困難——孩子因為肌肉僵直而伛偻成團,帕西瓦爾怎麽扯都沒法把衣服扯開。
最終他只能用“四分五裂”把孩子的衣服破壞,才能将赤身裸體的克雷登斯放進浴缸。
帕西瓦爾見過被施以凍結咒的人,那些僥幸生還的人身上所有血管都非常明顯。它們呈現青中帶黑的顏色,并像網狀一樣從皮膚下方顯露出來,讓人的身體像被自己的血管勒死一般。
克雷登斯也是一樣。
雖然他中的咒術并不直接,但他身上沒有什麽肉,血管的凸顯本來就比常人更觸目驚心。那些血管爬在嶙峋的骨頭上,爬在慘白的皮膚上,爬在孩子的腦門上和瑟瑟發抖的嘴唇邊上。
帕西瓦爾一面用手試着水溫,一面不停地在浴缸裏加入蝾螈粉。
片刻之後,克雷登斯被強硬地從凍死邊緣撈了回來。但極度的寒冷又開始讓他發抖,劇烈地發抖。
于是帕西瓦爾不得不又騰出手捧住他的臉,以免他因瑟縮而将頭壓入水面以下,直接在溫暖中溺斃。
待到克雷登斯的皮膚都泛紅了,帕西瓦爾重新把賽比叫進來,交代它給少爺的床鋪、床褥全部施一次回暖咒,再把房間的爐火點燃預熱。
今天晚上克雷登斯都必須時刻受到外界的暖流供應,否則即便活了下來,肢體的末端也一定會出現冰凍壞死的跡象。
一系列的工作做完後,時間才剛剛過去一個小時。
按照帕西瓦爾的經驗,這種咒術的退去還要再經過四到七個小時。
在把克雷登斯撈出來的時候,帕西瓦爾甚至給浴巾都施了回暖咒。他用浴巾把孩子包裹并抱在懷裏,可孩子可怕的低溫還是讓他毛骨悚然。
他一路把克雷登斯抱回房間,克雷登斯縮在他的懷裏像極了一團受凍的貓。
他将克雷登斯放在床上,又多加了兩層的被子,并用被子把孩子嚴嚴實實地卷好,讓克雷登斯就像一只蟲繭一樣。
卧室經過了多重咒語的布設,溫度和夏天不相上下。忙活了半天的帕西瓦爾壓根感覺不到寒冷,額頭還冒出了細細密密的汗。
可當他小心翼翼地把門帶上,打算坐在客廳的沙發陪着克雷登斯熬過這個漫長的夜晚時,他的心髒似乎也随着孩子一并戰栗起來,不得已他又讓賽比拿了一瓶酒給他。
他需要冷靜。
克雷登斯随時有可能出現其他的意外,而帕西瓦爾不能随之一起亂了陣腳。
賽比試圖讓主人吃點東西,但帕西瓦爾哪裏吃得進。他連喝了幾杯酒才稍微鎮定一點,緊了緊拳頭,看向熊熊燃燒的爐火。
賽比見着勸也沒有用,又只好乖乖地把晚餐送回了廚房。
過了好一會它卻沒有在廚房待着,而是邁着慢騰騰的步伐,又緩緩地走到帕西瓦爾旁邊。
它走路不發出一點聲響,在帕西瓦爾身邊站了好一會對方都沒有察覺。直到它又往前靠了幾步,來到帕西瓦爾的扶手邊并開口說話,才讓帕西瓦爾注意到它的存在。
帕西瓦爾現在無心理會它,揚手讓它走開,并交代——“你如果實在沒事就去孩子的卧室待着,幫我看着他,如果有什麽需要也好第一時間通知我。”
但賽比卻沒有走,它站在這裏也不是為了再徒勞地勸慰真正的格雷夫斯的血脈吃東西或注意休息,它有其他的話說,而它要說的話比上述所有的事都更為重要。
見着賽比不走,帕西瓦爾又繼續給自己倒酒。
他心亂如麻,本來克雷登斯就體弱,這下一折騰,真不知道第二天會出現什麽情況。當下他想了無數種糟糕的情況,而讓他無奈的是他竟找不到任何一種完美的化解辦法。他甚至不敢冒險現在把克雷登斯帶去醫院,一點點的轉移、哪怕一點點的漏風,都有可能讓克雷登斯遭遇生命的危險。
賽比在旁邊靜靜地等了一會,實在憋不住後繞到帕西瓦爾的正面。小小的身板擋在了爐火前,背光的位置讓帕西瓦爾看不清它皺巴巴的臉。
賽比先是謙卑地鞠了一躬,緩緩把身子擡起來後,仰着脖子對帕西瓦爾道——“格雷夫斯老爺,賽比……賽比有話要提醒您。”
帕西瓦爾握着酒杯的手稍微揚了揚,還沒等小精靈切入正題便把賽比打發了——“我現在沒空聽你唠叨,否則我很有可能控制不住火氣。”
他以為賽比要說的話又是那些像老媽媽一樣的囑咐,但實際上并不是。
賽比沒有知難而退,而是認真又認真地看了帕西瓦爾一會,然後打了一個響指,一本古舊的筆記本竟從走廊的一頭漂浮過來,懸浮在家養小精靈和帕西瓦爾之間。
“格雷夫斯老爺……”賽比踮起了腳尖,擡手取下那本古舊的筆記,雙手握着遞向帕西瓦爾,問道——“格雷夫斯老爺……賽比想知道,您還記得這個東西嗎?”
帕西瓦爾皺起了眉頭,取過筆記本瞥了一眼。稍微回憶了一下,點點頭。
他當然記得,這是他的先祖剛铎夫斯·格雷夫斯的筆記之一。
是的,之一。剛铎夫斯生前有很多這樣的筆記,随着年紀的增長,他習慣把所有重要的事情都記錄在本子裏,以防日漸衰退的大腦讓他把事情辦砸了。
而所有格雷夫斯家的後代都會把筆記讀完,尤其像帕西瓦爾這種繼承家族衣缽的存在,其父親至少要求他每一本都度過三遍。
那些筆記全部存放在書房最底層,加密方式都是格雷夫斯家獨創的,就像帕西瓦爾常住的房子外包裹的魔法一樣,是一種只有格雷夫斯血脈才能開啓的咒語。
可諷刺的是到了最後幾年,剛铎夫斯的腦子混亂得甚至連這個咒術都記不清了。不得已,格雷夫斯家的其他人必須每一次都幫剛铎夫斯把筆記打開,再看着他把一些已經記錄過的內容又重複地寫上。
帕西瓦爾沒有翻動它,而是将之擱在膝頭,朝小精靈看了一眼,又問,“有什麽問題嗎?”
但賽比還是沒有直接回答,它搓搓手,小心翼翼地道——“老爺……那,您還記得這一本筆記中記錄的內容嗎?”
帕西瓦爾哪裏記得,先祖的筆記有上百本本,記錄的事項林林總總,雖然每一本他都看過很多遍,但無非就是哪本書放在哪裏,哪家人又做了什麽事,哪天應該參加什麽聚會,哪一次重要的會面他又見了什麽人,說了什麽——
帕西瓦爾熟練地用指尖在封皮上滑動,他煩躁得不想再聽小精靈賣關子。他不知道賽比這個時候和他說這些是為什麽,他滿腦子都是房間裏那個凍成冰坨的孩子。
但當他剛把筆記外的環扣打開,正準備翻動時,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繼而停止了手上的動作,眯起眼睛望向賽比,狐疑地道——“你是想說……那個格雷夫斯家的預言?”
賽比沉默着,火光把它的輪廓打得忽明忽暗。
帕西瓦爾瞬間明白賽比暗裏所指,啪地又把筆記合上,丢在桌面,冷聲回應——“如果你想和我說克雷登斯就是裏面所指的那個人,那你真的可以走了。從我小時候開始我就不喜歡聽你說笑話,賽比,你壓根沒有幽默細胞。”
帕西瓦爾也沒有,他對賽比的判斷感到極致的厭惡和反感。
“這不是笑話,格雷夫斯少……不,格雷夫斯老爺。”賽比并不是沒有聽出格雷夫斯的抗拒,但它依然堅持。
它小心翼翼地又走到桌邊,把筆記心疼地抱在懷裏。它今晚比平時更令帕西瓦爾煩躁,說的每一個字在帕西瓦爾聽來都無比刺耳。
“老爺,格雷夫斯老爺……”賽比的語氣帶上了哀求的色彩,它希望帕西瓦爾能看一眼那個筆記,它生怕對方是真的忘了,所以又把筆記輕輕地放回帕西瓦爾的膝頭。
“老格雷夫斯在的時候經常說,這是一定要牢牢記住的事,不可以忘掉,不可以疏忽大意。它決定了格雷夫斯家的存亡,決定了格雷夫斯家族的昌盛和衰敗——”
“夠了。”帕西瓦爾淡淡地打斷了小精靈。
他的手摁在筆記本上,眼睛緊盯着橙色的火焰。
不需要賽比提醒,他當然都記得那些話。似乎每一位格雷夫斯家族的人去世之前都會念叨着這兩句,而到了帕西瓦爾的父親也如出一轍。
好似對于格雷夫斯家的人來說,到了臨終前的幾年,他們可以什麽都忘了,可唯獨有兩件事記得清清楚楚,并逼着所有人和他一樣镌刻于心。那便是——“不可占蔔,不可煉金。”
是的,不可占蔔,亦不可煉金。
帕西瓦爾聽聞父親說過,剛铎夫斯過世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家族中對這兩句話的解釋諱莫如深。所以他父親對這件事的嚴重性并沒有過深的了解,家裏的人也基本不過提及。只是讓他們牢記而已,而牢記的原因,不到臨終,不可啓齒。
但還好帕西瓦爾對此也沒有什麽好奇,反正他占蔔本來就學不好,對煉金也毫無狂熱,既然父親這麽說了,那他就這麽做便是。
所以同樣,到了最後的關頭,帕西瓦爾的父親才把他叫到了床邊,并告訴他這兩句話背後究竟藏着怎樣的秘密,又為何讓其成為格雷夫斯家的難言之隐。
先前說過,格雷夫斯家曾長時間從事煉金行業。在剛铎夫斯那一代尤為狂熱,而到了其中年之際,他卻突然将所有煉金的項目全部終止,并斷絕與所有術士的往來。
這件事發生的非常突然,雖然對外一致宣稱是專心政業,但實際上并沒有那麽簡單。
真正的原因,在于剛铎夫斯聽到的一個預言。
剛铎夫斯是成立魔法國會的十二傲羅之一,最初的十二人直接由地獄神犬科爾貝羅斯選中,無一不法力高強,人脈廣泛。
剛铎夫斯更是與許多行業的魔法師都有交集,年輕時又曾游歷世界各地,結識了不少身懷絕技的巫師。
這些巫師有些是歐洲的古老家族,有些則原住于美洲大陸,甚至有些遠達東方的土地。
其中交往最深的有兩人,一人來自同樣從事煉金行業的巫師世家。他與剛铎夫斯是世交,并與之并肩熬過了美洲最紛亂的年代,既是知己又是戰友。而另一個則來自于非常著名的預言家族,他們家族曾預言出多次改變歷史走向的事件,并常年與各個古老巫師家族維持親密友好的關系。
格雷夫斯家并不是一開始就抵觸預言的,他們也和一些預言家的關系很好,并從中得到了不少箴言。他們幫助預言家達成一些煉金方面的願景,而預言家則常常提醒他們應該注意些什麽,規避些什麽,從而讓格雷夫斯順着命運之手的脈絡,繼續昌盛繁榮。
但這樣的和諧并沒有持續至今,其根本原因在于那個家族的人做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預言,而預言的內容導致三家人再也不相往來。
沒錯,只是不相往來,而不是決裂。因為誰也不知道預言的內容會否成真,而誰也不希望因彼此深交下去,到了未來的某一天不得不面臨預言的結果。
那個預言對于冷血無情的人來說是美好的,可對于內心尚存一絲善意的人而言卻殘酷至極。
它向兩個煉金家族的後人昭告了一個無與倫比的好消息——
“點金石會以嬰兒的方式出現在你們的家庭,他的身體便是點金石的容器,可使人長生不老,甚至起死回生。”
由于世代從事煉金行業,兩個家族的血脈則年複一年受着各種礦石和魔法原料的影響,雖然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材料讓他們的身體出現異變,但都會有一個孩子成為點石成金的奇跡,而他将是煉金術歷史中不可取代的神話。
預言家是當着剛铎夫斯及另一個煉金家族的人的面說出口的,聽到這個預言的兩人剛剛露出了興奮的神色,卻又在聽到後半句時突然僵住了表情。
因為它的後半句無異于給兩人當頭棒喝,并在兩家人間下了一份戰書,使得他們在得到點金石之際,彼此的關系必然以血戰到死作結——“點金石只有一個,而孩子卻有兩個。那就意味着其中一個孩子必須死去,不論是自然地死亡,還是被對方殺死。”
“天上沒有兩個太陽,沒有兩個月亮。一個家族的升華,必将迎來另一個家族的隕落。”預言家告訴他們——“享有財富的同時,必将割裂血肉。”
這是一個審判,但在場的兩人都不接受審判的結果。
“你是在挑撥!”剛铎夫斯勃然大怒,冷厲地斥責。
但他的友人卻不這麽想,滞怔了片刻之後,對方更想知道的是——“我想要解法。”
畢竟預言是以已經發生的事為基礎,如果事态發生了轉變,預言或許也有被扭轉的可能。
可惜預言家不能給他們确切的答案,只能說——“我看到的是命運的指向,指向中繼承你們家族衣缽的只能有一人。除非其中一家放棄追尋點金石,或許還有一線共存的希望。”
“何況,你們兩家的糾葛絕不僅限于此。我還看到了更多更久遠的東西,可惜……那些畫面我看不清。”
這個答案是非常可悲的。
兩個家族都為煉金術耗費了太多年,太多的血汗,太多的精力。現在命運告訴他們所有的努力終得結晶,卻要以反目為仇并厮殺到底為代價。
這份財富,鮮血淋漓。
得到這樣的預言後,三個人就再也沒有見過面。沒錯,再也沒有。
這似乎成了一個三人中的禁忌,使得他們再也無法維持之前的情誼。
剛铎夫斯并沒有立即把這件事向家庭成員宣布,他保守了秘密,一直于內心天人交戰。他一直以為另一個家族也是如此,至少對方也不可能輕言放棄。他們都為這一夢想耗費了太多,這已經不僅僅是財富的問題,這個成果象征着一份信仰,甚至一個家族的使命。
而即便完成不了使命,預言卻也沒給他們後路可選。不是成功,便是失敗。
若是失敗,整個家族都會被對方從歷史卷軸中抹去。若是成功,則得背負着手刃世交的罪名——他們将殺死曾與自己并肩作戰的朋友,殺死一直以來相互扶持的同伴——這個後果,讓格雷夫斯不寒而栗。
所以剛铎夫斯緘默着,在還沒有下定決心之前,他不敢輕舉妄動。
他也想要說服自己——倘若他們兩家就此斷絕了往來,那多年之後彼此的子嗣再面對面,或許朝對方下殺手也不再那麽艱難,畢竟,隔了那麽多年,有些情感也不再如當初那麽深刻了。
但出乎他預料的是,還沒有等他想清楚,他的朋友就先想清楚了,并且率先做出了決定。
次年的年初,他的友人突然放棄了煉金的行當。當剛铎夫斯得知消息時,那個家族竟已搬離了原先居住的山莊,銷聲匿跡。
剛铎夫斯震驚了。
這一舉動給他的影響是巨大的,它徹底打消了他想要得到點金石的想法。
這不是因為他不想再追尋之前的奇跡,不想要得到那扭轉乾坤的寶藏,恰恰相反,正是因為他太明白自己對點金石的欲望有多強烈,明白為換取這一天兩個家族都做了多少犧牲,所以他也更能深切地體會到這絕對不是容易下定的決心,不是一個像他這樣固執又孤傲的人,能夠付出的成全。
另一個家族的率先放棄,讓剛铎夫斯改變了。
于是他再沒有猶豫,将預言的內容徹底地公布給了家人。同時,他也給家裏的人定下了那兩句話的規矩——不可預言,不可煉金。
他撤銷了所有煉金的項目,又把一切原材料全部出售。獨獨只留下了一塊聖石存儲格雷夫斯家的亡靈,而再不靠近煉金術士與預言占蔔師。
他不知道這麽做是否能讓後代不再出現那個必須面臨命運抉擇的孩子,但他願意相信,他所做的一切或多或少能更改命運的走向,或多或少能讓未來變得不一樣。
“格雷夫斯已經不再煉金很多年,那個家族也已經消失很久了。預言是不可能實現的,賽比,我不知道你從你父親那裏又聽到了多少,但就我的判斷,這已經成了別人家的故事。”帕西瓦爾淡淡地道。
賽比卻相當不贊同,因為——“您還是出現了,您對原石的感應與生俱來。那另一個家族必然也将出現和您一樣的人。命運是不可改變的,格雷夫斯老爺……命運、命運是——”
“那也不可能是他。”帕西瓦爾打斷了賽比,他忽然有點害怕聽下去。
雖然嘴上否認着小精靈,但帕西瓦爾知道賽比說的有道理。他的父親一輩就已經離開煉金術很久了,可他仍然能對煉出某些特殊的石頭産生感應。
他不可能想不起在魔杖店發生的一幕,而那個盒子裏裝着的就是另一塊煉出點金魔法石必須準備的原料之一——生命石。
在煉金術中,想要煉出點金魔法石,必須經歷死亡、涅槃、轉化三個過程,三個過程分別需要三塊特殊的聖石——靈魂石,哲人石,生命石。
三石煉一金。
一塊便是帕西瓦爾家中的聖石,俗稱靈魂石。它負責死亡的部分,存儲死人的靈魂和力量,并随時等待将其釋放并投入涅槃。
一塊是哲人石。它能讓靈魂重獲肉體,讓枯萎凋謝的生命重新綻放。它令擁有它的人洞悉世事,法力無邊。
而魔杖店裏的那一塊,則是第三塊聖石——生命石。這塊石頭則能徹底地将人從肉體凡胎中脫離出來,不再受死亡與疾病的威脅,從而青春永駐,長生不老。它負責最終的轉化。
帕西瓦爾從來沒有見過哲人石,但就他自身對自己家中的靈魂石與魔杖店的生命石的感應看來,他對第三塊聖石同樣會産生反應。這便是容器,而容器則能讓三塊石頭于體內融合。
可偏偏克雷登斯對那個盒子也有感應,并且感應得比他還要強烈。這絕對不是常見的現象,而依照預言看來,世界上不會出現第三個人與他倆類似。
也難怪與格雷夫斯家來往甚密的塔格利安後人忍不住提醒——魔鬼,害死格雷夫斯的魔鬼。
帕西瓦爾眯起了眼睛,他想要否認自己。克雷登斯是一個啞炮,如果帕西瓦爾沒有悉心的教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