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3)根須 (2)
那一刻格林德沃甚至懶得把阿瓦達索命說完整,畢竟只要他得到了默然者,全天下人的性命都由他說了算,到時候多殺一個人或者少殺一個人,簡直太容易了。
帕西瓦爾沒有被咒光擊中,他只聽到了微弱的噼啪聲,它出現在格林德沃所在的位置,它是由于幻影移形太倉促而發出的噪音。
帕西瓦爾猛地回過頭來,他的身後卻已空無一人。
帕西瓦爾并不知道格林德沃為什麽突然消失,克雷登斯也不知道自己無意中救過對方一命。可帕西瓦爾确實活下來了,他狼狽不堪地出現在國會大樓門口,在被自己人扶住的一刻,支撐不住地暈了過去。
在他醒來的時候他以為一切都結束了,他終于得救了。他的手也在國會請來的北美最好的醫療巫師診治下痊愈了,身上的傷也以最快的速度得以診療。
但實際上,烙印在他心靈中的那一道疤痕,從始至終都沒有縫合,并在他的潛意識成為主導的睡眠中日漸膿化。
他所處理膿化的唯一方式,便是用酒精侵泡它。
只是他沒有想到,除了他以外,另一個肉體看上去也痊愈的人心中也有一塊膿化的傷疤,而他在這一天晚上目睹了傷疤到底有多深,惡化得又有多可怕。
當帕西瓦爾準備從廚房的另一個門進入酒窖時,他看到廚房的門微微開着。也就是走過時的飛快的一瞥,他瞥見廚房裏除了賽比之外的,另一個人的身影。
那個人正聳着肩膀,狼吞虎咽地吃着東西。
帕西瓦爾皺起眉頭,輕輕地把門再開大了一些。在他看清裏面景象的剎那,一股無名的怒火于心中勃然騰起。
他看到了克雷登斯。
可偏偏他不僅僅看到了克雷登斯,還看到了賽比。
他看到克雷登斯正在吃一個爛掉的蘋果,旁邊還有一個沾着奶油的餐盤。
他看到克雷登斯舔着手指,小精靈就站在旁邊打理家務。
克雷登斯理應吩咐賽比給他做份宵夜,可他卻像個從垃圾堆裏覓食的野貓那般,吃着那些過期的、爛掉的東西,和自己把他撿回來時一樣可憐可悲,肮髒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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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西瓦爾猛地廚房門推開,咬緊牙關,強壓心頭的怒火,低聲問道——“你在幹什麽?”
克雷登斯一驚,手裏的蘋果掉在了地上。
賽比也吓了一跳,險些把手裏的餐盤砸碎。
氣氛僵硬了幾秒,帕西瓦爾則慢慢地把門于背後合上。
賽比率先反應過來,一邊慢騰騰地問候“格雷夫斯少爺晚好”,一邊把腰對折彎到地上行禮。
但帕西瓦爾沒有看他,而是徑直走向克雷登斯。
克雷登斯則慌了,他一慌就又開始發抖了。
他好不容易才幾個月沒有惹帕西瓦爾真正發火,可他知道此刻的帕西瓦爾和平時斥責他的模樣不同,帕西瓦爾确實生氣了,而且非常非常生氣。
賽比行完了禮之後,又慢騰騰地把身子轉過來,他關切且謙卑地詢問格雷夫斯有什麽需要,并握着雙手碎步向前跟了半米。
帕西瓦爾仍然沒有理他,他依舊死死地盯着克雷登斯,盯得孩子不知道手該往哪放,眼睛又該看向哪裏。
于是孩子看到了地上的蘋果,被啃了一半的蘋果正躺在帕西瓦爾的腳邊。
克雷登斯咽了一口唾沫,一邊慌慌張張地說着“對不起”,一邊手忙腳亂地想把蘋果撿起來。
但他沒能做到,因為就在他趴在地上握住蘋果時,帕西瓦爾擡起腳,輕輕地踩在爛蘋果上。
克雷登斯更緊張了,此刻帕西瓦爾居高臨下地睥睨着他,他卻不知道到底該不該繼續去取那個蘋果。
他錯了,他真的錯了。他不該偷吃東西的,他不該做任何帕西瓦爾不允許的事。他趴在地上好一會,才慢慢的把手收回來,卻還維持着跪着的姿勢,打着顫又重複起那句蒼白的話——“對、對不起……我、我不敢了……格雷夫斯先生……我、我再也不敢了……”
帕西瓦爾沒有回答。克雷登斯也不敢擡頭。
兩人就這樣對峙了一會,帕西瓦爾突然揪住了克雷登斯的衣領,把他從地上拽了起來。
克雷登斯或許會得到一個耳光。他沒有被帕西瓦爾打過,但他能從對方呼吸的粗重中感受到怒火燒得有多旺。
于是他趕緊把眼睛閉上又把雙手微微舉起,仿佛于須臾間又變回了第二塞勒姆的小男孩。
但帕西瓦爾沒有打他,在把他拽起來之後又硬是把男孩的雙手壓下,繼而猛地拍了一下他的後背,厲聲吩咐——“睜開眼!站直了!”
克雷登斯畏畏縮縮,努力地維持身體的平衡。縱然渾身都像不聽使喚般僵硬,他還是逼着自己把眼睛睜開。
他以為會看到帕西瓦爾失望的眼神,那個眼神會毀掉自己之前幾個月的努力。讓帕西瓦爾發覺他仍舊一無是處,不可救藥。
但帕西瓦爾沒有看他。在确定克雷登斯站好之後,他轉向了賽比,用一種更為森冷的語調發問——“賽比,你為什麽要讓他吃這些垃圾?”
賽比把頭微微地下,認真地回答——“那些東西是準備丢掉的壞食物,我以為格雷夫斯少爺不會在意丢到什麽地方。”
“對,你知道那是準備丢掉的壞食物,”帕西瓦爾噴出一個輕蔑的鼻音,繼續追問——“所以我問你,你為什麽要讓他吃。”
賽比剛想重複自己之前的回答,卻在開口的一刻忽然明白帕西瓦爾真正想問的東西,于是它震驚地把頭擡起來,圓圓的眼睛不解地望向它高高在上的主人,結結巴巴地道——“因為……因為髒兮兮的人應該吃髒兮兮的東西,是……是這樣的嗎,格雷夫斯少爺?”
“嗯,”帕西瓦爾點點頭,停頓了片刻,又道——“所以,你覺得我的養子是所謂的‘髒兮兮’的人,是嗎?”
這一句話簡直要了小精靈的命。
它倒抽一口涼氣,連連後退幾步,噗通一聲徹底跪下來,連連地把腦袋撞在地面上,倉皇地解釋着——“不!不是!不是!怎麽可能!格雷夫斯少爺——賽比絕對不敢這麽想!賽比絕對不敢這麽想!……”
格雷夫斯沒有阻止他,反應過來的克雷登斯卻試圖上前。但帕西瓦爾攔住了孩子,并把他往後推一些,示意他不要多事。
等到賽比把腦門撞出了血口,帕西瓦爾才再次說話。他踢開了地上的蘋果,走到賽比的面前。
此刻賽比只能看到帕西瓦爾的鞋尖,它甚至有撲上前親吻它們的沖動。
帕西瓦爾卻不讓它碰,他把腳往後收了一點,讓小精靈撲了個空,但也讓它更明白自己接下來說的話到底有多重要。同時,帕西瓦爾也要讓克雷登斯清楚——他已經不再是那個肮髒的孩子,無論克雷登斯能不能适應,他都得立即學着改變。
“克雷登斯是我的養子,我從回來的那一天就和你說過。我不計較你之前有多少不尊重他的行為,但我警告你,賽比——如果你再讓我發現一次你對他的不敬,那我會讓你滾出格雷夫斯家的老宅,永遠不得回返。”
帕西瓦爾說得很平靜,賽比卻覺着五雷轟頂。它大大的眼睛瞬間溢滿了淚水,仰着脖子望着帕西瓦爾——“可是……格雷夫斯少爺,格雷夫斯——”
“我不是格雷夫斯少爺了,”帕西瓦爾不打算再聽小精靈的申辯,畢竟他并不是在和對方商量,他只是下達命令罷了——“我早就是格雷夫斯老爺,而他——”
帕西瓦爾指向了低頭瑟縮在身後的克雷登斯,明确地對賽比道——“我此刻鄭重地重申一次,現在,他才是格雷夫斯少爺。”
“你怎麽對待格雷夫斯家的少爺,你就得怎麽對待他。”
“他是格雷夫斯家的人,是我唯一認可的孩子。”
“從今天開始,他是克雷登斯·格雷夫斯。”
帕西瓦爾沒有理會小精靈的震驚,他也不打算聽它的回應。他招手讓克雷登斯跟過來,并囑咐小精靈十分鐘之後把宵夜送到少爺的房間。
賽比還愣愣地跪在原地,但帕西瓦爾從不擔心它違抗命令。畢竟無論賽比怎麽想,它都必須要接受這個設定。
克雷登斯也一樣。
那一刻帕西瓦爾不在乎外界是否又把“私生子”這一标簽貼在自己身上,他只知道只有讓克雷登斯真正地成為格雷夫斯家的一員,克雷登斯才有可能脫離那種卑賤的脾性,也才有可能找到做人的尊嚴,擡起頭,不卑不亢地走在自己身邊。
兩人走出了廚房,又繞進了狹長的走廊。途徑餐廳時帕西瓦爾停住了腳步,甩手點亮了壁爐的火光。他擡頭看向壁爐上方的畫像,上面是歷代格雷夫斯先人的模樣。
“你值得他們看得起嗎,克雷登斯?”帕西瓦爾對身邊的孩子發問。
克雷登斯不敢回答,他也不敢擡頭看。但帕西瓦爾不打算放過他,掐着他的後頸逼着他揚起腦袋,面對着那些神情嚴肅,目光冷厲的人像,又道——“回答我,克雷登斯,你值不值得被人看得起。”
克雷登斯緊張壞了,他死死地咬着後牙槽,眼眶也憋得通紅。畫像裏的人都停止了竊竊私語,無一例外地都睥睨着他。他好想閉上眼睛,他怕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可他的恐懼在帕西瓦爾又一次怒吼比他回答時變成一片空白,使得他張開嘴,顫顫巍巍地道——“我……我值得。”
“你是格雷夫斯家的人。”帕西瓦爾又說。
“我是……我是格雷夫斯家的人……”克雷登斯顫抖着聲線,跟着帕西瓦爾重複。
“是克雷登斯·格雷夫斯。”帕西瓦爾接着道。
“是、是克雷登斯……克雷登斯……格雷夫斯……”克雷登斯結結巴巴地跟着念。
“我不會下跪,不知屈服,從不畏懼,永不求饒。”帕西瓦爾擰緊了眉心,語氣莊重嚴肅。
“我……我不會、不會下跪,不知屈服……我、我從不、從不畏懼,永不求饒……”克雷登斯捏緊了拳頭,确保每一個字都完整出口。
“我誓以格雷夫斯的姓氏為榮,格雷夫斯也必将以我為榮。”帕西瓦爾加重了手指的力道,讓孩子感受到疼痛的真切。
“我誓以、誓以格雷夫斯的姓氏為榮……格雷、格雷夫斯也必将以我……以我為榮……”克雷登斯艱難地開合着雙唇,用力地把話說完。
牆上的人像紛紛皺緊了眉頭,在克雷登斯話音落畢時,不約而同地、傲慢地揚起了下巴。
帕西瓦爾松開了克雷登斯,扭過頭來認真地看着孩子,“你看,他們都不相信你。”
對,他們當然都不相信。克雷登斯在他們眼裏只是一介蟲冢,卑劣肮髒,不值一提。所以——
“你得證明給他們看,證明給我看。你配得起這個姓氏,配得起你現在的身份。”
“別給格雷夫斯蒙羞。”帕西瓦爾的手掌壓在克雷登斯的肩頭。
“別給我蒙羞。”帕西瓦爾挑起了孩子的下巴,讓克雷登斯看着他。
片刻之後,他得到了克雷登斯局促的,卻明顯是點頭的回應。
“好孩子。”帕西瓦爾輕聲肯定。
是的,帕西瓦爾确實不是一個好父親,他的父親或許也不那麽稱職。
他從父親身上得到的更多的是批評,指責,說教和懲罰,但或許也是因為這些,他才能比普通的孩子更獨立,冷靜,勤奮和頑強。
父親通過他自己的方式愛着帕西瓦爾,雖然有着太多的不是,方式也太過嚴苛與殘忍,但卻讓帕西瓦爾在臨死的關頭沒有輕言放棄。
因為他是格雷夫斯家的人,格雷夫斯家的人高貴且堅毅。
而輪到了帕西瓦爾也是如此。
帕西瓦爾也不是一個好父親,他甚至不是一個父親。但他給了克雷登斯一個做人的機會,而此刻他就像一個父親一樣,無比地希望看到克雷登斯能真正地長大成人。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