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6)霞光 (1)
“你說什麽?!”聽到部長說的話時,蒂娜差點碰倒了一瓶果醬。
帕西瓦爾眼疾手快扶住了它,擡眼看向蒂娜——“嗯,雖然剩得不多,但如果有安全的辦法,還是徹底從他體內剝離的好。”
醞釀了幾天,帕西瓦爾還是決定把這件事說出來。雖然他沒提爆發前和克雷登斯睡在一起的一幕,也沒說爆發的根本原因,只是輕描淡寫地表示孩子做了個噩夢,噩夢的內容讓他崩潰失控。
“但紐特只分離過那個蘇丹女孩的默然者,而且結果并不好。我……我不太清楚過程是怎麽樣的……”蒂娜皺眉沉思,片刻後,摸了摸鼻子,轉言——“但要不了多久紐特就回來了,到時候我讓他直接和克雷登斯接觸,說不定他找到了更好的辦法。”
“那再好不過。”帕西瓦爾點頭應允,偏頭看向外廳和奎妮一同忙碌的孩子。
其實克雷登斯的狀态不能說不好,畢竟除了噩夢以外,他的一切都飛速地朝好的方向發展。
雖然克雷登斯的眼神還是有些閃躲——這是不可避免的,縱然已經非常努力了,但或許他能直視別人的目光,卻很難與帕西瓦爾對視。
翻騰在孩子心中的異樣的感覺随着相擁而眠的一夜更加澎湃。雖然不敢肯定自己是否能放縱下去,但帕西瓦爾的态度似乎在告訴他——格雷夫斯先生是願意接受他靠近的,至少沒有像他想的一樣,覺得這份感情極度肮髒與不茍。
而他也從奎妮的解讀中,看到了自己內心深處始終無法磨滅的欲求。
克雷登斯是一個日漸成熟的年輕人,哪怕因瑪麗的壓迫讓啓迪的時間來得比正常情況要晚,但因與格雷夫斯住在一起,覺醒的速度又驟然加快。
這是一個非常矛盾的情況,所以他對性的認知與渴求并不如正常孩子一樣直白地呈現。它們總是蒙上了一層僞裝,以安全的姿态躲過瑪麗在他心中建立的自審機制,以便越過本應被牢牢封鎖的圍牆。
所以當他清醒的時候,連他自己都無法判斷那一份欲望究竟藏在哪裏。他翻找着預言書,想要從中尋求解讀潛意識的答案。但很可惜,他手中只有一本預言入門的教程,裏面并沒有他在意的那一部分隐晦的內容。
于是,他試着詢問奎妮。
“一截麥穗?”
聽到克雷登斯的發問,奎妮有點摸不着頭腦,“這……這有可能是很多的東西。你給我形容一下麥穗是怎麽樣的,或者……你是在什麽情境下看到這節麥穗的?”
克雷登斯當然不會複述整個火刑的過程,就算自己獨處時他都不願意回想。但他沒法不注意到三番五次于夢境或幻覺中出現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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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很豐滿的一截,穗粒很飽滿,比我們平時看到的要、要更大一點,差不多到……到玉米的程度,差不多……”
克雷登斯斷斷續續地形容着。
他不确定奎妮是否能明白“比我們平時看到的要大”是什麽意思,畢竟他不知道巫師世界的“麥穗”和麻雞世界的是否不同,指不定巫師種出的就是那麽大。
但奎妮聽懂了,而她也大致懂得這樣的東西在孩子的小腦瓜裏到底意味着什麽。可她更想知道的是——“然後呢,然後它怎麽樣了?它處在什麽環境裏,亦或是……它放在什麽裏面嗎?”
克雷登斯搖搖頭,坦白,“我、我每一次看到它,都在不同的地方。但、但它總是被牛奶泡過,總是、總是——”
“牛奶?”奎妮揚起一邊眉毛,她不知道此刻該不該直接讀孩子的想法。她的面頰有點發熱,當下讓她為難的不是怎麽解讀其中的隐喻,而是怎麽通過自己的嘴,委婉地表述出來。
克雷登斯正是性覺醒的時期,夢到這樣的內容不奇怪。麥穗那種幾欲把穗粒撐裂并壯碩的形狀也印證了不以心理防禦機制為局限的生理成長,但偏偏——“你确定牛奶都是外界的嗎?我是說……牛奶都是其他人淋上去的?麥穗的穗莖沒有——”
“它被斬斷了。”克雷登斯打斷了她,眼睛轉了轉回憶,繼而斬釘截鐵——“嗯……都是外面淋上去的,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最近經常吃麥片?我、我早上經常——”
當然不是。何況從奎妮這裏帶走的麥片都粉碎且精細,根本不可能看得出植物原本的穗粒模樣。
這和孩子吃麥片一點關系都沒有,而是和給他沖麥片的人有關。
帕西瓦爾·格雷夫斯。
不難想象,那一份牛奶究竟來源何方。
奎妮咽了口唾沫,垂下眼睛盯着攪拌的面粉。這真是一個非常難為情的話題,她也頭一次感到自己還沒成熟得能做一個孩子的母親。
她只是個年長克雷登斯幾年的大姐姐罷了,這樣的話題實在難以啓齒。
她不好直接回複自己一無所知,那對克雷登斯的求知欲也是一份打擊。可她又更不可能讓雅各布或蒂娜去說,而帕西瓦爾……算了,她不認為她能對那個看上去就很性冷淡的部長講這些話。
她的三觀不允許。
奎妮清了清嗓子,這對她來說是挑戰,但她還是決定迎難而上。克雷登斯不小了,或多或少應該也耳濡目染過類似的內容,所以奎妮盡可能地用暗示性的語言進行提醒,令孩子自行領悟——
“親愛的,我想你得明白一些事……”她說,攪拌勺在碗邊敲了敲。她擡頭看了孩子一眼,确定克雷登斯在聽後,又把頭低下去。她沒法看着對方的眼睛說話,所以她盯着碗邊,斟酌了好一會才再次開口。
“你知道嗎,你的身體正在發生變化,但你的意識卻還沒有跟上。我是說……之前你的養母這麽對你,讓你始終停留在孩子的階段。你把自己當成一個孩子,一個沒有性別,不區分男女的孩子。”
克雷登斯茫然,他不知道這和孩子有什麽關系。他呆呆地看着奎妮一會,然後順從地點點頭,聽着大姐姐繼續往後說。
“但你現在長大了,”奎妮莞爾一笑,迅速地瞥了克雷登斯一眼,“原來你就是一根小穗芽,現在卻已經成熟了,已經……已經很飽滿了。你能明白嗎?就是……你已經具備了性別的特征。”
克雷登斯的眉頭皺了皺,一瞬不瞬盯着奎妮。
想了半天,他卻依然沒有搞清楚狀況——“戈德……戈德斯坦恩小姐,我、我不是太明白,我——”
“你不明白,是因為你養母把這一節成熟的麥穗從你心裏斬斷了。”奎妮迅速作答,這便是蒂娜說過的心理閹割——“你本來應該自然成熟,可是現在出現了外界的幹擾。我的意思是……你應該自發地流出瓊漿,但你的瓊漿卻來自于外界,來自于——”
“來自于格雷夫斯先生?”克雷登斯搶答。
奎妮訝異。她驚詫地把頭擡起來,不敢相信克雷登斯竟能那麽坦然地說出口。但看到孩子眼神的一刻立馬找到了答案——克雷登斯只是回答了字面上的問題,他壓根還沒悟到自己話中所指的真正內涵。
因為就在回答脫口而出之後,克雷登斯的眼神從狐疑慢慢變得震驚。他的兩頰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紅,并迅速地倒抽一口涼氣。
他終于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麽了,或者說,他終于明白他倆在讨論什麽了。
這個時候冷場是非常可怕的,奎妮趕緊又把話題接下去——“這是非常正常的,親愛的……所有的孩子到了歲數都會對某個人産生依戀。如果你想知道更詳細的內容,又不方便說出口的話,我可以直接讀——”
“不!不……”克雷登斯驚呼,雙手瞬間捏起來,他慌亂地打斷奎妮,不住地搖頭——“不……請、請別這樣,別、別讀我的思想,戈德、戈德斯坦恩小姐,請別……”
“好好好,我不讀我不讀。”奎妮立馬打住,把攪拌鍋放到一旁,安撫似的握了握克雷登斯的手臂。随後幹脆地結束話題,随便找了個“哎呀雞蛋好像又不夠了”的蹩腳借口進了倉庫。
徒留克雷登斯一個人站在廚房裏,羞煞得恨不得直接把腦袋摁進油鍋。
這也造成了孩子與帕西瓦爾相擁而眠之後的兩周,克雷登斯一直以一種極度別扭的狀态與帕西瓦爾相處。
不管是帕西瓦爾看着他說話,還是試着去靠近他,他的面頰随時都會以一種莫可名狀的方式刷紅,這讓帕西瓦爾也頗為尴尬。
扪心自問,帕西瓦爾确實只是抱着他睡了一覺而已。很單純的睡覺——他絕對沒有動手動腳。
可他也從克雷登斯主動往自己身上蹭的舉動看得出,孩子對他的情感已愈發地往不純粹的方向發展。
或者說,原來就是不純粹的。
帕西瓦爾不知如何應付這份暧昧的傾慕。
他把克雷登斯認成了養子,按理說絕對不該讓孩子有多餘的想法。可連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認,他的眼睛會不自覺地盯着克雷登斯看——那絕對不該是父親看孩子的眼神,而心頭湧起的那份悸動也絕對不簡單。
想到此,帕西瓦爾非常心虛。
尤其當他于夜間躺回自己的床,在床上想起孩子赤[xxx]luo着身體,光溜溜地貼着他的胸膛并瑟瑟發抖的時候,想起孩子那雙纖細的胳膊小心翼翼卻無比依戀地摟住他的腰的時候,想起那漸長的頭發撓着自己鼻尖和脖頸,在皮膚上輕微地磨蹭的時候,一股奇異的感覺像泉水一樣從他體內驀地湍湧出來。
每當這時,帕西瓦爾則趕緊把被子掀開,先去浴室重新洗了一把臉,再去書房拿了一本書逼着自己看到了後半夜,直到睜不開眼睛才勉強躺下。
帕西瓦爾在內心痛罵了自己一萬遍。
不論那種念頭是否成型,他以養父的身份産生這類趨勢就是萬萬要不得的。
所以他時不時就在心中提醒自己的父親身份,以免想了不該想的,做了不該做的。
而在與對方度日如年如履薄冰謹小慎微地過了兩周後,帕西瓦爾終于騰出了假期,于第二周的星期三,把克雷登斯帶去了巫師街。
他們得找點其他的事分散注意力,否則兩個人都沒法從躺在一起的畫面中解脫。
看得出克雷登斯非常喜歡巫師街。得到消息後,克雷登斯竟然瞬間露出了笑臉。雖然這笑轉瞬即逝,但孩子是打從心底感到興奮與喜悅。
縱然帕西瓦爾秉承着要買什麽就直奔目的地,買完就打道回府的心态,但他也知道有些東西課本上是學不來的。興趣是最好的老師,讓克雷登斯保持一顆強烈的好奇心會讓他加倍勤奮。
那天克雷登斯換了一套新的大衣——他原本想穿長款帶披風的巫師袍,但帕西瓦爾拒絕了,去逛個街沒有必要那麽正式,而且那天豔陽高照,不能為了好看就把自己悶出一身汗——是的,克雷登斯已經開始知道什麽叫好看或者不好看了,至少他再沒穿過短一截的外衣或露出腳踝的褲子。
而只要沒有大體的衣着錯誤,克雷登斯穿上普通的大衣也一樣漂亮。雖然帕西瓦爾沒說出口,但出脫得愈發清秀的少年在鏡子面前整理衣襟的一幕,實在讓男人不敢多看。
帕西瓦爾見過很多達官顯貴,其中天生麗質又富于品味的男女并不少。可不知為何,鮮少有人能讓帕西瓦爾抱以這番全然的贊美的心态去欣賞。帕西瓦爾将之歸結成為人父母的心情——克雷登斯是他培育出來的,自己培育出來的總是最好的。
這樣的成就感令帕西瓦爾滿足。
他實在無法把當初在街頭看到的那個發型醜陋,衣服又極度不合身,走路姿勢別扭,臉上還毫無血色的孩子,與當下站在他面前,挂着無比期待的神情的格雷夫斯家少爺相提并論。
但實際上,并不是這樣。
帕西瓦爾可以改變克雷登斯的外形,讓他被昂貴的面料和珍稀的香味包裹,也可以給他一個顯赫的身份,讓他能名正言順地站在自己身邊。甚至能逼着他以格雷夫斯少爺的名義自居,逼着所有人都不敢當面抱以微詞。
但這一切,都是以帕西瓦爾在場為前提。
外人之所以不敢當面冒犯克雷登斯,多半還是看了帕西瓦爾的面子。縱然帕西瓦爾也教會了克雷登斯法術,讓他和同齡人所差無幾,但養父卻無法給他獨自面對挑釁的勇氣,沒法真正地代勞,替孩子摒除外界所有的惡意。
帕西瓦爾對克雷登斯是寵溺的。這份寵溺和普通家庭的寵溺不同,但與自身的成長歷程相比,帕西瓦爾确實在嬌慣他。
把克雷登斯丢掉的那一天讓男人後怕,患得患失的心情令他不忍孩子再一次受到傷害。所以總是在克雷登斯遇到責難時第一時間出現在他身邊,替他攬下所有應該由孩子自行解決的問題。
這是不對的。這份寵溺會阻礙克雷登斯的成長。不僅如此,還會讓孩子産生過分的依賴——相信帕西瓦爾會保護他,相信帕西瓦爾會永遠陪着他。
但真的是這樣嗎?不是。
帕西瓦爾是安全部長,他随時都可能接到臨時的任務離開。而克雷登斯體內仍有默然者,觊觎默然者的不軌之徒也永遠在暗中觀察,随時伺機行動。
他不可能永遠保護着克雷登斯,克雷登斯也不可能永遠位于自己的眼皮底下。而帕西瓦爾要做的,是在自己不在的情況下,讓克雷登斯具備應付危機的能力。
這不是簡單的學會了咒術就可以的,孩子還需要有反抗的意識和動力。
尤其當他倆在巫師街走散之後發生的事,更讓帕西瓦爾明白——克雷登斯不是沒有能力保護自己,而是需要一個沒有退路的絕境,讓他把這份力量激發出來。
這件事發生得很突然,兩個人都沒有準備。
當時他倆已經到了書店,克雷登斯在書店深處的一排架子上按照帕西瓦爾給他的清單選購進階書籍。帕西瓦爾則在門口的暢銷書欄前随便翻翻,看看最近又有什麽新鮮的故事可以給他打發時間。
他看不到克雷登斯,但克雷登斯只要走到收銀臺就絕對能看到自己。他給了孩子充裕的個人空間,也希望克雷登斯出來時手上捧着的不僅僅是清單上的書目,還有一些孩子自己感興趣,并自主選擇的書籍。
可就在帕西瓦爾手捧一本《地獄——那些你不知道的事》并翻到目錄時,旁邊一個年輕的男人卻走到他身邊,輕聲叫道——“格雷夫斯先生?”
帕西瓦爾擡起頭來,看清對方的剎那點頭示意。
那是魔藥原料店的格朗喬伊,上一次的大腦封閉藥劑便是從他的店裏買的。帕西瓦爾與他有私交,算是非常熟悉。但今天格朗喬伊卻沒有待在店裏,看裝扮像是剛剛進貨回來。
他是一個身材瘦小的男人,眉眼中透出一股比普通年輕人更甚的機靈勁。此刻他穿着一件非常樸素的風衣,斜挎着巨大的、鼓鼓囊囊的包,包口還不斷地有灰色的煙霧冒出,不知裏頭裝的是什麽活物。
巫師街的人對這家店和他家族人的評價并不好,說他投機倒把又見風使舵,只要給夠了錢他就願意做任何事,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無良生意人。
但帕西瓦爾倒是挺喜歡他的——帕西瓦爾喜歡聰明的人,而這個男人的消息比誰都靈通。按照他的話說——“順着海面飄來的風什麽都知道,它把那些話都吹進我的耳朵裏。”
當然還有更重要的一點,那就是格朗喬伊從來沒有把帕西瓦爾和自己私交得來的情報出賣給任何一方。這或許源于帕西瓦爾的父親曾經救過他一命。
原料店主是格朗喬伊家的幺子,年幼時他曾被一名巫師綁架并囚禁,擄到雪山中百般折磨,以此來要挾格朗喬伊家交出贖回孩子的寶物。
帕西瓦爾的父親帶人追蹤到雪山之中,為了不引起罪犯的注意或傷及孩子的性命,只身深入虎穴,與罪犯正面較量,于千鈞一發之際将奄奄一息的格朗喬伊幺子救了出來。
老格雷夫斯因此受了重傷,療養了很久才重新返回工作崗位。而格朗喬伊家雖然勢利,但這份恩情仍然讓他們心懷感激。
這也是後來帕西瓦爾敢于信任對方的關鍵,雖然老格雷夫斯告誡過他——“不要在為他人犧牲時抱有他人回報你的期待,否則你一定失望而歸。”
所以即便兩人來往了很多年,當格朗喬伊姓氏的男人把帕西瓦爾拉到一旁,并說“您一定要相信我說的話”之際,帕西瓦爾也只是雲淡風輕地道——“你先說,我看情況信還是不信。”
不過還好,格朗喬伊聽這話聽多了,他也并不在乎。他示意帕西瓦爾跟他到隔壁的巷子裏,“這裏人太多,”他的眼睛滴溜溜地轉了一圈,壓低聲音——“他們指不定就混在人群裏。”
帕西瓦爾本意是不想離開的,克雷登斯還在裏面,等會出來找不到他就不好了。但他也能從格朗喬伊的臉上看出年輕男人的小心,而一般只有非常重要又非常危險的消息,才能讓這個似乎對一切都游刃有餘的家夥露出這樣的表情。
帕西瓦爾斟酌了片刻,料想克雷登斯才剛剛進去不到五分鐘,一時半會也不會出來,巷子又在隔壁,頂多五十米的距離,孩子出來了他也能看得到。于是把手中的書重新抛回那一個不停彈出新書的箱子裏,扭頭對格朗喬伊道——“我只有五分鐘。”
按理來說,五分鐘确實夠了。
格朗喬伊過來也只是提個醒,而這個醒只消三句話的功夫。
“有海巫來了。”——這是他和帕西瓦爾走進巷口後的第一句話,可這句話立馬讓帕西瓦爾皺起眉頭。
還不等帕西瓦爾發問或質疑,格朗喬伊便扯了扯單肩包的背帶,自行解答的同時又抛出了第二條信息——“上一周我回斷崖島的時候聽說的,聽說……請海妖幫忙的是幾個極寒之地的巫師。”
“極寒之地?”帕西瓦爾揚起眉毛。
極寒之地接近于北極,是幾個零散的群島。那些群島沒有名字,而外界的人統稱其為極寒之地。那裏有一些避世的巫師或隐士,其中也包括個別的海巫。
格朗喬伊點點頭,或許是想到帕西瓦爾只給他五分鐘時間,于是沒有多做詳解,又道出了第三條消息——“據說他們要撿起被遺忘的技藝,重塑神跡。”
“什麽意思?”帕西瓦爾不解。
但無奈,格朗喬伊知道的也很有限,他撇撇嘴,看上去并不像說謊——“聽說出動了兩名海巫,一個是那群人雇傭的,一個是反對這項活動的。但我和兩家人都不熟,只知道他們已經去過歐洲了,似乎是沒得逞,才又轉來了這裏。”
帕西瓦爾越聽越糊塗了,“什麽沒得逞?他們要幹什麽?”
“好像在找什麽東西,”格朗喬伊搓搓手,湊近帕西瓦爾,把聲音又壓低了一點,“他們在歐洲的時候去過勒梅家……勒梅家您知道吧?他們家有什麽您也知道的吧?”
帕西瓦爾滞怔了兩秒,随即恍然大悟——“你說……聖石?”
格朗喬伊不置可否,接着便給出了更滲人的說法——“那個魔杖店的老太婆不是有一塊原料嗎,是靈魂石還是生命石來着?您等着,如果她的店出事了,就說明那些人已經到了。”
帕西瓦爾後脊一涼。
但很快,他又否認了這種駭人聽聞的說法——“不可能,塔格利安家的聖石已經存在很多年了,如果要搶奪,早就已經有所行動,怎麽可能留到現在?”
格朗喬伊卻狡黠地一笑,反問——“您對海巫不了解吧?”
當然不了解,帕西瓦爾一個海巫都不認識。他身為安全部長,除非公派,否則出個國都得層層報告、層層審批,所以與海巫幾乎沒有接觸。
他只知道海巫是一種有別于普通巫師的魔法師,他們常年隐居,并于海邊修行。
他們的法力源自于大自然的力量,雖然無法用魔杖精準地施法,但若是修煉到一定的程度,足夠強大時可通感萬物,呼風喚雨。
他們可與人魚、海怪等順利溝通,更是能感應大地與河流,探知礦石和寶藏。所以大航海時代是海巫最繁榮的時期,無論是麻雞還是巫師都需要海巫保駕護航。當時海巫多為皇室所效勞,有的地位甚至比皇親國戚更舉足輕重。
但随着全球的領土一個接一個被開辟殖民,科技與魔法世界又飛速發展,海巫的地位則大不如前。到了現在這個時代,他們又幾乎退回了海邊,過上與世隔絕、孤獨修行的日子。
而當下,卻有一樣東西讓他們迫不及待地重現于世,那便是——“哲人石,格雷夫斯先生,之前從未有海巫感知到哲人石的存在。”
帕西瓦爾眯起了眼睛。
沒錯,他家中的是靈魂石,塔格利安魔杖店的是生命石。他知道遠在歐洲大陸的勒梅家也有一塊石頭,他一直以為是哲人石,可就現在格朗喬伊所言,恐怕那個家族想要尋找的也是哲人石。
他忽然想起幾個月前那個有意接近自己的勒梅家的人,或許她得到的是錯誤的信息,以為格雷夫斯家保存的便是哲人石。這麽說來格朗喬伊所言也并非空穴來風,至少這件事在幾個月前就已經有了征兆。
“您知道,這三種石頭和容器一并出現有多難,如果錯失了這個機會,恐怕又要等上幾十年甚至上百年。沒有巫師不想要它,也沒有巫師等得起。”
格朗喬伊認真地道,并翻開挎包,掏出幾只小玻璃瓶,塞到帕西瓦爾手裏。
“今天碰到我算您走運,我回去收拾東西就離開紐約了。”格朗喬伊拍拍帕西瓦爾的手,态度誠懇,“我想您也知道這些藥劑對身體有多大的害處,但過不了多久,這裏必定迎來紛争。希望它能對您有用——當然,我更希望您壓根用不着它。”
帕西瓦爾攤開手一看,是好幾瓶大腦封閉的藥劑。看來格朗喬伊至少要離開一整年,徹底地躲過這次風浪。
正當帕西瓦爾還想說些什麽,他覺忽然感覺手指一燙。這一燙,徹底燙掉了他對正在進行的話題的注意力——因為發燙的是他的戒指,這證明克雷登斯正在呼喚他。
而就在此時帕西瓦爾才猛然意識到,他和格朗喬伊的談話已經遠遠超過了五分鐘。
話分兩頭說,在帕西瓦爾與格朗喬伊轉移到旁邊的小巷談話之後沒多久,克雷登斯就選好書出來了。
他不是沒有自己感興趣的書籍,但他不怎麽敢向帕西瓦爾提要求,所以只是認真并快速地選出清單列出的內容,便急匆匆地往外趕。
他知道格雷夫斯不喜歡逛街,他怕對方久等了。
可他卻沒見到格雷夫斯本人。
他在書店繞了三圈,仍然一無所獲。他一下子心慌了,不知道為什麽帕西瓦爾會把他自己丢在這。雖然理智告訴他帕西瓦爾毫無把他遺棄的征兆,但他還是不可自控地被消極的情緒攫住了心髒。
結賬之後,他呆呆地在書店門口等了七八分鐘,看着人來人往的人群挂着陌生的面孔。時間在焦慮中無限拉長,漫長得令孩子難以忍受。
于是他走了出去,他想看看帕西瓦爾是不是在附近。他好害怕自己會一直等到天黑,他不敢回憶在巷子口等了一夜的一幕。
可是越害怕,腦子就越亂。
他順着人潮往左邊走了一會,又折返往另一邊走。他的眼睛緊張地打量着熙攘的人群,可偏偏只注意到大路上的人,卻忽略了隐蔽的小巷。
當然他這麽想也沒錯,帕西瓦爾沒有理由到旁邊的小巷去。在麻雞街道的小巷裏是為了幻影移形,而在巫師街則沒有這個必要——因為在這裏壓根無法幻影移形——沒錯,正當他掏出戒指并快速地擦了擦,默念帕西瓦爾的名字時,巫師街的特點又提醒了他。
不得已,他只好把戒指塞回領口。
現在即便是帕西瓦爾想找他,對方也沒法通過戒指幻影移形到自己身邊。
克雷登斯徹底亂了方寸,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往哪找。巫師街的道路七歪八拐,奎妮說過有些老街道是不允許改造的,所以并不像麻雞街的可以重新規劃,而是錯綜複雜,像迷宮一樣讓人頭暈眼花。
印象中克雷登斯走過了一條全是飛行器具的街道,櫥窗裏架滿了各種各樣的飛天掃帚。然後又來到了體育用品的小路,有些奇怪的金色的小玩意在他眼前一閃而過。再接着便是零食街,時裝街,寵物街,等等。
他六神無主地往前走着,直到他的雙腳變得沉重,回過頭來才發現自己迷路了,而那家書店也早已不見影蹤。
于是他又慌慌張張地往回趕,希望能找到來時的路。
有些街道在他第一次來時走過,可很奇怪,按理說走過的街道能夠通往巫師街的主幹道——國王大道,那他至少能順着國王大道找回書店所在的地點。
但他從零食街的一頭走到了另一頭,他明明記得第一次他是直接從國王大道拐進零食街的,可他兩頭都走遍了,全是通向完全陌生的地方。
那些街道仿佛也會變換着位置,更替着與之相接的地點。
加之,小巷中幾乎沒有設立明确的指示牌。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塊油漆都差不多掉光的牌子,上面寫的每一條路他卻都不認識。
而當他疲倦得放慢了腳步時,他感覺自己已經距離主幹道很遠了。
此刻天色也漸漸變暗,對陌生環境的恐懼徹底裹住了他。
當下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走到了哪裏,四周的商鋪也變得稀少。大多數已經拉上閘門打烊,只有三四十米開外還有一家小酒吧。
這是一條非常僻靜的小巷,兩旁竟然連路燈都沒有。随着夜幕四合,整條巷子只有那家酒吧發出一點點藍色的光芒。
他慢慢地朝有光的地方走去,卻發現設置在門口的并不是發藍光的彩燈,而是兩個火把。火把燃燒着藍色的火焰,将緊閉的門上幾條蠕動的、壯碩的蜥蜴照亮。
蜥蜴的眼睛向上一翻,看到克雷登斯的剎那朝他猛地吐出信子。
克雷登斯吓了一跳,趕緊低下頭繼續往前趕。
可就在他正準備通過巷口,拐到另一條岔路時,幾個喧鬧的年輕人從相反的方向往克雷登斯所在的巷子跑來,直接把克雷登斯撞到在地。
克雷登斯手裏還抱着幾本買來的書,經他人狠狠一撞,散落一地。
來者似乎也被他撞疼了,朝着掉在地上的其中一本書踹了一腳,粗聲粗氣地罵了兩句。
克雷登斯一邊喃喃地說着對不起,一邊趴在地上把書籍一本一本撿起,卻沒料到俯身的姿勢讓塞在領口裏的戒指掉了出來,此刻正挂在脖子上晃晃蕩蕩。
那枚戒指并不是純金或純銀的,而是一種半透明的材質做成。當沒有明确的點光來源時,戴在手上則很難被人發現。但如果光線只有一處,并且非常集中地射向戒身,它便會像棱鏡一樣,以一種不損耗光能的方式折射出幾條漂亮的光斑。
它是一個非常精致的裝飾品,正因如此,鮮少有人懷疑它的作用與線人傳遞情報有關。即便它佩戴在那些街頭巷尾的混子模樣的男人身上,別人也會覺得這是偷來的寶貝,而不加防範。
現在也是這樣。
幾個年輕人一眼就注意到了那枚戒指,也當即看出其價值不菲。或許是克雷登斯唯唯諾諾的模樣和如此精致的佩飾太不相符,讓戒指更加顯眼奪目。
于是其中一人折返回來,一腳踩住了克雷登斯正在撿拾的書籍。趁着克雷登斯滞怔的片刻,附下身子一把扯掉了戒指。
他将戒指捏在指尖把玩,又抛起來掂量掂量,它給手心一種冰涼的觸感,竟讓人驀地産生一股沒來由的舒坦。
克雷登斯脖子一疼,旋即大驚失色。他趕緊丢下手上的書撲向搶了戒指的那個人,可他腰還沒直起來就被另外兩人壓住。其中一人一腳踢到他的左肋,将他狠狠地掀翻在地。
“好家夥,摸了哪個人的口袋偷來的?”領頭喜不自勝地婆娑着戒身,挑釁地發問。沒婆娑幾下,那戒指又亮起了紅光,在手心微微發燙。領頭更興奮了,驚呼——“哈,還能發光發燙,有意思。”
“……不是偷的,這是、這是我的!”見着戒指被擦亮,克雷登斯捂着肋骨,忍痛爬起來,又一次撲上去要搶奪。
其中一名同伴趕緊抽出魔杖,飛快地朝克雷登斯一揮,克雷登斯又猝不及防地被絆倒在地,下巴磕出了血口。
“你的?”領頭笑了,玩味地拉長了聲調,一步一步走到摔倒在地的克雷登斯面前,故意捏着鏈條,把戒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克雷登斯擡手去捉,領頭又敏捷地把戒指抓進掌心。
來回逗了幾下,他咧